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

    今世再见,况鸾说不清楚对言启之究竟是何种情绪,是受骗四年已盈满胸腔的恨意?还是前世至死也说不出口的质问?抑或是,深怕再次踏入沦陷之地的惊惧。

    她低着头,甩开差点被撞破的尴尬,默不作声地走过,在越过他身侧的同时暗暗松了口气,可没走两步便被最不想接触的那人喊住。

    “等一下。”

    况鸾身形微顿,言启之正要接着说话,却见她只不过停了停,紧接着又埋着头朝前走,一副避他如蛇蝎的紧迫模样。

    言启之不禁失笑,他想了想,没有追上去,只是说道:“没想到凌雪峰还有如此寂静无人之处,启之来访祈山也有数次,没成想今日才发现这宝地,不禁多转了转,却没想到不仅发现了难得的美景,还恰巧撞见了他人的秘事。”

    他站于木桥中间,静静望着况鸾离去的背影,并不着急,只是默默等待。

    说话的功夫,况鸾已行至桥对头,身后那人故意的话她听得一字未落。这人嚣张,话里话外毫不掩饰威胁,况鸾摸不准他话里的真假,却知若是轻易接茬,反而是自露马脚。

    最好的办法,就是任他说破了嘴皮子,她只当没听见,绝不理会就是了。

    见她走得决绝,言启之挑眉,又道:“只是可惜了,这等绝密若无他人分享,总是少了些滋味啊,也不知这祈山有几人肯听我一言?”

    他倒还耍嘴皮子上了瘾?况鸾不禁白眼,重来一世的明明是她,怎么言启之倒像是换了个脑子似的,蹦出的话一句比一句欠揍。

    “此处再无第三人,言公子说话阴阳怪气的,莫不是在与我点拨?若是如此,那我可就听不懂了,还真得请教一二。”况鸾听不下去,终究忍不住回嘴道。

    言启之淡淡道:“此处确无第三人,那言某说的话,自然也只有四少主能听懂了。若是四少主不懂,又怎会接下我的话呢?”

    况鸾拳头攥得紧紧,她三两步跨到言启之跟前,把木桥跺得砰砰响:“我竟不知光风霁月的云上台言公子还喜欢在嘴皮子上占便宜,真是开了眼界了。”

    她一甩衣袖,指向周围:“倒是我自作多情了,言公子应当是与这桥啊、树啊、亭子啊,又或者是这水说话,我一个大活人平白扰了你与天地万物交感的机会,可真是罪过。”

    况鸾冲着他发了一箩筐的牢骚,前世没与他红过的脸今日一口气都补了回来,她目光含剑,仿佛下一秒就要将面前的人射穿。

    再见言启之,况鸾只觉他更讨厌得紧,比悬崖之上苦苦相逼的嘴脸还要丑恶几分。

    言启之却无奈一笑,他退后半步,一礼道:“言某唐突了。只不过是见四少主对言某总是态度冷淡,才忍不住玩笑起来,还望海涵。”

    况鸾根本不吃他给个巴掌再塞颗甜枣的作风,冷哼一声。

    言启之也不在意:“只是倒没想到,四少主对言某的印象竟如此友善,我们此前当未曾见过,不知四少主为何会有如此见解?”

    况鸾难以置信地看向他,对方真诚的眼神让她确信刚刚并未听错。

    “你莫不是空耳?我何时说过这话?”她没记错的话,刚刚明明她出口没半句好话,全是真情实感的骂句。

    “我想我没听错的话,四少主刚刚是说'光风霁月的云上台言公子',不是吗?”

    他脾气极好,认认真真地从她贬义向的句子扒出来这几个字,一字一句复述出来也脸不红心不跳。

    况鸾眨了眨眼,无话可说。

    重来这一世,她确信,言启之不是被人夺舍了,就是坏了脑子,再也不是那个言笑浅浅、执笔抚琴的翩翩公子。

    她不禁怀疑,难道是她的记忆出现了偏差?还是,因为前世的她身为哑巴口不能言,才没能见识到言启之厚颜话痨、跌落神坛的样子?

    事情太过复杂,况鸾一时想不出头绪,她心里还惦记着婴柳与梦神凝珠,不欲与他过多周旋,扭头便要走。

    言启之却不依不饶地追问:“四少主,还未解释为何明明与我未曾相见,却有如此印象?明明有如此印象,却又为何对我态度冷淡?”

    况鸾被问得烦躁,敷衍道:“不过是听旁人提过一句,只是今日一见也并不全然如此,有感而发罢了。言公子又何必执着?”

    “并不是如此吧。我虽然少与女子打交道,但话里真假还辩得出几分,四少主莫要敷衍于我。”

    况鸾从没觉得言启之有这么多话,她撇着嘴:“言公子有婚约在身,未婚妻如花似玉、天赋颇高,又何需与其他女子逶迤?”

    言启之愣住,他定定看着况鸾,眼神复杂。

    况鸾也突觉自己话语犀利,本没有其他含义,他如此作态,自己现在倒像是拈酸吃醋,成了那求而不得的嘴硬之人了。

    她莫名有些烦躁,解释道:“言公子,你我初次见面,实在没有这么多闲话可聊,还是到此为止吧。”

    言启之却上前几步拦在她身前,几番纠缠,况鸾心里烦乱,锁着眉头正欲绕过他,却听他说:“我有一惑,想请你为我解开。”

    “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能为言公子解惑,你还是另寻他人吧。”

    “不,此惑唯有你可解。”言启之斩钉截铁,“作为报酬,我可以帮你隐瞒你不欲他人知的事情。”

    况鸾抬头,水润的眸子里是探究,仿佛在看他真实想法。

    “你若是能听我一言,亭子里的秘事我便烂在心里,再不会与他人言说。”见她不信,言启之补充道,“祈山族嗣之间的事情,我没兴趣插手,你可以放心,待会儿在大殿之上我定闭口不言。”

    言启之此番说得明白,他在这亭外不知站了多久,又看了多久,巴巴等到她出来,拿着她的把柄威胁她,心思深沉狡猾。

    况鸾脸上看不出表情,心里却如波涛翻涌,怒骂言启之小人行径。

    话已至此,言启之只等着她表态,况鸾默了一会,终究败下阵来。

    她一把推开言启之拦路的手臂,冷冷道:“你最好遵守诺言。”

    言启之笑着道:“敬请宽心。”

    两人一前一后错着回到主殿,殿内已站了一屋子人,况鸾刚跨过门槛,就见婴柳揪着衣角忐忑地站在一边,一见到她便向她投来求救般的目光。

    况鸾走到她旁边,伸出手:“东西带过来了吧。”

    婴柳咬着唇,她从怀里摸出一个荷包,递到况鸾手里,手指还微微颤抖。

    一瞬的眼神交汇,婴柳急切地朝她递去暗示的目光,却见况鸾反应平平。

    “做得好。”

    况鸾捏住荷包,赞扬地瞧了一眼婴柳,反而让她更不明所以。

    一屋子人目睹着这主仆二人,婴柳再是满心疑惑,也忍住了没有问出口。

    不一会,言启之进殿来,他略略抱歉地笑道:“许久未来,竟迷了路,让诸位久等。”

    况函早等得耐心所剩无几,他摆了摆手:“既是都到齐了,赶紧开始吧。”

    “是。”

    况鸾站到殿中央,煞有其事地打开了荷包,婴柳紧张得咽了口口水,盯着她素白纤细的双手错不开眼。

    天知道她拉开霜华殿被敲得砰砰作响的大门时内心的慌乱和疑惑,况鸾不知哪根筋搭错了,要她取什么梦神凝珠送到凌雪峰。

    明明她们二人心知肚明,她一个不折不扣的冒牌货哪里来的什么预知梦,又哪里来的什么梦神凝珠。

    可来人站定在殿门口,催促着她取了就走,婴柳只得怀揣着满肚子的疑问在屋子里转了又转,最后实在无法,取了个空荷包便跟着来了这凌雪峰。

    不是她躲懒,她本想怎么也放个东西进去装装样子,只是莫说是梦神凝珠,连普通符珠她手里也一个都无。

    只得交上一个徒有样子的欺诈品。

    婴柳眼珠不错地紧盯着,她觉得自己的脑子也像这扁扁的荷包一样空空如也。

    况鸾提着荷包底部,轻轻一倒,一颗滚圆的血红珠子滴溜溜滚到她手心上,周围如红雾笼着柔光,一眼便知绝非凡品。

    婴柳眼珠子瞪得溜圆,对况鸾的敬佩之情不由得又浓厚了一层,江湖骗子果然花活儿甚多,这无中生有的大变戏法竟也手到擒来。

    况瑶精致的小脸上一对秀眉拧成了麻花,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况鸾还真能拿出梦神凝珠来。

    况鸾神色沉静,手掌一动,红珠光芒颤动,随之荷塘流水上一副如画卷般的景象缓缓展开。

    灰羽大鹗盘旋低飞在深邃海面上,扇动着巨翅带起滚滚翻涌的波涛,大海发出沉重的怒吼,灰羽大鹗头颅上并排生长着的两双红眸仿佛察觉到注视,有那么几秒钟直勾勾地好像凝望着众人。

    婴柳更是被吓了一跳,发出短促的惊呼,又赶紧将嘴巴捂住。

    相较于此前况瑶那模糊不清的剪影片段,这堪比现场观看的沉浸感无疑高出太多,红珠蕴含的景象还没演完,况瑶的脸色已黑成锅底。

    灰暗的天色里,一轮皎洁明月暗藏在稀薄云层之后,如发光圆盘一般乍眼醒目。

    况越眼神极好,众人注意力皆被明月吸引之时,他却指着画面一角隐隐绰绰的几个背影,道:“这里有人。”

    只见一个身影猛然冲出,朝着灰羽大鹗提气而去,待到近时一袭粉衣夺目,骤然给昏暗的景象带来些鲜活的点缀,女子持剑,若隐若现的侧颜微转过来,掩不住娇俏,赫然便是况瑶。

    画面到这,便戛然而止。

    众人还沉浸在西海岸身临其境的感觉里晃神,任是祈山历任家主也未曾见过如此清晰完整的预知梦片段,连况函再次打量况鸾的眼光也是变了又变。

    真真切切在这片段里出现的当事人况瑶情绪更是交织复杂,她既对亲手给予况鸾机会大放异彩的自己感到后悔,又对不按常理出牌的况鸾感到厌恨,可这些心思在这凶恶场景中出现自己之时又被未知的恐惧和不安压下。

    本该对着况鸾挑刺奚落的时间,她却难得地缄口不言,还在反复回忆着那几帧画面。

    一时之间,大殿鸦雀无声。

    言启之勾唇拍掌,望着况鸾,眸色深深:“四少主灵骨绝佳,真令人大开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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