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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其有幸

    这支短箭平平无奇,箭尾上沾着些纸屑,苏澄跃将短箭拔出,终于在箭身隐蔽处看见一个小小的标识花纹,不过她并未见过类似的纹样。

    被一方锦帕包裹着的短箭放置在桌案上。

    “不告而别?”陆承远重复着苏澄跃方才说出的话。

    苏澄跃抱肘而立,目光里满是疑虑,道:“仙姐姐不是那样的人,她既然不曾处置这支短箭便离开,恐怕是觉得处理那幕后之人不必费多大功夫。”

    “只是……”陆承远伸手拿起这支短箭,一面细看一面噤声。

    “只是她显然失策了,一夜未归……恐怕是生出什么差错,绊住了她,甚至重伤乃至身死也未可知。”苏澄跃言辞间倒没陆承远那么躲闪,江湖儿女打打杀杀是常事,饶是苏澄跃这么些年也有不少死里逃生的经历。

    但江湖人士也是人,只要是人,大多还是不喜欢提及亲近之人时将“死”挂在嘴边。

    苏澄跃大抵确乎是个异类。

    “那……苏姑娘有何打算?”陆承远抬眸问道。

    这时候苏澄跃居然先有闲心说笑,道:“睡一觉脑子睡清醒了?不再一口一个‘娘子’叫着?”

    陆承远哑口无言——不知是夜色壮胆,还是宴会上误饮了一杯清酒,他昨夜确实是混沌,竟占着口头上的便宜。

    但他哪怕“睡醒”,也要逞一逞口舌之快,对着苏澄跃笑道:“若是姑娘喜欢,某这般唤下去亦是无妨。”

    “随你意。”苏澄跃挑眉,“与我有什么干系?”

    想要在她面上看见一点儿娇羞的神态可真是比登天还难,你以为自己是在调情,可苏澄跃只当你是在挑衅。

    然而陆承远却不觉无趣,反顺水推舟道:“如此,那娘子作何打算?”

    苏澄跃是真不怎么在意,就像陆承远喊了一晚上“娘子”,在她这里不过是多一件早上说笑的谈资。

    “自然是要找人的。”苏澄跃径直从陆承远手中抽出这支短箭,只是手指触到对方如死物般冰凉的指尖时稍稍一顿,但这样细微的动作转瞬即逝。

    陆承远听见苏澄跃嘀咕道:“好歹是在我的地盘上,总归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吧?”

    他眉峰稍扬,轻咳一声引来苏澄跃的目光,随后抬眼在屋内环视一圈,即便不发一言,也能叫人看出他的意思。

    苏澄跃心里笑他“赶客”,嘴上揪着方才的话头道:“怎么,我不是你‘娘子’吗?”

    她以为陆承远唤“娘子”是在膈应她,逮到机会自然要利用这个名义上的身份“作威作福”,叫陆承远自讨苦吃。

    孰料陆承远听见她这话反轻笑出声,很是满足的模样。

    苏澄跃满腹狐疑地盯着他。

    陆承远似是察觉到那若有若无的杀意,忙抬手掩住自己唇边的笑意,并顺着苏澄跃方才的话头道:“如何去找?”

    他有意转移苏澄跃的注意,便列举道:“除却这支短箭,咱们毫无线索,人海茫茫,又向何处去寻?”

    提到这件事,苏澄跃不免得意起来,她拈住短箭的箭羽在陆承远面前一晃,道:“瞧这里,有个隐蔽的花纹。”

    她望向陆承远的目光像是在说:你看,我找到的线索,我厉害吧!

    陆承远适时道:“娘子当真好眼力,不过我不曾见过这样的纹路,不知……”

    他虽是在顺着苏澄跃的话讲下去,可不知为何瞧着苏澄跃嘴角的笑意,心里浮现出些许怪异的感受。

    “这有何难,我去摸寻附近的铁匠铺子,再不济去那些达官贵人私藏的武库逛逛,总能找到线索。”苏澄跃摩挲着手中的短箭道。

    陆承远终于知道自己的怪异感出自何处。

    他沉默片刻,忽然问道:“摸寻总是要时间的,若是千面仙在此期间横遭不测……”

    苏澄跃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敛眉思索着道:“暂时也没别的法子,若当真迟了……那我便替仙姐姐收尸罢。”

    她又很快将这个问题抛之脑后,攥着那支短箭道:“所以时不我待,陆承远你要帮忙就来帮我,别絮絮叨叨拖我后腿。”

    言罢,苏澄跃转身就走。

    一脚刚踏出门槛,便听见身后的陆承远叫住她。

    苏澄跃转身时,听见陆承远语带犹豫的声音:“恕某妄加揣测,那千面仙应当算是你的老师?”

    “没错。”苏澄跃干脆应道。

    陆承远凝望着苏澄跃,眸中浮沉着她看不懂的未尽之意。

    她见陆承远久久不语,道一句“怪”后转身离开。

    这一次陆承远不曾开口留她。

    他像是明白了什么,望向窗外的缕缕日光,鬼使神差般伸出手来,只见一捧金灿灿的阳光落在他的掌心,可待他收回手时,阳光却不会随他而去。

    阳光落在掌心时固然温暖,可你知道它不会随你而去,甚至一定会离开自己,那已然展开在面前的漫漫长夜又如何度过?

    ……所以仡楼珈何曾有幸,误打误撞能在这样的人心里留下深刻一笔。

    永安侯府今日一大早便迎来一位客人。

    永安侯夫人瞧着阴魂不散的阿琪很是厌烦。

    这小子自打进门就在左顾右盼,见到永安侯夫人行完礼后第一件事便是询问苏澄跃的去向。

    别说永安侯夫人不知道苏澄跃现在何处,即便知道她也不欲和北漠蛮子多言。

    思及天家多疑,永安侯夫人不欲与之纠缠,便在阿琪提及想要带走“苏月”后神色淡淡地拒绝了他的请求,将人“请”出侯府。

    进永安侯府坐了不到半刻钟便被“请”出来的阿琪一头雾水模样,还以为是自己的孟□□永安侯夫人不喜。

    直到回去弘宾阁,将此事说与同行者听。

    同来的北漠人闻言笑道:“阿琪,你上门怎么不打听打听情况呢!永安侯府的夫人,是那常胜将军的女儿!”

    阿琪顿时露出惊讶的神色。

    没想到那位身着华服的夫人居然是那位老将军的女儿,阿琪回忆着方才见过的夫人,觉得看上去虽威严却并没有那位老将军令人胆寒的气魄。

    想来也是,老将军久经沙场,一名深宅妇人又怎能相比?

    不过有这样一层原因,怨不得人家对自己不假辞色。

    要知道这位常胜将军的“胜”基本都是在他们北漠身上得来的,北漠与大豫也许可以修好,但双方的将领不知隔了多少兄弟血仇,绝无和解的可能。

    得知内情的阿琪长叹一声,看来永安侯夫人这条路是走不通了,也不知道自己该从何处寻到“苏月”。

    此时被人心心念念的苏澄跃换了身装束又溜出陆宅。

    当然,她不会光天化日下明目张胆去打探各家武库,出门也只为向隐庐询问情况。

    苏澄跃在王都内绕了好几圈,又把自己的飞澄放出来做“监视”,确认飞澄状态不错,表明她身边没跟什么臭虫子后,才将舒展自在的飞澄收了回去。

    她带着笑意嘟囔着:“还算识趣。”

    回回苏澄跃来找她的时候,玄机都会在隐庐所属的院子里写写画画,搞得管理隐庐是一件多么轻松的事。

    她不知从何处撷了一朵野菊,这会儿顺势往玄机面前的石桌上轻轻一抛。

    正在书写的玄机笔下一顿,抬眼看向伏在墙头、不怎么爱走正门的苏澄跃。

    即便苏澄跃此时面上顶着一层易容,她也知道来客是谁。

    玄机笑着放下笔走向苏澄跃,道:“又有什么事儿,我的大小姐。”

    “问问你上次我拜托你的事情,可查出什么结果了?”苏澄跃懒懒散散一个翻身,像是从墙上掉下来,但她轻巧平稳地落地,仿佛生着翅膀的雀儿。

    玄机垂眸深思一瞬,在苏澄跃抬头看向她时又笑道:“哪里那么简单,隐庐在南疆并无势力。”

    她又打量了苏澄跃一番,道:“我看你这一个月过得不错,不像上次来找我的时候那样,魂不守舍的,我都不敢多说什么,万一说错了话,叫你一时想不开,止剑山庄恐怕要把我这小小的隐庐拆干净。”

    苏澄跃轻啐她一声,道:“怎么说得止剑山庄像是什么为非作歹的大恶人似的。”

    玄机笑几声,又像是想到什么,道:“说来也巧,刚刚收到一份给你的回信,我还未来得及找人送予你,你倒自己上门来了。”

    闻言苏澄跃忍不住欢喜起来。

    这时候给苏澄跃的信,八成是父亲的回信。

    不过她上次给父亲写信还是几天前,这封信八成不是上次那封信的回信。

    这也叫苏澄跃对这封未知的信更加期待。

    从玄机那里接过信,苏澄跃摆摆手转身离开,而玄机却凝视着她离去的方向许久,才回到桌前,她将那朵野菊放入砚中缓缓碾碎,随后提笔继续写着未尽的秋词。

    如苏澄跃所料,这封信确实无关她上次寄回的那封信,但苏枕戈在信中写的内容却叫苏澄跃欣喜非常。

    苏枕戈直言自己在南疆有一旧友,可帮她稍稍查查仡楼氏的谱系。

    仡楼在南疆是贵姓,族中子弟均在家谱中记载名姓,或可得到一些线索。

    苏澄跃看完信,激动地击节喊道:“好爹爹!好爹爹!”

    自己还没“挟恩图报”呢,爹爹就帮自己先找到了线索,许是他已经从苏澄跃的字里行间察觉出女儿的心意,主动为她寻了帮助。

    因收获这样一个好消息,苏澄跃回到陆宅时都是笑容满面的。

    她刚从墙上翻下来,便听见不远处悠悠传来熟悉的声音:“娘子且多翻一翻,陆家的院墙很快要被娘子踏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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