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死鬼

    涂禾走出牢房,已是寅时。

    她已经感受不到左肩的伤口了,已经过了这么久都没事,应该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漆黑的长空能看到流动着的云,如碧波一般,今夜无月,星星格外明亮。

    她看到院中停着板车,知道是尸体运了回来,她去了验尸房,丁毅正在验尸。

    她去确认了一下尸体没有问题,就打算回家,她要回去梳洗一下,换好朝服,去上早朝。

    她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安静的环境很利于她思考,按照乔德志的说法,常金良以职责便利贩卖军马,被京都的这些官兵发现,他先用贿赂的方式稳住他们,等他们到了京都,离开他的地盘后便打算杀人灭口,用这种隐晦的方式,既能摆脱自己的嫌疑又能铲除潜在的危险,陇右连接着西域,商道也贯穿其中,往来是形色各异的人,知道南梦乡似是合理,可是她记得春花一家是云州人啊,云州在蜀州以南,岭南之地,那里离陇右可是差着十万八千里之远。

    她手里握着从春花弟弟手里拿过来的那个腰牌,可以确认的是宦官一定参与在其中,毕竟神策军是归内侍监调度的。

    不知不觉走回到了家里,她原本想悄无声息地回自己的屋里,正好碰上起夜的小菁。

    小菁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公子,您回来啦。小菁伺候您梳洗。”

    沐浴时间肯定是不够了,她只能先用热水擦拭了一下身体,她又检查了一下伤口,看着确实没什么事了,她洗漱好,穿好朝服,出发去上早朝。

    早朝之上,她说有要事要禀,但没有具体说是何事。

    下了早朝后,谢文芝和她被留了下来,几个人来到了紫宸殿。

    涂禾将昨天发生的事情和乔德志招供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谢文芝拈胡沉思:“乔德志这人本就油尖嘴滑,他这话可信度高吗?”

    毕竟陇右并不是这个群牧使就能只手遮天的,陇右还有节度使在,这么大的事情,若是京都去的官员都蒙骗不住,按理说节度使不可能不知道。

    涂禾表情漠然,不置可否道:“节度使是否清白又怎么好说呢?”

    李观棋看向她,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她说这话时的语气很不自然很怪异,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谢文芝严肃地斥道:“涂禾,不许妄言。”

    李观棋被这突如其来的呵斥吓了一跳,他不可置信地又将目光转向了谢文芝,他刚才是吼涂禾了吗?

    据他的记忆,这好像是生平第一次,他真是开了眼了,他这个老师对他和解初程相当严苛,独独对涂禾总是一副慈祥的样子,怎么关心都不够的。

    看热闹归看热闹,他还是道:“若是乔德志说得情况属实,那节度使确实需要好好严查一下是否有失职之罪。”

    涂禾眉眼一片冰凉,冷静地分析道:“第一个暴毙的是上都护钱文山,他从宁远国回来,途经陇右,第二个是监察御史才骏青按例巡视郡县,他必去过凉州见过常金良,兵部侍郎宋仁辉和户部员外郎乔德志视察军队,乔德志亲口承认见过常金良并接受了贿赂,还有负责监督边防城墙建造的兵部侍郎晁温,这几个人都是从陇右回来后不久便暴毙而亡,死因也已找到了,是南梦乡和鹿茸两种食物相克导致中毒而亡,南梦乡本就是西域流传过来的一种花草且极难种植,秦州位于商道之上,来往人员形色各异,知道用南梦乡来杀人说得过去。”

    谢文芝道:“这些都是你的推测?”

    涂禾道:“也不算是,学生只是还没想明白两个事情,一个是春花是云州人是怎么跟常金良混在一起的,第二个是鹿茸下在了什么地方。”

    谢文芝垂眸思量着涂禾说的话,面露一丝担忧之色。

    李观棋倒是问道:“不是还有一事,是什么?”

    涂禾道:“需等一下。”

    又过了大约一刻,书忠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几张纸,他道:“这是宫外送来的证据。”

    李观棋道:“呈上来。”

    其中有四张是验尸报告,一张是金元宝的拓图。

    四张验尸报告里,有一张上面写着一些特征,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此人是受过军队训练的。

    另外三张则是,一剑封喉,与另外一个人手中的长剑相符。

    涂禾道:“陛下,臣可以看一下吗?”

    “可以。”

    涂禾快速浏览了一遍,将四份验尸报告递给了谢文芝,道:“这个练家子我昨天与他交手,后来他敌不过,就咬了提前藏在嘴里的毒药自尽而亡,现在可以断定春花一家三口全都死于此人的剑下,这与我昨天看到的相同,并且,”

    她从怀里掏出一块腰牌,“陛下可认识此物?”

    “这是内侍监的腰牌。”

    “是的,找到丢失腰牌的人,他一定知道些什么。是乔德志一派胡言,还是确有此事也可见分晓。”

    书忠拿过那枚腰牌,“臣这就去宫闱局核对。”

    不多一会儿陈川进来了,道:“宫外丞相的管家传了话,说是有人带了一封信来,带信的人说信里的内容很重要,必须亲自交给丞相。”

    谢文芝道:“可有说是何人?”

    “不曾透露。”

    李观棋便道:“老师若是有事,不如先去忙,这里就交给我们了。”

    “好。”

    转身离开前,他还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涂禾一样,最后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

    他离开后,李观棋忽然想起他手里还有一份验尸报告,他从案桌后面绕了过来,递给了涂禾。

    那上面记载的内容有限,很多都因为身体腐烂的过于厉害而无从考证。

    他打趣道:“被老师训斥的感觉怎么样?”

    涂禾眼睛还在验尸报告上,敷衍地说道:“没什么感觉。”

    他又道:“听说昨天丁毅鼓捣了将近一天的时间,又是蒸又是烙的。”

    那上面写着死者是死后被扔进水里的,因为她的脊柱断了,想要判定是什么死前还是死后断的,就需要一个法子,蒸骨,她曾经见丁毅用过这一招。

    书忠很快就折了回来,“查出来了。”

    “昨日出宫未归还腰牌的确有一人,是奚官局的张北。”

    这宦官真是一刻都不消停,李观棋揉了揉眉心,烦躁地说道:“把他带过来。”

    张北来了,但是来的不只有他,还有秦之敬。

    张北的身上已经带了伤,此刻已不能跪着了,他待死不活地趴在地上。

    李观棋的脸垮了下来,眸子阴沉了下来:“秦之敬,朕传召你了?”

    秦之敬颤颤悠悠地又往前走了几步,扑通一声,跪下道:“老奴是来请罪的!”

    李观棋嗤笑一声,饶有兴趣地看着他,道:“怎么每个人犯错你都来请罪,你倒真是够忙的!”

    秦之敬更加虔诚地跪拜着,“老奴惶恐啊,老奴身为内侍总管却没有管好下头的人,老奴只能来请罪!”

    李观棋不以为意道:“那你去领板子吧。”

    秦之敬僵在了原地。

    他旋即笑着说道:“朕开个玩笑罢了,你这么尽心尽力,倒真是楷模。”

    秦之敬这才接话道:“陛下对老奴多有照拂,老奴受此皇恩,定是奉公克己,一刻都不敢懈怠。”

    张北趴在下面,呼吸都很微弱。

    李观棋目光落在了张北身上,道:“张北,还能说话吗?”

    张北尝试着想要爬起来,但还是摔了下去,他答道:“陛下,奴才能说话。”

    李观棋的怒色难掩。

    秦之敬解释道:“丢失腰牌乃重罪,昨日许他出宫探亲,他回来之后却说腰牌丢了,这当然要罚。”

    李观棋没有理他,他思考着如何审问张北,他道:“张北,你是哪里人?”

    张北缓缓答道:“秦州人。”

    他又问道:“你昨日去哪里探亲了?”

    “永阳坊。”

    永阳坊在京都最下边,离延兴门相当远。

    他也不再废话,开门见山道:“那你可知你丢失的腰牌是在哪里找到的?”

    张北答道:“不知。”

    李观棋没有说,而是问道:“你认识尚食局的春花吗?”

    果不其然,张北道:“不认识。”

    涂禾忽然插嘴道:“陛下,臣忽然想起一事。”

    “你说。”

    “臣记得羽林军、龙舞军和神策军,这三军入营是要入像册的,昨天与臣刀剑相向的那个练家子臣是知道相貌的,臣可以画下他的相貌,说不定可以找到他。”

    “准。”

    秦之敬脸色都变了,想要抬起的脚又轻轻放了下来,他斥道:“兔崽子,你调用军队了!”

    书忠似笑非笑地调侃道:“秦总管急什么,还没说是神策军的人啊!”

    秦之敬急急慌慌,真的很着急的样子,“这腰牌不仅可以进出宫,若是调用神策军也是可以的。”

    他还是没忍住踹了张北一脚,张北疼得闷哼了一声。

    “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去探亲了吗!”

    张北吸着一口气,哆哆嗦嗦地说道:“奴、、才就是去、、探、、亲了。”

    秦之敬气得手都哆嗦了起来,“你最好是!”

    他这么吼了几嗓子,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涂禾冷冷讽道:“秦总管省省力气吧,都多大年纪了,火气还这么大。”

    秦之敬睨了一眼涂禾,作揖道:“老奴能活到这么大年纪,全靠陛下庇佑,只要老奴还有一口气在,自是要管好份内人!”

    涂禾画好了画像后,书忠就拿走了。他和书义先去的便是神策军,查阅像册,点名,一个一个比对,耗费了一些时间,但是得到了结果,神策军确实少了一个人,常兴。

    书忠把这个结果带了回来,他将翻到常兴那一页呈了上去:“就是此人,从昨天到现在都不在营中,与他同屋的人可以作证,他昨天下午离营后至今未归。”

    像册上也记载着籍贯,常兴,秦州武德镇人。

    李观棋目光凛然,天家威严尽显其中,“还不说吗?”

    张北呜呜地哭了起来,还是不愿张嘴。

    一旁沉默地涂禾开口道:“春花的家人都死了,前车之鉴,你就一点都不担心你家中的人吗?”

    张北颤抖的身体顿住了,他不敢相信地问道:“你说什么?死了?”

    “死了,死的很惨,一剑封喉。”

    张北缄默不语,半晌后,他缓缓道:“是常大人让奴才这么做的,奴才并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只是按照他的吩咐办事,春花也是,后来春花死后,奴才接到的命令是拿钱财去慰问她的家人,腰牌应该就是和春花弟弟玩耍的时候,他趁奴才不备拿着去玩了。”

    “常兴杀他们的事你不知?”

    “奴才不知,常兴是常大人的远方表侄,他好赌博,以前奴才出宫的时候他就总会偷偷找上来,让奴才把他带出去。”

    “春花是如何和常金良认识的,你可知晓?”

    “春花本是云州人,后来她们一家逃难来了秦州,也受过常大人照拂。”

    “可还有其他人帮衬着?”

    “没有人了,没有人了,据奴才所知的没有人了。”

    “在宫中贩卖药物,毒杀宫女,你一个区区七品宦官,没人帮你你做得到吗!”

    “真的没人了,真的没人了。”

    张北忽然激动了起来,随后整个人痉挛了起来。

    秦之敬大喊:“来人来人,张北的癫痫发作了,快把他拖出去,小心惊到了陛下!”

    涂禾还有问题没有问完,她想制止这种蹩脚的行为,可看到了李观棋的眼神,他摇了摇头,她只得作罢。

    这摆明了就是拉一个替死鬼出来,但偏偏无可奈何,秦之敬在这宫中侍奉过三代皇帝,除掉他绝对不是现在立马就能做的事情。

    涂禾心中憋着一口气,她不甘心就只到一个张北,一个不足轻重的宦官这里,让事情就结束了。

    她越想越气,急火攻心,突然脑子一涨,眼前一黑,整个人垂直向前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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