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山青

    “或许正是呢。”沈澜抬手替她擦去眼泪:“或许她正在某处,好好生活着。”

    “那万一她——”

    “那也是在以另一种方式存在着。”沈澜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缓,像落瓣慢慢拂过她的耳朵:

    “小时候有人跟我说,人走了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但母亲却告诉我,她才不要变成那么遥远的星星。像她这么厉害的人,会化作世间万物。

    每当我想起她,经过我耳畔的风便是她在同我说话。我看到的每一朵花,每一片树叶,潺潺流水,飞鸟蝴蝶……也都是她予我回应。

    那年我九岁,所以我信了,真的和风和青蛙和花草树木说了好多好多话。后来当然知道都是假的,但是也已经明白,其实死亡没有那么可怕。

    你或许一时接受不来,但只要你还能记得她,她总会来与你相见。以你们约定或你期待的方式。”

    “可我还是会觉得好难过。”孟清欢埋脸于掌间,平复了会,问:“阿澈哥哥若是有事排解不开,会怎么做?”

    “跑马,练剑,找事情将力气耗光。”沈澜答得很用心:“但这些都是治标,若要治本,便要将自己从郁结的事拎出来。很多时候会发现,大都是情绪自扰。摒除后,该怎么做自然也就清晰了。至于要不要做,那就将自己放回去再决定。”

    孟清欢听得也很认真。

    其实若放在平时,她现在定然已单独跑去高处吹风,或潜在水里宣泄。可偏偏因失明只能被困在原地。

    不知怎的,听见沈澜说跑马后,她想的不再是恐惧害怕。而是当日遇险疾驰时的猎猎风声,仿佛能将一切撕碎。

    这念头一起,她就恨不得能立刻痛快淋漓地御马狂奔。

    可她做不到。

    她立时沮丧起来:“我也想跑马……”

    “我陪你”沈澜没让她说出不行不会的后半句,反而稳稳托住她的不安:“就当是教你骑马的第一堂课。”

    沈澜吩咐影卫去挑了匹性情温顺的马来。又寻来条柔软绫罗,轻轻缚在孟清欢眼睛上。再替她套好斗篷,收紧毛领,这才将她抱坐身前。

    他将缰绳递到她手中,双臂绕侧,环护住她:“别怕,我来当你的眼睛。”

    这话和背后温暖挺阔的胸膛给了孟清欢莫大勇气,她不管不顾急急纵马冲出。

    沈澜帮忙控住前进的方向,竟还能分出神来,耐心地凑在她耳边提示安抚。

    这番事态发展其实有些荒谬。但孟清欢沉浸其中,脑海中只有快些,再快些这一个想法。

    因为生疏且不能视物,她始终浑身紧绷,不过一刻钟就耗尽了体力。所以后来算是演变成沈澜带她策马。

    而她唯一需要做的便是感受那扑面的冷风,和耳畔偶尔传来的破碎低语。

    行速渐渐变缓,最后停下。孟清欢被抱落地面,却依然能感受到风的存在。

    她忽然想起闭关时常去的山巅。脑中浮现她看过的云海,数过的日出日落。原来她曾在那么多个时刻,想念过蓁蓁。

    孟清欢朝他道过谢后,便松开了手。展臂仰头,感受带着凉意,迎面吹拂而来的风,让它温柔拭去她的泪。

    直到泪痕干透,她才收回朝向虚空的怀抱:“其实我打记事起,就知道人总是要死的,毕竟我就是那个一直在鬼门关前来回徘徊的人。

    所以就连爹爹去世我都能很快释怀。本以为是我能坦然面对。可现在才明白,能接受是因为早已做过很多铺垫。”

    停顿过后微微偏脸,轻声又问:“可为什么。为什么还没道过别的人,还在努力奔赴下一次相聚的人,也会离开?甚至再也不回来呢?”

    “其实不断失去才是人生常态。但你能有此问,正也说明你仍拥有的,能珍惜的人,还有很多。”

    传入耳朵的声音依然温柔,却多了些难以言喻的低落。孟清欢愕然,要历经多少次,才会说出失去是常态这样的话?

    脑海中闪过那些或深或浅的伤疤。她的心好似被猛地一攥,狠狠地痛一下。

    想起他为了安慰她,平静说出的九岁那场与母亲的离别。强烈的悲意从心底喷薄而出,蔓延开来将她淹没。

    她忽然朝他的方向张开双臂。没有等到回应,又再挥手摆动示意要抱。

    沈澜与她仅有一步之遥,却并未上前靠近。只深深看着执拗展开怀抱的姑娘。

    最终还是孟清欢先朝他迈步。

    可山石不平,她被绊得身子一歪,险些摔倒。

    沈澜忙将她托扶起来,如昨夜一般又被她撞了满怀。

    不同于惊慌失措时的无心之举。今日怀中的人将脸贴在他胸口,手臂更一紧再紧,像是要将他彻底锁缚。

    沈澜抬臂等了许久,才最终圈揽住她肩膀。掌心护于脑后,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发丝,算是迟来的答复。

    孟清欢等到他的回抱,才终于说道:“你也是其中一个。”

    她没有挪开脸,发出的声音闷闷的有些含糊。但许是因为靠近心脏,沈澜接收得一字不落。他却没做声。

    半晌没有得到回应,孟清欢还以为他没听清。她松了手退开半步,后仰些许又道:“你亦是我想要拥有,并会好好珍惜之人。”

    还是没有声音,孟清欢又完全不知他是何状态。这时才忽有些疑惑不安,生怕如在山洞时那般唐突了他。她下意识又要往后退,却被一把拽回熟悉的怀抱。

    不同于方才的轻柔,沈澜的手掌禁锢在她腰间颈后。力道比她方才还要再重几分,几乎要将人揉进身体里。

    因着高度的差距,孟清欢被带得微踮起脚尖。她能轻易又清晰地听到他落在耳畔的呼吸,触到他绷紧的脊背,甚至觉出与她交织在一起的急促狂烈的心跳。

    可她却不知道,他的唇还轻轻擦过她的发。

    沈澜也不知道自己是无心还是故意。那触感如蜻蜓点水一般轻,却在他心中奔腾过千军万马,那是足以令他的世界山河崩裂的重。

    天边破晓,微光渐炽,黑夜与阴霾逐渐被一扫而空。红日冲破云霞后,令人目眩的光芒直直笼罩住他们。

    沈澜没躲避,紧紧盯着远方初升的朝阳,朝怀中人道:“天亮了。缓缓。”但愿这不是梦。

    回程之时,孟清欢执意坐在后头。

    这次沈澜没再拒绝。感觉到她隔着衣物触摸他的疤痕,最后紧紧环住他的腰,贴靠背上,无声给他莫大的安慰。

    整夜未睡的孟清欢在归去途中便又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然是在黄昏时分的客栈里。

    人刚坐起,还没完全清醒,却已先嗅了嗅鼻子,惊喜道:“牛乳茶?”

    沈澜看在眼里,暗想还真是个小孩。声音也不由带上几分宠溺,走近些许朝她笑道:“你这鼻子倒是灵得很。睡了整整一日,可不得好好填填肚子。”

    而后递上一个长匣塞在她手里:“昨日的衣物已经做好,你订的东西也一并送了来。”

    孟清欢接过后皱了皱眉:“可我还没给钱。是你垫的?”

    沈澜又是一笑:“你关注的重点倒是偏得很。东西先送去了春风堂,所以是从你账上出的。”

    孟清欢这才高兴地摸索打开,拎出那腰坠摸摸晃晃。玉质凝润,铃音清脆,确实都是好东西。

    她举起手臂带笑递出:“喜欢吗?”

    “送我的?”沈澜其实心中早又预备,却依然有恰到好处惊讶与欣喜,肯定道:“当然。”

    然而伸手去接时,孟清欢却不放,反而就着他的手起身下床。

    站直以后,手掌摸索着划过他的肩臂胸膛,停在他的腰间。惹得他身体发僵,就连眼光都不敢偏落半分。

    房门未关,屋外的影卫看到这一幕,都不由屏息以待。

    但孟清欢将那银铃系好以后,便规规矩矩地退了半步。分明沉默一晌,才叹声轻问:“阿澈哥哥。在我复明前,都不要将它摘下。好不好?”

    声音微哑,尽是恳求。沈澜哪里还说得出拒绝的话。认认真真应了声好。

    腰间那抹青翠之意格外惹眼,通身黑衣显出的沉闷都被染得明快几分。

    他垂首盯看片刻,才将她带出房间,引她下楼。随口问说:“你昨日既说是定制,可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孟清欢这才想起来问:“它是什么颜色?”

    “青色。”

    “那阿澈哥哥可还记得,最初赠我的两套衣裳是什么颜色吗?”

    “紫。”

    “暮山紫。”孟清欢如宣誓般庄重道:“所以我赠你晓山青。”

    暮山紫,晓山青。

    沈澜暗在心底补上暮暮朝朝的未尽之意,更想起今晨的连绵群山。

    他脚步一顿,却没有出声。看向她的眼神尽显珍重之心。

    躲避在暗处却忍不住偷看八卦的影卫一个比一个兴奋,恨不得立马就送他们入洞房,给自家首领生两个世子。

    “怎么了?”孟清欢因突然的停步有些疑惑。沈澜却已然敛了情绪,温声答说:“快到楼梯,小心台阶。”

    孟清欢低埋着头,眼底闪过失望,却没被任何人瞧出。果然很难讨好……可这已经是她为数不多的雅意了。

    沈澜带她到桌边落座后,又在桌下将那腰坠轻轻握在掌心。这才又问:“为何想要铃铛?”

    “身边人多,总觉得哪个都像你,又好像谁都不是你。有了它,我就可以马上将你认出来,知道你是否还在。”

    孟清欢答完又意识到什么,立即补充道:“你若觉得不便——”

    毕竟男人佩戴铃铛确也奇怪。

    “自然不会。我会好好爱惜,见你时一定会带着。”沈澜截断她话回得诚恳,孟清欢也就恢复笑容,起码并非不喜,也并未推拒,也算近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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