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顾院长第三次拒绝去墨家探望小北后，小南在所有人都熟睡后，带着偷偷积攒的食物，独自跑出了孤儿院。

    那是个很冷的冬天，雨还没有落到地上，就先冻成了冰粒。寒风刮在脸上，就像是锋利的刀片。

    但这都难不倒小南，在她进入心慈幼儿园之前，在遇到小北前，她已经流浪了很久很久。

    跨越大半个晋城的那条路，从半年起就牢牢刻在她的脑海里。

    与曾经的流浪不同，这一次，她有保暖的外套、充足的食物，有明确的目的，和在这条路的尽头等待她的人。

    两天后，小南终于进入了那片别墅区。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眷顾，这天只有小北一个人在家，她在楼上的窗户里看到小南，几乎是飞奔下楼打开了门。

    和半年前相比，她整个人消瘦的厉害，蓝色的公主裙空空荡荡挂在身上，就像是一个穿着不合身裙子的芭比娃娃，连那双灵动漂亮的眼睛，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小南。”她拼命将自己缩进对方的怀里，声音都在发抖，“小南。”

    小南紧紧抱着她，直到她慢慢冷静下来，才开口问她：“他们对你不好，是吗？”

    埋在她怀里的脑袋慢慢摇了摇。

    小南很有耐心，一边拍着她的后背，一边温声道：“那有谁让你觉得不舒服吗？爸爸、妈妈，或者姐姐？”

    “没有姐姐。”

    “什么？”

    小北埋着头，瓮声瓮气道：“我没有见过姐姐。”

    这种怎么可能，顾院长分明说……电光火石之间，小南突然想起半年前在墨家的情形。

    她唰的变了脸色，双手按住小北的肩膀，急切问道：“那妈妈，你在家见过妈妈吗？”

    “见、见过。”小北许是被她的脸色吓到，磕磕巴巴道，“妈、妈妈很少回来，我只见过两次。”

    小南刚刚放下去的心瞬间提起来。

    也就是说，整整半年，这诺大的墨家别墅，就只有墨敬香和小北两人!

    是墨敬香将小北搞成了这副惊慌之鸟的模样。

    曾经流浪的日子，小南听过无数肮脏的恶心事，她勉强压下脑海里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一把拉起小北：“走，我们现在就走。”

    因为不知道墨敬香什么时候回来，她们不敢耽搁太久，小南在外头望风，小北匆匆回去穿了棉袄，背着自己的小水壶哒哒哒跑出来。

    这片别墅区地广人稀，此时天色将暗，光秃秃的树枝在灯光下被扭曲成张牙舞爪的怪物手臂。小南紧紧抓着小北的手，顺着来时偷溜进来的小路避开门口的保安。

    这一路简直顺利地不可思议，直到跑出别墅区，两人才气喘吁吁停下来。

    小南怕她不舒服，连忙哄着她喝了几口水壶里的温水。

    天寒地冻，这仅剩的一点温度雨也很快就会流逝，小南自己自然是不怕喝冷水的，但小北身体不好，她不敢冒险，于是果断把水壶塞进了自己怀里贴身捂着，还把身上所有的糖都一起放进了水壶。

    小北安静地看着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口道：“其实他没有对我不好。”

    没有打骂，没有苛待，甚至吃穿用度无一不精，连平常吃的心脏病药都是最贵的。

    小南手上的动作一顿，她到底不过七岁，纵使比同龄的孩子早熟懂事，也还没法完全猜透另一个人的心思。

    她收起糖纸，拉好外套的拉链，才认真问道：“那你要回去吗？”

    如果小北想回去，那她就在这附近多留几天……

    小南心里的盘算刚起了个头，就见小南缓慢地摇头：“我不回去。”

    她垂着眼，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他没有对我不好，可是我害怕。我、我也不知道害怕什么，可是，可是……”

    她也知道自己这是毫无理由的任性，就算是最疼她的院长妈妈也不会同意她偷跑。

    只有小南，只有小南会帮她。

    “可是我们能去哪里？”小北忧心忡忡，“回孤儿院的话，院长妈妈肯定会给他打电话让我回去的。”

    小南已经思考过这个问题：“先回孤儿院，你把半年来家里只有你和爸爸、只见过妈妈两次的事情如实和院长妈妈说。”

    在小北被领养之前，小南仔细地打听过，她知道如果一个男人要收养女孩儿，至少要比她大40岁。

    “真的吗？”小北不敢相信自己烦恼了那么久的问题竟然那么简单就能解决，她还以为要等她挨打受伤才行，为此最近还故意不听话，不肯好好吃饭也不吃药。

    当然不是真的，小南心道。

    墨敬香有妻子有女儿，自然没有40岁年龄差的限制，否则当初也不可能顺利领养小北。

    但是没关系，她知道一个秘密，那个秘密，足够让顾院长心甘情愿接小北回来。

    两人休整片刻后继续出发，只是没走多久，就遇到了一个意外。

    确切的说，是一个意外的人。

    那是年幼的，狼狈的，饿极了的顾景行。

    这段记忆向小南曾在梦境中看到过，她经不住小北的哀求，不仅将身上的食物分出去一部分，甚至连捂在怀里的糖水也不情不愿地让他喝了两口。

    那就是他们三人的第一次相遇，别墅区外的荒野，冰寒刺骨的冷风，又干又硬的面包，和一壶化了糖的温水。

    此时的他们尚且不知道冥冥之中的命运会指向何方。

    顾景行不知道有些人初见即是永别，小南不知道晋城的冬雪有多冷多大，而小北，不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到心慈孤儿院。

    那天的风雪实在太大了，小南怀里的水壶逐渐冷的像是一块巨大的冰块。

    因为这场大雪，她们根本到不了原本计划好过夜的地方，小南紧紧拽着小北的手，一路不断寻找着可以避雪的地方，等察觉到不对劲时，她整张脸已经烧的通红。

    墨家所在的别墅区对外宣传的是远离城市喧嚣，拥抱自然生活，临近青山，位置偏僻不说，通往市区的路上还有一大片几乎望不到边缘的荒野。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在风雪越来越大之际，她们终于找到了一个废弃的麦秸堆。

    对于自己的高烧，小南并没有太担忧，在心慈孤儿院安顿下来之前，她经常这样发烧，不用去管，一晚上，或者两个晚上，体温自然就会降下来。

    她甚至有些庆幸，今晚太冷了，她烧的整个人热烘烘的，小北抱着她应该也会舒服些。

    小北许是累到了，一直蔫蔫地靠着她没有说话。

    “没事的，我们还有食物，不会饿着，等天亮了，我们就继续走，很快就能回到孤儿院了。”小南脑袋晕乎乎的，连意识都有些迷糊，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小北的后背，低声哄她，“孤儿院里被窝暖暖的，王阿姨还会给你做热乎乎的汤圆，里面是甜甜的芝麻。小北最喜欢吃芝麻馅的汤圆了是不是？”

    小北很轻地“嗯”了一声。

    “面包在包里，如果觉得冷，就把手塞到我脖子里……”

    小南不放心地絮絮叨叨，最终还是没能抗住，在高烧的影响下沉沉昏睡过去。

    之后发生的事情就像是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噩梦。

    当小南再次醒来，却发现自己怎么都叫不醒贪睡的小北。

    小北，她的小北，全心全意信任她依赖她甚至将自己的名字都送给了她的小北，至死都牢牢挨着她，抱着她，相信她。

    最后竟然还是墨敬香最先找到了两人。

    小南整个人烫的像是一个火球，却死死抱着小北不肯放手。

    “是你害死了我的女儿。”有人在她耳边低语，“是你害死了小北。”

    “不，不是的！小北！小北——”

    向小南猛地从昏睡中醒来。

    窗外天色微亮，天空中稀稀落落飘起小雪。

    她还没聚焦的眼神全是惊慌不定的害怕，人还没站稳，就急切地四处寻找，待看到缩在沙发后的蓝色身影后，不管不顾往前一扑：“小北！”

    这一扑自然扑了个空，她整个人差点撞在墙上。

    “向小姐！”

    贺润齐心脏也差点跟着这一下摔裂了，他连忙蹲下身去扶，却见向小南双手死死抱着虚无的空气，口中不停地喊着“小北”。

    “向小姐，向小姐，呼吸，深呼吸！”贺润齐急得不行，又怕没轻没重伤了她，一时之间竟拿她没办法。

    好在在外头听见动静的方知诚急匆匆闯进来，见状二话不说将人抱到沙发上，掰开她的手臂塞进去一个抱枕，又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向小南，冷静，冷静，我是警察，你相信我，我会帮你的，你信我。”

    他这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更重要的是，向小南竟然真的在他的安抚下逐渐平静下来。

    “我见过我妈曾这样做过。”方知诚低声解释了一句，又转头对着贺润齐质问道，“你不是说没问题吗？这叫没问题？”

    贺润齐还没来及说话，赵无念就紧跟着推门而入：“你想起来了？你都想起来了是不是？小北，小北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都说了顾小北是因为心脏病发……”

    “是我。”向小南打断方知诚的话，闭着眼喃喃道，“是我害死了小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