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

    八月底的晚上,天早早就黑了,风也跟着凉了许多,掠过人身上时,会忍不住打一个寒颤。

    解初程吩咐马夫快一点,他旁边有个很大的食盒,食盒里面是刚从升平大酒楼买好的羊肉粉和胡饼,旁边还拴着两大酒坛子,里面装着的是升平大酒楼独有的苹果酒,这酒度数不高,他跟老爷子一人一坛正好,羊肉粉和胡饼的香气时隐时现的勾引着他,让他的唾液都分泌得比往常茂盛了许多。

    到家时,天已经黑透了,管家出来迎接解初程,接过了他手里的食盒和酒。

    解初程今天兴致很高,“刘叔,父亲没吃饭吧?”

    刘成是府里的管家,跟了他们几十年了,他担忧道:“没有,不过老爷今天从宫里回来之后很不一样,也没去书房,径直去了思文苑,便一直没再出来。”

    解初程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思文苑,是涂禾之前在府上的时候居住的院落,那里从辟府之后便一直存在,但在涂禾之前从来没有人住过,但是那里有专门的人打扫,永远是干干净净的,解文芝有的时候会去那里,也会带着解初程,逢年过节更是要去,府里的人都知道,这里是个很重要的地方,大家也都小心翼翼的。

    思文苑只住过涂禾一个人。

    解初程当然是知道这个院落代表着什么,他高昂的性质戛然而止,难道是涂禾出事了?

    “父亲看着不高兴?”他得了解一些情况。

    “也没有,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但是很激动。”

    刘成跟了解文芝几十年,自是对自家老爷很了解。

    “行,我知道了,这个饭菜给我吧,我去思文苑找父亲。”

    解初程重新接回食盒,步履匆匆,朝着思文苑走去。

    思文苑的主屋亮着灯,窗户上映着解文芝的倒影,那个倒影解初程一看便知,是那个吊坠,他从影子上都能看出父亲对这个吊坠的珍惜,他也是这时才注意到父亲的背竟然已经有点驼了,他加快了脚步,走到门前,“咚咚咚”,敲响了门。

    “谁?”

    这一声虽小,但是解初程还是轻易地就感受到了,父亲哭了。

    “是初程,父亲。”

    “进来吧。”解文芝的声音已不在清亮,那是时间走过他身上留下的痕迹。

    解初程走了进去,解文芝的双眼周围有明显的皱褶,但红红的眼圈依然清晰可见,他手里正拿着一个木雕的蝴蝶吊坠,蝴蝶的表面光滑发着木质的光芒,显然已经是被人抚摸过很多遍了,已经包了浆,用一根已经磨得有些发白的红绳挂着。

    “父亲,是出什么事了吗?”

    解初程将食盒里的饭菜拿出来,依次摆好在桌子上。

    “涂禾有身孕了。”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却砸了解初程一个措手不及,他拿着酒坛子的手差点不稳。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转头看着解文芝,“真的?”

    “嗯。”解文芝重重地点了点头。

    本该是一件快乐的事情,解文芝心里却五味杂陈。

    中秋晚宴上解初程也在,他自然也是知道李观棋想要立后的,看到父亲如此惆怅的模样,他打起精神,兴奋地说道:“多久了?”

    “一个多月了。”解文芝的笑容有些苦涩。

    解初程走了过来,“父亲都要做舅外公了,就不要绷着脸啦,快高兴高兴。”

    “高兴,高兴,”解文芝笑了起来,可笑容很快还是落了下去,没忍住叹了一口气,“陛下想封涂禾为皇后。”

    解初程当然是希望涂禾做皇后,可是他却也知道,就算没有卢雪儿和白筱乔这两个人在,涂禾能做皇后被支持的概率也很低,她之前为大理寺卿办案的时候,或多或少得罪了许多人,也有很多人看她年少有为本就对她有意见,但后面她女扮男装的事情被发现以后,几乎败坏了朝中所有的好人缘。

    “怪不得陛下忽然这么急,应该也是想保护涂禾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是啊。”

    “今天议事情况如何?”

    “很不好,支持卢雪儿的占多数,也有一小部分支持白筱乔,但不管有没有她们两个人,除了我们也没有人支持涂禾。”

    解初程也跟着发起了愁,这确实是一件很难办的事情。

    “父亲,这事儿一时半会儿也解决不了,先吃饭吧。”

    他将解文芝搀扶了过来,又道:“但总归是开心的,涂禾有了身孕,您要做舅外公了,而我要做舅舅了!”

    解文芝将那个蝴蝶项链好好收纳在盒子里,“是啊,你姑母在天有灵,知道自己做了外婆,应该也会开心的吧。”

    “一定会的。”

    解初程为解文芝斟上了酒,解文芝看着酒杯中黄澄澄的酒水,神情又黯淡了下来,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解初程是有一个姑母的,名字叫涂文君,原名本是解文玉。

    解文芝比解文玉大七岁,他很疼爱自己的这个小妹妹。在妹妹周岁的生辰的时候,便跟着当时城里最有名的木匠学着雕刻了一只小蝴蝶,送给了解文玉。

    解文玉长大一些后,也很黏哥哥解文芝,总要跟哥哥在一处,解文芝练字的时候,她便在一旁玩毛笔玩墨汁,洒得到处都是,她用小小的手掌沾满了墨汁,在解文芝的衣服上、课本上、地上,到处都是她小小的如梅花一般的手掌,解文芝背书,她便在一旁咿咿呀呀唱着母亲睡前唱的摇篮曲,全家人包括教书的先生总会被她逗得忍俊不禁。

    没有人不爱她。

    解文玉的手里一直都拿着那只小蝴蝶,有的时候忘在哪里了,就会哇哇大哭,后来他们的父亲便打了一个洞,用祈福的红绳拴了起来,直接挂在了解文玉的脖子上。

    可是在解文玉六岁的时候,她丢了,那之后便再也没找到。

    解父解母从那以后,便踏上了茫茫寻女路,一直在通过各种方式去找解文玉的下落,就这样又拖了几年,还是没有下落,解母便去了,再不久后解父也跟着去了。

    解文芝只能拼命读书,考取功名,他知道自己只能往上爬,这样才能有更多的势力,才能有机会找到自己的妹妹解文玉。

    在解文芝的努力下,他高中了秀才,大明的第一个秀才,这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先皇很赏识他,破格给了他很高的职位中书舍人,他借助自己在朝中势力,各处搜寻妹妹的下落。

    他一战成名,无人知道他的样子,但是秀才解文芝的名号打响了整个大明,既然找不到妹妹,就让妹妹看到自己。

    他的努力没有白费,解文玉竟然真的主动联系了他,他害怕扑空,不敢声张,连夜赶到了张掖郡,在那里,他终于见到了自己找了十几年的妹妹,解文玉,尽管妹妹已经亭亭玉立成了一个大人的模样,第一眼陌生到在路上也会擦肩而过,可当他细细端详的时候,他知道,那是自己的妹妹,那里面还有着小时候的眉眼和轮廓。

    可是妹妹已经改了名字,叫涂文君。

    解文玉当时是被有人之心拐走了,可是她逃了出来,却不认识回家的路,后来生了一场重病,晕倒在路边就在快死的时候,被过路的一对夫妻捡了回来,治好了伤,那对夫妻没有孩子,他们不愿意送解文玉回家,觉得既然是他们捡了她救了她,她的命就该他们说了算。

    小小的解文玉本就没有什么能力,只能在涂家改了姓名活下去。她心里一直计划着如何回自己的家,等到她十五岁的时候,她认为自己可以跑了,但是她却不知道的这么多年的装乖一点也没让那两个人的警惕放低,她没跑多远就被抓了回去。

    商人夫妻认为是解文玉背叛了他们,一怒之下,将她卖到了青楼。

    她逃跑的路上遇到了南宫津平,并被他救了下来。南宫津平可怜涂文君的身世,就将她藏在了自己的府上,开始帮她找家人,直到秀才解文芝的名号传到张掖郡。

    涂文君貌美性舒,南宫津平爱上了她,两个人私定了终身。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商人夫妻又找了过来,他们看中了南宫津平在陇右的权势。

    可大明有规定,商人不可入仕,商人之女的身份只会影响南宫津平的仕途。

    涂文君不想牵累南宫津平,矢口否认。

    解文芝找了过来,涂文君那个时候也已经怀孕了。

    解文芝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妹妹,看着她脖间还挂着那只木雕的蝴蝶。

    涂文君又何尝不是认出了解文芝,这些年受的委屈,顷刻间全涌了上来,“哥哥!”

    就像以前无数次一样,她跌倒、她开心、她调皮,喊得都是“哥哥”这两个字。

    多年兄妹未见,两个人哭着有说不完的话。

    南宫津平还欠涂文君一场婚礼,他们都打算好了,解文芝回京后就跟陛下说自己找到了妹妹,恢复妹妹的身份,摆脱妹妹商人之女的身份,再好好处理那对伤害涂文君的商人夫妻,届时定要大张旗鼓好好办一办。

    那是初夏,正式张掖郡最美的时候,满塘的荷花开出了第一捧花,在明媚的阳光下,娇媚地开了一个小口,涂文君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轻轻抚摸着肚子,“哥哥,我打算给她取名字叫媚荷。”

    “万一要是男孩子怎么办?”

    “算命先生看过了,说她是个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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