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城，早春。

    天阴沉得厉害，乌云遮蔽不见天日，夹杂着几道闪电和闷雷。透过大片的钢化玻璃看过去，就好像站在空旷的地界，随时有可能被劈到。

    舒潜坐在走廊边的椅子上，天暗，走廊上开了一排led灯，很亮，亮得甚至有些刺眼。跟玻璃外阴暗肆虐的天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很安静，没化妆，但在门口等着的那一排人里面，确实也算得上出挑。

    周围低低的背词声在沉闷的雷声中若有似无，细如蚊蚋。

    “诶，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家公司的啊？”旁边的女生观察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跟舒潜搭话道。她是唯一一个来试镜没化妆的。通常没化妆有两种情况，一是自信知道一定能过，二是知道一定没戏来走过场。看舒潜的神情，又不像第二种情况。

    “舒潜，卓瑞的。”

    “卓瑞，这个本子，你们公司段总不是也入股了吗？该不会，是内定吧？”那个女生低声开口道。

    “要是内定就好了。”舒潜自嘲地出声。

    “我是欢娱的陈甜。”女生见气氛有些不对甜笑着转移话题道，“你之前拍过戏吗？”

    “嗯。”舒潜不想多谈。

    “拍的什么啊？”陈甜顿时兴奋了起来，都是同时过来竞争这个角色的，难免自行比较。

    “替身。”舒潜对上她的眼睛，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哦。”陈甜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不再开口。提到替身，难免想到一些限制级的画面，让人尴尬，且难以启齿。

    “陈甜。”工作人员的声音适时在走廊上响起，打破了尴尬的气氛，陈甜忙应声而起，朝着试镜间过去。

    舒潜看着陈甜进去，紧张的情绪才像夜里的潮水一般缓慢涨起。试镜的是个古装大IP的反派女三，小说改编，拥有大批量的书粉。卓瑞也入股了，投了不少钱，不管从资源还是流量来看，都是个香饽饽。

    她之前机会不多，女N号演了两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接不到戏，于是降低了要求，演了不少替身。但都做演员了，谁会甘心一直做别人的替身。舒潜为了这个机会，在经纪人陆丹面前可没少说话。

    想到这，舒潜垂眸看向手上已经被摸得起了毛边的剧本片段。

    “轰隆隆！”

    “滋滋滋。”

    巨大的雷声和手机同时震动起来，舒潜吓了一跳，愣了一下才摸出包里的手机。

    ——因为下雨，静安寺的戏份提前拍，晚上五点半点，静安寺集合@全体成员。

    舒潜非常熟稔地回了收到，在按下发送的一瞬间，安静的走廊上工作人员的声音再次响起。

    “舒潜。”

    舒潜把手机放回包里，只一会儿的功夫，手心已经冒了一层薄汗。走到门口，正巧跟里面出来的陈甜对上。她的长相跟性格一样，感觉很甜美。舒潜下意识地觉得她的长相，似乎并不适合这个反派角色。但对上她的眼睛之后，又有些动摇了。眼神幽深，瞳仁漆黑，让人难以捉摸。

    陈甜冲着舒潜笑了笑，舒潜微微点了点头，错身进去。

    试镜室很大，除了几张桌子椅子之外，就没有别的东西了。对面的镜墙前坐了一排人，舒潜没想到，段渊也在。

    段渊，卓瑞老板。

    像她这种小演员，连大经纪人陆丹的面都很少见，更遑论段渊。

    舒潜还没走到中间站定，就听见有人先一步开口了：“段总，这位，可是你们卓瑞的人。”

    他们面前放着她们的简历，舒潜循声抬眼看过去，就对上了段渊的目光。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但第一反应，竟然是胆怯。虽然人人平等，可人在面对跟自己阶级相差太大的人的时候，心生怯意是本能。

    舒潜穿着一件白色套头毛衣，一件浅色的微喇牛仔裤，素面朝天。跟别人精致的妆容比起来，确实素了一点，但也确实让人记忆深一些。舒潜并不是不想化妆，而是现在还在组里，时间本来就不够，化妆了到时候过去还要卸很耽误时间。

    仅仅一眼，舒潜就垂下了眼眸。倒是段渊翻看了一下手上的资料。舒潜的简历相较于别人的简单很多，经历上就写了两部剧，且都是不太重要的角色，段渊瞬间了然公司没跟他报这件事的原因。

    “导演，段总……”舒潜站定，跟面前坐着的几个人笑着打招呼道。

    她的简历太简单了，以至于没什么东西可问的，导演扫了一眼她的一寸照。蓝底白衬衫，黑长直披在身后，看着恬静清丽，跟本人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她长得确实漂亮，但在圈子里，最不缺的，就是漂亮。想要出头，只有漂亮是不够的。

    “准备好了就开始吧。”导演开口。

    “好。”舒潜应声，把手上的东西放到旁边的桌子上。

    《暴君》这部戏是由古装小说《暴君什么时候想杀我灭口》改编的，讲的是暴君和宫女的故事。反派女三是皇后。舒潜看过原著小说，试镜片段是女三在怂恿女N号陷害女主。比较能凸显人物性格的一段，却也比较难演。虽然是反派女三，但她是皇后，正经的大家闺秀且她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坏。如何端庄优雅地表达自己的阴暗，才是这个角色出彩和带感的地方，但也正是难的地方。而且今天试镜是无实物，只有一个人帮忙机械地对台词。

    舒潜深吸了一口气，静默了好一会儿，开口道：“其实本宫啊，不大喜欢梅花，之前让那些个宫人撤下了，可总有不听使唤的下人，记不住主子的喜好。妹妹你说，该如何是好？”

    舒潜一边说着，一边摆弄着面前的空气梅花，还煞有介事地凑近嗅了嗅。

    “将那不听话的宫人当众行刑就是了，以儆效尤。想必，也没有人敢再这样做了。”一个粗犷的男人装作娇滴滴地接话道，如果是定力不好的人听见了，估计当场就笑出声了。

    “妹妹的方法固然好，可，当务之急，自然是……”

    舒潜慢吞吞地说着，接着做出了一个轻推瓶子的动作。原著里是瓶子碎了，一地瓷白的碎片和掉落在地上凌乱的梅枝。

    “只有插瓶碎了，这个位置才能空出来，放本宫喜欢的东西。不是吗？”

    舒潜看向对面，眼里满是深意。

    “未央宫是如此，陛下的临华殿，亦是如此。”

    短短五分钟，情绪表情神态还有动作，都不错。

    段渊看着她的表演，也许是一开始并没有抱有多大的期待，在看完之后，竟然也有一丝惊艳。

    舒潜自觉表现得不错，回过神来之后暗暗松了一口气。导演看向舒潜，顿了一会儿，开口道：“挺好的，回去等通知吧。”

    “谢谢导演。”舒潜躬身道谢，继而转身出去。

    在舒潜出去之后，选角导演扭头看向段渊，笑着开口问道：“段总，你们公司的人，演技都不错啊！”

    明明是一句奉承的话，段渊却听出了几分试探的味道。扯了扯嘴角：“是啊，不过演技这种事，还是你们比较专业。”

    他虽然没明说，但却暗示了，他不会插手选角这件事。

    选角导演笑了笑，眼睛微微躲闪了一下，接着示意工作人员叫下一位。

    走出试镜室，雨还在下，比刚刚还大，舒潜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下午三点。现在坐公交过去静安寺，时间还来得及。

    雨太大，公司门口的玻璃门已经关上了，保洁阿姨正用拖把拖着地上的积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黏腻的泥土腥气。

    “舒潜！”听见声音，舒潜微偏头看过去，就看见陈甜也站在旁边。舒潜抬了抬手，笑了笑，算是回应了。这么大的雨，撑伞走到公交站也要湿透了，舒潜如是想。

    下一秒就看见公司门口停了一辆黑色的保姆车，陈甜准备出门，看样子是来接她的。陈甜突然回过身：“我先走了，拜拜！”

    舒潜目送着陈甜的车离开，心里酸酸的。摸出袋子里的伞打开，抬步踏进凌乱的雨花中。雨溅起来，将她的裤腿颜色染深了好些。

    上公交时裤腿已经湿透了，贴在小腿上，黏糊糊湿漉漉的，冰凉湿冷，很难受。

    到静安寺正好五点十几分，人大部分都已经到了。舒潜到化妆间，恭恭敬敬地跟里面的老师打招呼。这部戏也是古装，她演的是女主梁曼的替身，静安寺是雨夜谋逆重头戏，所以即便她是替身，也要全妆上。

    “今天的妆我给你画好看一点，可以拍很多好看的照片，到时候剧播了也可以发，吸一波颜粉。”化妆师跟舒潜已经有点熟了，开口道。

    “好。”舒潜笑着应声。

    ——

    结束试镜，段渊从试镜室出来，旁边的秘书凑近跟段渊低语道：“打听到了，听说晚上沈杭会去探班。”

    “探班？”段渊脚步顿了顿，侧头看了一眼外面的瓢泼大雨，不敢置信地开口，“探谁的班？”

    “梁曼。”秘书接话。

    “在哪？”段渊接着问道。

    “静安寺。”

    段渊抬手看了一眼时间。

    “去静安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