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

    接下来的半个月,况鸾一边担忧着陇玉去而复返,什么时候又突然从屏风后翻窗进来监督,另一边又时不时跑去融雪峰跟着训练堂恶补,虽然她因过分抽取心头血炼珠而气血双亏,练不起气来,但好歹掌握了心法口诀,先在知识上迈出一步。

    半月里,况鸾跟主殿的那位也算是相安无事,也许是桃林那日她发疯般的反应让况瑶知难而退,也许是她在预谋更深更实在的打击,总之这几日过得还算平静。

    只是,这种平静也维持不了太久。就在她抱着蛋悠哉地翻阅术法书籍的那天下午,商禹华遣人递来了口信,紧急召集况氏族嗣前往凌雪峰。

    出门前,况鸾下意识望了望澄澈蔚蓝的天空,心下些许不安。

    她是最后一个到达凌雪峰主殿的。

    况函好似几十年如一日般的慵懒地依靠在狐裘主座上,况鸾此行特意穿了一袭梦神花图腾广袖肠衣,她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况鸾拜见父亲。”

    况函眉头微挑,而后轻飘飘地“嗯”了一声,以示回应。

    况鸾方才退后,往一旁站成一列的况氏兄妹三人末尾走去。

    况瑶俏脸寒霜,冲着况鸾自然是没什么好脸色,可况钰、况越兄弟二人却也神色古怪,望着她的眼神里带着探究。

    倒是与她第一次拜见况函时,临走前商禹华的神色出奇得相似。

    况鸾不明所以,她揣着心思默默站定,表面上波澜不惊。

    没一会儿,只听况瑶咬牙低声与她言:“真是个野丫头,什么人都敢叫,也不想想家主是你能叫的吗?”

    况瑶微微偏头过来,况鸾一瞥,见她面色不虞,再一听这话中之意,全明白了。

    敢情况氏族嗣规矩如此之多,苛刻到连况函亲子亲女都得严格遵守上下级规矩,连一声父亲都不能叫出口,只有她这个半途闯进来的放养女儿不懂规矩,才敢冲着高高在上不可亵渎的家主叫一声平常人家最常见不过的称呼。

    况鸾心中发笑,真不知这些氏族为了家族荣誉和能力传承能做到何种地步,父亲是上级,母亲是生育工具,子女是相互竞争的棋子,在这一盘跨越时代和人生的棋局上,也不知谁更可悲。

    凌雪峰之上,况瑶不敢放肆,声音压得极低,但并排站着的四人都能听得清楚。

    况钰作为长兄,眉头一皱,他低声道:“阿瑶,勿口出污言。”

    况瑶不服,正欲辩驳,却听商禹华在殿外高声禀报。

    “云上台公子言启之,到!”

    况鸾瞳孔不由放大,她的心脏随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一下一下跳动,剧烈到世界的所有声音仿佛都变小,她整个人都与那颗不安躁动的心融为一体,下一秒就要爆裂开来。

    “叫他进来。”况函难得正色,他拂袖端坐起,眼神虽然仍旧淡漠,但也足以看见他对言启之的重视。

    商禹华引着言启之走了进来,况鸾紧紧盯着那抹月白身影,心中五味杂陈。

    言启之身姿挺拔,眉目如星,一身的正气浩然,任谁见了都得赞叹一句,不愧是云上台唯一的公子,果真不俗。

    他朝况函一拜,又转头向四兄妹一一见礼,只是到了况鸾,他明显一顿,轻声道:“听闻近日祈山有一位族嗣回归,想来便是眼前的这位妹妹吧。”

    况鸾低垂着头,听他提起,她抿着唇缓缓看向他,眼神里杂糅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言启之也是微微一愣。

    两人相视,连空气也好像寂静了一刻。

    况瑶打量着二人,娇声插话:“言哥哥,好久不见了,你上次教习的观星术,我日日练习,不知有没有进步,你得空还得多教教我呀。”

    言启之笑着点头:“阿瑶天资聪颖,定然进步斐然。”

    况瑶这才满足地勾起唇角,她用余光扫视着立在一旁静默不语的况鸾,姿态如同胜利者般傲然。

    “你们的闲话容后再聊,启之,这次突然过来是有什么重要事情吗?”况函冷眼瞧着,而后道。

    言氏和况氏虽为预备姻亲,但近些年来走动并不频繁,其中也有祈山管制极严,不常于外界沟通的缘故。

    就连言启之无事也难登三宝殿,此次他到访突然,想必是有要事。

    言启之点头:“确有要事。云上台占星院近日观天象,发现西海岸有大妖作祟,启之奉命前来查探。祈山毗邻此处,故此行特地登门商议。”

    况函轻笑:“西海临近祈山,更何况你既然有求,况氏自然愿助一臂之力。只是不知这大妖究竟是何来头,云上台远在东南,对西海之事倒是关注得紧,竟还特地派你亲自处理此事。”

    他言语之中虽是关心西海乱事,却含沙射影地指摘云上台之手伸得过长,自家门口的一亩三分地管得还不够,竟还跨过祈山管起西海岸的事情来。

    言启之不卑不亢,对着况函的阴阳之语,他拱手一礼:“西海乃祈山管辖范围,观星院察觉异常,研判西海岸大妖非寻常之物,启之特来递送消息,此行若需启之出力,自然是以况氏为首。”

    况函大笑:“启之如此言说,我哪还有拒绝的道理?正好今晨阿瑶特向我禀报了西海大妖之事,来,你给诸位细说下具体情况。”

    况瑶闻言,出列站定,她脸上挂着自信的淡淡微笑,扬手抛出一颗微微透红的梦神凝珠,凝珠闪烁,半空中骤然出现一幅巨型幕布,其上景象闪动,竟记录着隐隐绰绰的西海岸边片段。

    只见一只灰羽巨鸟沿着海岸线低飞,长鸣嘶叫,带起滚滚浪潮,分明是白日,天空却暗云遍布,氛围阴沉。

    “此乃灰羽大鹗,已多年未在大历出现,近日它盘旋于西海岸,多次伤及百姓性命,周遭更是连日阴雨狂风,渔民不能出海,田地城镇也破坏甚多。”

    况钰细瞧着况瑶梦中画面,他对况氏管辖区域较为熟悉,说道:“地点应该是在灵璧村,只是这里倒是看不出具体时间。”

    “预知梦乃上天暗示,往往只得片段,能有如此清晰已是难得。”况瑶辩驳,“我们只需启程前往灵壁村,必然能逮住那个家伙。”

    况钰点头,并提议道:“不若我与言公子一起前往灵璧村,当是无虞。”

    况函指节轻敲着狐裘扶手,沉吟未语。

    全程况鸾站在角落中,一言未发,她羽翼未满,不想在此时出头,幸而她初来乍来,存在感不高,倒也无人在意。

    只是无奈总有人想要与她作对,见不得她清闲落好。

    况瑶一根指头伸向她,摆起一副好姐姐的模样:“禀告家主,刚刚四妹还与我说起西海大妖一事,她恰好也有一梦,不若请她也来讲讲,总能提供些线索。”

    况函:“哦,是吗?”

    殿内众人的注意力自然而然被引到她身上,汇聚的目光在她发顶令人感到灼热,况鸾再不能再如鸵鸟般缩着头,她一抬眼,便与况瑶蕴含着挑衅的眼光撞了个正着。

    “四妹初来乍到,想必能力斐然但又不好意思言说,阿瑶便斗胆替你做一回主。正好你已血脉觉醒,来了这半月,我们还未曾开过眼界。”况瑶歪头,表现得异常友善,明明况氏族嗣间血脉亲缘最为淡薄,她却故意姐姐妹妹叫得亲热。

    与况鸾站在一处装鸵鸟的,还有一位远离祈山事务的“二哥”,况越垂眸轻声道:“你什么时候和况瑶说的悄悄话,我竟一点没有听见。”

    况鸾苦笑:“谁说不是呢。”

    她被迫走到况瑶身边,向殿中众人行了一礼:“本不想班门弄斧,但三少主贴心为我创设机会,总不好辜负,只是。”

    她停顿了下,看向主座:“梦神珠我未携带在身上,还请父亲允我些时间,让我的侍女将凝珠送来,方好给诸位一观。”

    况瑶本想看她尴尬拒绝,谁知她却决然相反,竟敢应下此事,扯起谎来毫不脸红。旁人不知,可况瑶心里清楚,什么预知梦都是胡诌。

    况函脸上看不出情绪,他挥了挥衣袖,表示应允。

    商禹华心领神会,他朗声道:“还请各位暂留凌雪峰稍整休憩。”

    况瑶轻瞥了眼况鸾,她那双黑亮的眸子仿佛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等着看她的笑话,况鸾却只是笑笑,她可没空跟况瑶闲扯。

    她默默退出主殿,请商禹华派人往霜华殿送了个口信,而后悄悄远离众人视线,往偏僻处去。

    凌雪峰主殿如同画中仙境,殿外景色亦是精心修葺。殿后大片密林花丛郁郁葱葱,足有半人高,又因凌雪峰乃祈山山脉最高峰,耸入云端,云雾甚浓,连这园林中也笼罩着淡淡雾气,真如仙人之境。

    况鸾径直绕了进去,走到深处,方见一座小亭伴着细细流水,围着轻纱帐幔,十分雅致。

    况鸾确认周围并无他人,赶紧掀帘而入,此地隐秘,于她甚好。

    待商禹华遣人往若雪峰霜华殿,再携婴柳前来,最多两刻钟时间,她须得抓紧。

    好在一切难得顺利,况鸾掐着时间,连满头的细汗都来不及擦拭,匆匆出了小亭,她正要往主殿赶,却见水流之上,桥上转角,有一人转眸看来。

    是他!

    况鸾脚步微顿,她勉力保持着正常神色,可额角滑落的汗水却难以掩饰。

    不同于她的匆忙,言启之立于桥上,远眺风景,若在凡俗,他便是人人赞叹、光风霁月的贵公子,高洁闪耀。

    况鸾想,若不是他们已经相遇过一次,她当是会像俗世万千女子一般,爱慕公子的遗世独立。

    只可惜,此时相遇,却是冤家路窄,无缘无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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