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平五年三月十七日晚

    天比往常黑得更早，乌云在宫殿上方翻滚着。

    “噼里啪啦”，雨就像从天空倾泻下来一样，似泼，似倒，让人凭生一股烦躁。

    晋王李昌之女李元此时坐在长生殿的耳房内，看着宫女们煎着女皇今晚服用的最后一碗药。

    等最后一碗药服侍女皇喝下，李元也就可以回去休息了，后半夜由自己的父亲晋王侍疾。

    其实按理说，这侍疾怎么样也轮不到一个快满十一岁的小姑娘身上。

    可是随着皇太子李乾的逃跑，还有其女李长盛的背叛，女皇杨明空的疑心病是越来越重，现在她可以信任的人不到三人。

    这就意味着长生殿中只允许这三人可以靠近，自然而然的，三人之中的李元需要每天来替班侍疾。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今晚最后的一碗药也熬好了。

    李元端起这碗药，掀开耳房的门帘，准备朝寝屋内床上的女皇走去。

    可刚掀开门帘，从房内听到屋外越下越大的雨声时，李元突然就感觉到一丝不对劲，寝屋内绝对进了一个人。

    她环顾四周之后，停下前进的脚步，缓慢地转过身去，朝耳房中的宫女喊道：

    “你这婢子就会偷奸耍滑，陛下还有一副药没有一起煎吗？”一边说一边掀开帘子。

    等进入耳房后，李元对着房内的宫女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而后吩咐其中一人去前面将侍卫找来，又吩咐另一人去麟德殿将自己的父亲提早唤来。

    现在整个耳房就只剩下李元一人，李元迅速将耳房与寝屋之间的门锁好，自己一个人蹲在那道门边，用耳朵贴着门缝听着里面的动静。

    李元本来准备等其他人回来才行动的，可屋外的风越刮越大，敲击在窗上像千军万马在外面奔腾。

    不对，外面是真的有官兵厮杀的声音，李元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外面似乎在印证着李元的想法，一颗颗信号弹被放上了天空，这意味着宫门破了。

    寝屋内的那个人好像也明白到这一点了，动作开始变得大胆起来，碰倒了桌椅也并不在意了，开始在屋内放肆地走动，就好像在寻找某样东西。

    “清君侧，杀燕贼”，宫殿外士兵的口号声传入了宫殿。

    屋内的那个人忽然开始变得暴躁，他从翻找东西变成了打砸屋内的摆件。

    “元宝，元宝…”，屋内女皇也被他的声音吵醒，还没睁眼就开始呼唤李元。

    这下把屋内的人逼得更急了，开始骂道：“老妖婆，你给我闭嘴，那件东西你放在哪了？”

    女皇杨明空没有回答他，而是不停地呼唤着：“元宝，元宝…”

    此时，长生殿的殿门外聚集了越来越多的士兵，一声声“清君侧，杀燕贼”，伴随着划过的闪电，仿佛能将长生殿上空的乌云都能撕裂成两半。

    殿门外的声音传入屋内，声声震耳。

    屋内的人开始慌不择路，一边将屋内的灯火全部熄灭一边骂道：“老妖婆，我才想起来你已经痴傻了，这会儿还在等救兵呢，做梦，等一下就算我死我也要先杀了你…”

    李元看着屋内熄灭的灯火，知道他估计是想等一会儿趁乱逃出去，但也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

    她俯下身子悄悄打开一条小小的门缝，借着身材的优势快速挤进屋内。

    李元对于长生殿的布局已经非常熟悉了，她凭借着感觉摸索着前往床边，终于摸索到了床角。

    李元才十一岁，没有发育而且身材娇小，很快就悄无声息的摸上了床。

    床上的女皇似乎也感受到了李元的存在，伸出枯槁的手紧紧地抓住她，似乎在确认她，而后又俯下头颅在李元耳侧小声低语。

    “砰”，随着一声巨响，意味着最后一道防线已经击破。

    “清！君！侧！杀！燕！贼！”殿外的士兵情绪高涨，声音也愈发高亢，此时屋内的三人都默契的没有发出一丝声响，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冲！”最后一道口令也发出了，伴随着的是屋门被打开，士兵成群结队的涌入。

    领头的将士身穿盔甲，披着黄布，在众目睽睽之下飞奔来到门口跪下：

    “母皇息怒，儿臣救驾来迟。燕贼今日就是我的刀下魂，我一定会用他的血和肉来告慰您的在天之灵。”

    李元听到此话大惊，自己旁边是女皇温热的身体，但耳边却是李乾冰冷无情的话语。

    李元知道，如果此时让李乾知道自己还在，自己只能是死路一条。

    可这时还有人比她更急，更先跳出来，此人便是一直在屋内的那位——燕怀玉。

    燕怀玉从床帘后面走出，将匕首抵在女皇杨明空的脖颈处：

    “好呀，李乾，你这个卑鄙小人。实话告诉你吧，陛下没死，东西也在我这里，想要的话就放我出去，不然…”

    说完，匕首又近了近，锋利的匕首很快就划破了女皇的皮肤，血顺着脖颈流入被子中，打湿了被套，也打湿了被子中李元的脸庞。

    李元闻着脸颊上血迹的血腥味，感受到女皇紧握她手的力在消失，她从被子里一个俯冲，狠狠咬上了燕怀玉的手腕。

    燕怀玉感到一整刺痛，随后失手将匕首扔出，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李乾一箭射死在床边了。

    李乾看燕怀玉已死，立马拉上弓准备第二箭向李元射去，而李元此时嘴里还包着刚刚从燕怀玉手腕上咬下的一块肉。

    在这危急时刻，李元从床上跳下来跪趴在地上高呼:

    “皇伯父，小女是长元郡主，陛下临终之时交代小女，一定要将玉玺亲自交到您手中，您可终于来了！”

    说完，李元又朝着李乾深深磕了几个头，大喊：

    “国不可一日无君呀，还望皇伯父节哀。”

    跟在李乾后面的将领们看此情景，也纷纷开始高呼：“陛下节哀！陛下节哀！国不可一日无君！”

    此时的李元又将自己刚刚在枕头下摸到玉玺献上，看到李乾放下弓箭，李元知道危机暂时解除了。

    “元儿，我的女呀…”，李元一抬头就看见自己的父亲晋王拖着虚弱肥胖的身体往殿内赶来。

    晋王李昌进入殿内看到李元安好，长长舒了一口气。

    还没缓两下，又转头看到燕怀玉的尸体，晋王李昌顿时吓得瘫倒在地，还直接尿在了殿内。

    皇太子李乾，不对，新皇李乾闻到殿中自己亲弟弟的尿骚味，皱着眉训斥道：“你这像什么话，李元还不快把你父王带下去。”

    李元这才站起身来，将自己的父王扶起来，两人搀扶着向殿外走去。

    两人离去之时，迎面而来的是带着士兵赶来的长乐公主：

    “皇兄见谅，本宫救驾来迟，城外的叛军已被本宫全部击毙，这里是本宫府里精养的士兵，全听皇兄的调遣…”

    随着李昌和李元离殿内越来越远，殿中两人之间的谈话也不再听清，最后听见的是一声凄厉的女声哭泣：“母皇！母皇驾崩了！”

    晋王李昌听到这话，先是错愕的看向李元，而后开始倒地嚎啕大哭，最后没办法了，李元只能叫上几个太监把晋王李昌抬回了麟德殿。

    这时雨停了，天空中也没有轰人的雷声了，只有洛阳城内各寺的钟鸣声。

    “咚！咚！咚！”洛阳城内钟声四起，让城中的每一户都难以安眠。

    洛阳城内的沈府

    因为刚刚发生在城内的暴动，此时这一大家子都聚集在安定长公主的屋内，有人焦急的踱步，有人不安的叹气。

    杨氏也在担心自己的丈夫，做为将军首领肯定首当其冲。虽然自己的婆母一直让自己放宽心，但她心里就是没底。

    可她低头看见靠在自己怀里呼呼大睡的沈黎时，还是不免有些无奈，这孩子的性格不知是福还是祸？

    希望是福吧。

    就在屋内众人都在焦虑时，屋外忽然传来官兵的声音。

    有些大胆的仆从偷偷向屋外望去，又惊喜的大叫道：“是将军大人回来了！”

    听到这话，屋内的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沈昂一回府本来先直奔后院找自己的妻子杨氏，结果没看到人，一问才知道今天府里的大家都去公主的屋内了。

    沈昂踏进屋内，面对大家的询问，只短短回复几句：“皇太子已诛杀乱臣贼子，洛阳城内再无暴动。”

    只不过话还没说完，寺庙的钟声便响起。屋内众人相顾无言。

    鸣钟响起，全城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