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梦归

    然而被苏澄跃径直叫破身份的陆承远却神色如常。

    ——说是叫破,实际上不过是圈定了个范围,点明他们是南疆人,于陆承远而言与说“他们都是人”没什么差别。

    他只笑着应和道:“是极,只可惜来此一年半载,不得寸进。”

    苏澄跃一番试探,没能得出任何想要的东西,瞧着陆承远面不改色的模样,苏澄跃反有些急切起来。

    她感觉自己好像有点紧张,她似乎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苏澄跃压下心中莫名升起的些许烦躁,保持着淡然的神色,对陆承远道:“你不如将实情一五一十告知我,说不定我能帮得上忙,毕竟我也算是小有门路。”

    陆承远抬眼看向她,深邃的眸子中浮动着叫人辨别不清的心绪,也许只是一瞬,但苏澄跃又觉得好像过了很久,她略晃神片刻,只听面前人笑道:“娘子这门路,恐怕不是永安侯府的门路吧?”

    苏澄跃呼吸微微一滞——虽早有所料,但真切地听他说出来,还是叫苏澄跃有些措手不及。

    她抿了抿唇,又哼笑一声,道:“别管我是什么样的门路,我只告诉你,我的门路天下无人出其右,单看你愿不愿意信。”

    苏澄跃觉得自己算是抓住面前之人的痛点——他大费周章跑到大豫王都来,不就是为了活命吗?如今病入膏肓,药石无灵,即便他不相信自己,赌上一把也无不可。

    她见陆承远久不曾语,心里又惦记着从陆承远那里打听些仡楼珈的消息,便有些忍不住道:“你也不必疑我,我同你说这些,自然是有交易在。就医术一途,我自信我所认识那人若是救不了你,天下便无人能救你,当然,我为你引荐后,你要帮我寻一个人。”

    在听见她要寻人时,陆承远的目光反收了回去,无缘无故凝视起薄衾上的团花纹路。

    苏澄跃全心全意落在找他帮忙这件事上,不曾察觉他神色有异,又带着些催促问道:“如何?”

    陆承远轻笑一声,只问:“寻谁?”

    苏澄跃不疑有他,这样的交换,提前打听清楚、看看是不是力所能及之事也是正常。

    但她还是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如实相告,她只知道仡楼珈的名字以及他是南疆人,充其量还有些零零散散的小物件,寻这人无异于大海捞针,苏澄跃也不知道面前之人在南疆又多大的权势……

    因着心里生出些许犹疑,苏澄跃开口也有些期期艾艾,道:“唔、嗯、寻一个南疆人,嗯就是,呃,你……哎!”

    她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言语又变得流畅起来:“我也不要求你一定帮我找到那人,这交换只是我替你找大夫,你替我找这个南疆人,找不找得到另说。就像我不能保证一定治好你的病,毕竟生死有命,活死人、肉白骨那是话本故事……”

    苏澄跃突然噤声——她后知后觉到自己说话间顺口把心里真实的想法秃噜了出来。

    这样的话可不利于谈判。

    可她心眼又没那么多,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找补,只好讪讪闭嘴。

    但苏澄跃又在心里对自己道:话糙理不糙,反正死马当活马医的……唔,真是烦死了,希望陆承远傻一点,根本没听我方才说的话!

    可惜陆承远听见了,听得一清二楚,不过他听到与没听到也并无差别。

    他本就不在意这些事情。

    苏澄跃不知道,若是她在月前来这么一遭,陆承远定然乐于同她在此事上相交,然而如今,他的心思竟然全不在这件要自己命的事上。

    可怜苏澄跃这样遮遮掩掩,殊不知她所说的“大夫”、“南疆人”,面前之人都一清二楚。

    陆承远信止剑山庄的大小姐能请来鬼医陈无救相助,但他却不能为苏澄跃找来她心心念念的仡楼珈。

    仡楼珈最好死在崖底,省得叫卑劣人更显卑劣。

    他死了,反倒是个光明磊落的好人。

    只听卑劣者似笑非笑道:“拐弯抹角,又并无定数,娘子,即便我乃将死之人,亦不会糊涂到如此地步吧?”

    苏澄跃气鼓鼓瞪向他,只觉得自己受了莫大的冤枉——她说的都是实话,若陈无救都救不了他,那他八成就真的没救了,多少人求着陈无救诊治呢。

    她实在气不过,哪怕心里知道过多的解释会叫自己露底,还是忍不住道:“我师承鬼医,一般的病症绰绰有余,那你若是疑难杂症,我带你寻我师父,他也会给我几分薄面,医治你一番。”

    “娘子红口白牙,生得貌美。”陆承远笑着起身,行到苏澄跃身边,又道:“天色已晚,早些休息吧。”

    苏澄跃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红口白牙”不是夸人好看的词儿,也知道陆承远这意思还是不信自己。

    她深吸一口气,径直转身离开,并在心中暗自发誓:再也不要搭理这混蛋了!

    陆承远看着苏澄跃身影转过园林奇石,为庭院花石所遮盖,方垂首掩唇轻咳出声。

    尽管陆承远不在意苏澄跃话中那个破绽,此时却是个很好的借口将苏澄跃想的这件事截下。

    其实陆承远这时候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

    他想活下去、想要苏澄跃时时围绕在自己身边……但自己做的事情,似乎与他所想相悖。

    哪怕身边环绕着一群人,但他却像是一人孑立。

    他身边之人从不敢在他面前多言,可陆承远此时却期待起有人在自己身边七嘴八舌的询问,好叫他将埋在心底的那些自己都说不清的念头倾倒出来。

    那厢一路大踏步走回房间的苏澄跃还纠结着刚刚那段无果的谈判。

    虽然没有什么实质的进展,但显然自己向陆承远露馅更厉害些。

    可恨这家伙不信自己,叫她忍不住多费口舌,暴露了许多信息,也是她自己性子太急,把自个儿放在了“有求于人”的位置上。

    不过苏澄跃就是想不通,陈无救的名头难道只有中原人知道吗?他们南疆人怎么一个二个都不拿陈老头当回事的样子。

    苏澄跃借着这个筏子,突然想到她好像对仡楼珈也说过与今日类似的话。

    她暗恼着自己是个经不起激的性子,又忍不住腹诽着:他们南疆人怎么都这样不听人劝啊!各个都敝帚自珍!都来大豫求医了,还在那里疑神疑鬼的。

    苏澄跃带着忿忿不平,洗漱完毕后,舒舒服服躺在床榻上,又忍不住从袖袋中掏出那颗药香珠,凑到鼻尖细细嗅闻着,可惜自那夜后,苏澄跃便再未嗅到过那股特殊的香气。

    她捏着这颗珠子,困倦之意渐渐涌上来,迷迷糊糊便睡了过去。

    梦中似乎有一股熟悉的香味飘扬而来。

    束手无策的蛊师们退下,折腾了这一天,现在分明是夜半时候,陆承远却并无睡意。

    他立于窗棂前,倾听着风声中带来的细微声响。

    没过多久,脚步声伴随着星夜而来。

    陆承远偏头,看向“去而复返”的苏澄跃。

    她只着一身中衣,乌发披散肩侧,眸中并无亮色。

    虽说临睡前,苏澄跃还小心谨慎地固定好面上的易容,但她此刻衣裳单薄,周身匀称而健硕,与长于王都或丰腴、或清瘦的公侯小姐们截然不同。

    陆承远绕过里间屏风,推开房门向站于门外的苏澄跃走去。

    只是随着陆承远靠近,苏澄跃眉间逐渐蹙起,似带着些将要甩脱迷蒙的挣扎。

    不过陆承远很快停下,轻车熟路的动作像是早知道苏澄跃会来、距离她多远不会“惊醒”她。

    他轻笑一声,对不请自来的苏澄跃道:“心思太重,容易为外邪所侵。”

    就是看着他自个噙着笑意的模样,根本没多少身为“外邪”的自觉。

    自然,这会儿的苏澄跃听不见他的声音,否则定然要气呼呼同他好好说道说道。

    陆承远都能想象到她张牙舞爪的模样。

    他凝视着苏澄跃,想这一刻永远停留下来——若将魂梦归的剂量加重,未尝不能换得一时相伴。

    可目光落在苏澄跃无神的双瞳时,他眼中那点跃跃欲试的火光瞬间熄灭。

    虽说苏澄跃时时刻刻带着药香珠,叫陆承远得了可趁之机,但她到底心思坚诚,又有内力傍身,贸然加重魂梦归,恐怕只会叫苏澄跃挣脱开来,打草惊蛇。

    更重要的是,魂梦一归,聊解相思便罢,梦境再好,终究是虚妄。

    魂梦归是一记复杂但鬼魅的蛊术,陆承远虽修习过,但从不以为意,不曾想竟会偶然用在苏澄跃身上。

    他从不标榜正人君子,可见到苏澄跃无知无觉的前来,陆承远还是忍不住为自己的卑劣发笑。

    陆承远原也不曾想到,苏澄跃会将那颗药香珠随身携带,这枚药香珠中其实藏着一只还魂蛊,因为这种蛊虫带着一股常人嗅闻不到的香气,所以被陆承远封于珠中用于寻路。

    谁承想苏澄跃心心念念着寻人,不知怎么竟触动了这只蛊虫,叫她浑浑噩噩走出房中,游荡于陆宅中不知向何处去寻。

    只是陆宅遍布陆承远“耳目”,他昨夜发觉苏澄跃孤身外出,匆匆赶来,才发现她正处于一种寻梦状态。

    虽受蛊虫影响,但这样的状态极易被外力打破。

    不过陆承远当时并未唤醒苏澄跃,他指尖攥紧片刻后,缓缓走近她,晚风将轻微的“来寻我”三字送入苏澄跃耳中。

    随后便是今晚的请君入瓮。

    苏澄跃今夜当真寻了过来,便说明他这蛊术的下一步极有可能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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