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驹与雾玉深缠斗已有数个时辰，中途他也看见过绽在空中的千里信，想必有人已搬了援兵，虽打得尽兴，但若被他拖到来人，车轮战自己也吃不消。
权衡之下，他立马做出决断，再一次侧身避开银枪陡刺，蛇尾从后袭来，雾玉深为躲避尾尖倒刺不得已闪身退开。
巨型蛇尾顿时散作浓黑雾气，魔气迷眼之时，他火速往西北方撤离。
雾玉深知晓他的用意，没有立马动作，在迷雾中呛了几声，暗暗呼气。这样各退一步都好。
不料此时突生变故，一阵凌厉剑风从后席卷而至，越过雾玉深，直直冲向撤离的魔主。
“真以为可以来去自如？”寒凉又冷淡的声线随剑风而至，似冰刺扎入心中。
胡驹几乎是凭本能，唤出黑刺剑抬臂抵挡，双剑相交，雨轻音毫无保留，注入十成灵力，硬生生将其击落在地。
木质宫殿受到创击，化为粉芥。
玄衣剑修向后翻腾数丈，稳在一塔尖，灵魔对撞产生的气流，将他绑在头顶的青丝和衣袂吹的飞舞，月光之下，有些许熟悉的影子。
胡驹从废墟中爬起来，抹了抹嘴角流出的血，眼神微眯。
这个修士至多不过天权境初段修为，怎么爆发力与压迫感如此强悍？竟能一击将他击伤。
“你是哪家修士？报上名号。”他上浮至半空，正视这名青年。
没想到魔还这么讲究。雨轻音嗤笑：“你看起来还挺像个人。我的名号，你将死之刻自然知晓。”
“区区天权境，竟敢与我叫嚣，真是可笑。”胡驹倒是有些欣赏他的猖狂，再次蓄力，攻向对立之人。
“错了，我才玉衡五段。”雨轻音提剑，迅速应对。
知晓这个魔等阶不低，雨轻音不敢轻忽，从第一招开始就使尽了全力。他对灵秀剑法的领悟、他体内能号动的灵力、他要保护身后之人的欲望，在此时到达顶峰。
胡驹崇拜蛇，因而花了不少力气将蛇形修的有模有样，甚至将魔元都下移安置在人身蛇尾的交界处。照道理，这是最不容易防守的死穴，但为了发挥尾巴的最大用处，不得如此。
他的双剑一把拿在手中、一把嵌在蛇尾上，攻击前后上下相辅相成，自认为毫无破绽，至少在前几百年，从来无人破他此命门。
雨轻音剑势极快，像秋雨、细密如针，又像夏雨、来势汹涌而沉重，其中隐含雷霆之威。
“好剑法，”胡驹欣赏道，“我几十年前也见过与此类似的剑，你可是灵秀道人的弟子？”
一个分心，雨轻音被蛇尾重击，摔撞在鼓楼上。
“看你神情便是了，”胡驹哼笑，“那一战，我差点就死了，怎么二十年过去，当年故人全然不见，让你这个小毛孩来送死？莫非，他们都老死了？果然人类的寿命就是这么不堪一击，就算修道又如何，最多再活个两三百岁，冲不破天道禁锢。”
这个魔的修为远在他之上。雨轻音抚着胸口撑起身，一口血喷在剑上。
脑中灵光一闪，当时在孤月崖内，他的血似乎可以伤到九垚，那么对这么魔，是否同样管用？
知晓胡驹的话是在扰乱心智，雨轻音当下不打算听，将血抹匀，再次起势，一跃而上。他只需找到一个时机，刺向蛇尾上三寸处。
惊讶于他的顽强，胡驹侧身闪过突刺，拉开距离：“现在你投降，我还是可以放你一马的。你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么？给你举个例子吧，二十年前，灵秀道人、青枢道人、洞明道人与我纠缠数日都无果。这些名号你应该都听过吧，剑宗杜若愚、符宗沈霁、万道盟萧惩，哪个名号念出来不是如雷贯耳？”
符宗沈霁……雨轻音听到这几个字，二十年前他曾来中州与这只魔交手？
实话实说，他的确被震撼到，光胡驹念出来的三个名字，都是修真界视魔如仇、不死不休的主，为何在他们手下这只魔能逃出生天？
实力的差距越直观，恐惧也开始萌生，但此刻充斥在心中的更多是不能让他成功逃脱的信念。如果连那三人都无法将此魔击杀，那自己的结局一眼可观。
胡驹没想到听他说完这番话，这小子的眼神更加坚定，攻击越发紧密，他讶异的同时又有些烦躁，他没时间和他纠缠。
一时不察，本就溃烂的左臂被他割了道口子，顿时火烧般的灼痛直击魔元，胡驹大骇，扫出狂风将他卷出去，形成结界隔在两人之间。
看着伤口，他眼神明暗不定，不可置信道：“你是高氏？还是沈霁后人？”
不对，高氏的燃血术需要提前施术，这种沾血即焚的术，和沈霁太相似。
又是逆风结界，那他可要现学现用了。雨轻音记忆力极佳，看过一遍就记得那法印如何施作，将佩剑抛起，双手快速结印，随即毫不保留的打向结界：“逆！”
风力溃败的一瞬，佩剑回落，玄衣剑修手持长剑，刺向魔主小腹，同时不忘厉声喝道：“老东西别看了，快攻！”
雾玉深本来惊骇于一个玉衡境的修士竟能与胡驹打得不相上下，此时被点名，也顾不得计较，的确此时合攻最有机会重创此魔。他不死也会仓惶逃窜。
陈旧的记忆开始攻击胡驹。明明这人的长相与年龄都与那人不符，为什么方才结印的瞬间、逆着月光站立的瞬间，他看到了沈霁的影子？
恐惧与求生的本能席卷全身，胡驹快速回过神，释放体内所有魔气，化气为盾，抵挡刺来一剑，同时黑刺剑动，直逼剑修腹部。
不会的，沈霁已是强弩之末，他最后连结印都困难，怎么还会回来？愤恨充斥魔元，胡驹此击威力大增，雨轻音自知无法躲过，便顺势而上，任由魔剑贯穿腹部，左手死死按住握剑之手：“碎他魔元老东西！”
鲜红的血从修士腹部洇出，继而沿着剑身流淌，一寸寸侵蚀胡驹魔体。
胡驹此时才知中计，右手被焊死，左手持盾与雨轻音的剑对峙，蛇尾庞大笨重，无法护住腹部，而雾玉深这一枪携带千钧之势，用了十成功力。
他冷汗大冒，濒死之际不得不逆行体内魔元，自行断尾断臂。
空中魔气大盛，胡驹一声狂吼，将两人震开，在漫天黑雾之中逃之夭夭。
雨轻音捂住腹部，不知是灵力使用过度还是周遭魔气太浓，他脑子又开始犯病，仅仅维持最后一点清明对雾玉深的方向大喊：“强弩之末，你快追！”
雾玉深当然也知此乃良机，若能成功斩杀这只魔，他的声望地位又会大大提升，当下也不含糊，立马提步追去。
隐藏在暗处，红衣女子嘴角翘了翘，纤手翻动：“魔与天听，成人之机！”
本来弥漫整个魔窟的魔气毫无章法，此刻却突然有了意识般，化形为无数条黑蛇，张大嘴巴袭向雾玉深。
魔力不强，但斩之不尽，雾玉深虽烦躁，但的确被绊住了脚步。
雨轻音失去意识前，还在寻找这个施术的魔。
灼热的烈阳吞噬着这片大地上的一切生灵，土地龟裂，大江干涸见底，民不聊生。国师庙内跪满了祈求的民众，他们已三年没有见雨了。
他的灵台不稳，像是随时都会昏厥过去。即便如此，他还是召集了几位同盟好友，前往那个魔窟，讨伐此次大旱的始作俑者。
女子满脸忧色，止不住悲伤。他与他们说了什么他自己也听不清，但见到那位常年面无表情的男人也出现情绪裂缝，他知道，大概是非常不好的事。
战斗持续了三天三夜，最后败在他这一环。绞杀阵的弱点竟成了他，那魔面临死境爆发出凶悍的魔力，直击他要害，阵法崩溃，不仅让魔逃脱，同时还反噬了几位好友。
不过好在，金国旱灾终于得救，在他闭上眼的瞬间，天上降下丝丝细雨。和风细雨，是吉兆。
以往他沉溺在梦境碎片中，那些人的脸从来都是模糊不清的，但今天的梦，他却看清了。
那个女子是他的师父，杜若愚。男子是万道盟盟主萧惩，他们有过一面之缘。
那梦中的他是谁？
有些猜想一旦开始，便止不住深思，一旦深思，便坠入无间深渊。
残垣废墟间，九垚跪在地上，手悬在雨轻音额上半尺，掌心魔气不断下溢灌注灵台，试探他额上的封印。印路繁复，环环叠扣，其中些许章法连她也看不懂。细细将封印印刻在脑海中，要解这个印，怕还是要得些日子。
旷野之上，重残的胡驹飞速狂飘，此时他连人形都难得维持，一团浓黑魔物在空中窜动。万幸月色正好，他还可以去盛阴之地调息，恢复功力怕是要得好些年，但现在他得快速将魔元稳住。
他记得不远处的山上有一处极阴之地，平日里他也曾去那里修炼，再安全不过。
青葱的小山在夜中显得幽深而黑暗，身形静谧。胡驹向视线远处狂奔，陡感魔压坠顶，呼吸一滞，直直摔在地上。仿佛是刻在古老记忆中的恐惧，在此刻溢出。
“魔……君。”他不可置信，又不得不信，双眼小心翼翼的抬起，看见前方五尺，男子长身玉立，一身月白长袍衬得他恍若世外仙人。
溯阴似笑非笑，侧脸睨了他一眼：“很狂？”
胡驹的本事自然比不过上古魔神，但他擅长逃跑，又知晓魔君亲身无法降临，因此在背后的确狂妄不少，但此时，失去所有魔力护持，近乎将魔元裸露在外的状态下，与他狭路相逢，简直是将烤好的猪送到他嘴边，问他吃不吃。
“求您饶恕，”胡驹止不住颤抖，“我不知晓，那个女子，真的是您的——”
话音未尽，喉咙仿佛被什么捏住，发不出声响。
“你以为，我来此是为凡人女子？”溯阴不明所以的哼了声。
不然呢？有什么事能劳他大驾亲自堵他的路？
“你今晚做的很好，我来此，是为给你指一条生路，”溯阴手指动了动，解除对他的控制，“若要活命，别前往那山里的极阴之地。”
不等胡驹喘过气，白衣男人已消失不见，仿佛方才的魔压只是他的错觉。
但此时，不远处那座小山，看起来却像是张了血盆大口的魔兽，令魔生寒。他赌不起，选择相信魔君的话，头也不回的向反向方逃离。
胡岚在星野上徒步前行。早在他们把宫殿打破时她便逃了出来，之后顺着出口走，比任何人都要早离开战场。
神仙打架，她总是使不出力的那个。
前方是无尽的黑，身后是地动山摇的正邪之争，她走在之间，只剩头顶一片澄亮。
视线前方，白衣被风吹动，她在心中叹了口气。
男人转过身：“你总是福大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