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几日,嘉峪日日在家等着封泽,每每临近饭点,她甚至有一种闺阁妇人等待丈夫回来的感觉。
这段时间嘉峪很是悠闲,阿耶很少安排她出门打点,只几次让她去书房帮忙看看账本。其余时间嘉峪都在院子里潜心练功、与潇潇玩闹、钻研厨艺。潇潇监督她日日喝莫大夫的药,一顿不落,有莫大夫的绝世医术,不过一月,嘉峪的伤口已经好了大半。
隔几天她也会去趟御倾堂,给他们带带饭,顺便把木黎拐回家住一晚。
又过了一月,长安下了几场雨,已至深秋。
惊寥阁进度安排如何她并不十分知晓,但看样子是差不多了,因为木黎前几天已经告别她启程回洛阳了。
嘉峪的伤口已基本好全,只是还有微弱的疤痕没有褪去,粉红色长长一条似蜈蚣一样布在脸上。
这日是入冬以来难得的好天气,卯时嘉峪和封泽乘马车去陈府,参加武玄霜和陈千言的婚宴。
大婚步骤繁多,新人跨火盆、跨马鞍、跨米袋、然后三叩九拜、交换信物、结发之礼,这些都过后新郎才会应付席面诸位。
嘉峪封泽这里虽是上座,但无人敢来打扰,连陈千言敬酒时都规规矩矩的,原因不外乎一点——赵听寒也在这桌。
除了他们三人,这桌还有唐莹,庞澈元夫妇和刘诉卿。
嘉峪忍了半晌还是问道:“赵大人为何在此?”
赵听寒面无表情回道:“武小姐给了请帖。”
这明显是在装傻,武家送请帖就是随手讨好,哪想到他这么给面子。嘉峪刨根问底:“大人与武家又没交情,为何要来?”
赵听寒闻言,先是看了嘉峪一眼,然后又看向她旁边的封泽,不咸不淡道:“我找封阁主有事。”
嘉峪彻底没兴趣了,爱怎么样怎么样吧,反正与她无关。堂堂一个度支员外郎总不会把自己往火坑里推,话柄谈资什么的或许人家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他们这桌气氛冷淡,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
唐莹刚好坐在嘉峪对面,两人客气举杯,觥筹交错间多了几分善意。
唐莹问道:“武小姐今日的嫁衣可真是华贵多彩,罗家承胜庄的手艺果真是名不虚传。”
嘉峪眨巴眨巴眼,客套话随口就来。
宴席后,赵听寒真的和封泽单独聊了一会,就这一小会陈千言百忙之中还殷勤给两人安排了一间屋子。
这个时辰天色已经暗下来,宴席的宾客多半都已经告辞,只有两家的亲戚还在。
嘉峪等在门外,说不想偷听那是假的,可她全神贯注使劲听了半天也没听见一个字,她讪讪想着,难道俩人是写在纸上对话吗?
一盏茶后,两人终于出来。赵听寒率先打开门走出来,然后有些意外地看着等在外面的人。
他细细看了嘉峪一眼,今日婚宴,她为了避新娘绿衣的风头,没穿自己最喜欢的绿色,而是一身淡蓝色的衣裙,不过照样是清泠无双。
嘉峪向他行礼,他倒站住步子,静了一瞬问:“上次在永辉楼,罗小姐说我冒昧,现下婚宴,我还想问一句,罗家和封家是否已经定亲?”
嘉峪和封泽约定好了明年春封家上门提亲,所以他们两家现在并无婚约。
嘉峪如实回答:“并未。”
得到想要的答案,赵听寒轻轻舒了口气,然后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貌似关切的话,“天气转凉了,多穿些吧。”
看着赵听寒走了,封泽才出来。
他神色有几分疲惫,两人没再耽误,出门上马车。
马车上,封泽疑惑:“这次怎么不问我赵大人和我说了什么?”
“他找你像是临时之举,既然如此,想必也没什么重要事情。”
封泽赞赏地点点头:“确实没什么重要的,他问我赵典的动向,可我几日前刚派人告诉过他,这几日时间没有新的消息传来,我便将上月的与他重复一遍。”
其实封泽何必说的如此详细,只是不想让他们之间有隔阂罢了。
嘉峪想起来刚才赵听寒问她的话封泽都能听见,她有心解释一下,却又不知道从何解释。
好在封泽转移了话题,“武小姐的嫁衣在承胜庄做的?”
“嗯”,嘉峪点点头,唐莹刚说过。
封泽问:“这事你不知道?”
“嗯”,嘉峪又是点头。
封泽看着她表情觉得莫名的可爱,自家铺面的生意这么不了解,居然还这么理直气壮。可以理解罗家家大业大铺面多,但承胜庄这样规模的铺面不应该,也可以理解承胜庄生意太好,但武家这样大的买卖也不应该。
他问:“之前听你说过罗伯伯这些日子没让你插手罗家的生意,我只以为是他老人家在调度查账,暂时不需要你而已。没想到是这般地步的不需要你。”
嘉峪:“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阿耶他自有打算。”
封泽握紧她的手,神色轻轻淡淡问:“你脸上的伤已经看不出来痕迹了,打算什么时候启程去西域?”
嘉峪想也不想:“等阿耶催我去,我再去。”
封泽失笑:“为何?你不是挺喜欢西域的吗?”
“你上次不是说想和我一起去西域吗?我去西域随时都能启程,但惊寥阁呢?你能陪我随时启程吗?”
封泽想说什么,被嘉峪先发制人,“等等,你不会不想去西域了吧?”
“不,我是想说惊寥阁已经料理差不多了。若你想去西域,我们明日就可以出发。”
嘉峪这次认真想了想:“那倒是可以考虑尽早出发,否则等到隆冬时节就不好赶路了。”
两人商量后,第二日就开始各自准备。
嘉峪去和罗政昌请示得到同意后,就安心在家一边等封泽,一边等伤口淡化。不过这次罗政昌并不同行,他给嘉峪简单交代了几句,嘉峪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满脑子只有一个问题,“阿耶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去?”
以往每年她都是和阿耶一起去西域的,过去之后,阿耶管商会,她管鹰击阁,合理分工,井井有条,这次是怎么了?
罗政昌给了个理由:“长安还有些事宜没有处理好。你和封泽先启程,等这边的事全部处理好后,我自会过去。”
面对这么生硬但又万能的理由,嘉峪还是选择了相信。
封泽那边仔细交代了一堆事情。几日后两人踏上了去往西域的旅程。苏枯、许执和石朝分别作为两人暗卫共同前去。
出发时长安还没来得及下第一场雪,嘉峪坐在马车里想到上次去西域的场景。那还是两年前,她和阿耶一起去的,当时在西域只待了一月就回到长安,一年后过了上元节,他们南下去扬州,在扬州住了将近一年时间,深秋启程,初冬回到长安。春季以后,几人又一起去了五台山和洛阳,然后入秋回到长安。
这两年来经历丰富,一路都是好友相伴,今天只有封泽一人陪伴,她仍然觉得安心。
一行六人,共坐两辆马车。苏枯、许执、石朝一辆,嘉峪、封泽和一位马夫一辆,都乘三驾马车。三驾马车外表平平无奇,内里宽敞华丽。有一张能供两人躺下的塌,有固定的案禁上面放着茶壶茶盏,还有专门放包袱,物品和食物的地方。
一路西去,地貌辽阔,风景壮观。封泽日日以书为伴,嘉峪在他身边待着居然也开始慢慢看起书来。
他们每日天亮启程,马车外有专门的马夫赶路,嘉峪和封泽白日看书,看累了便打开马车窗子看看窗外景色,坐累了便到外面替马夫赶赶车,或也可卸下一匹马单独骑着,困顿时便在宽敞的马车内小憩一下,临近傍晚就开始寻找住宿。
每日赶路,车马颠簸,但身边的人岁月安详,也就没那么苦闷了。
赶路半月,行程过半,时节也到了深秋,越向西去,天气越凌冽,路上经常遇大雪飘落。有时雪下的大了,嘉峪还会在外面放个器皿,专门盛着落下的雪,等积的多了便拿进马车内加热一下做茶。
这日刚过正午,他们一行歇过吃了口干粮,开始赶路,行至下午经一处小镇。
按着天色本来还能再走走,但今天天气严寒,且隐隐有落雪的兆头,几人便决定宿在这小镇上。
小镇人烟稀少,客栈更少,找了一圈下来只见一处,好在空房很多,几人凑合着住下。
晚饭时嘉峪点了几道菜,要了一坛酒。菜做好端上案,嘉峪尝了一口,封泽问:“味道如何?”
嘉峪不言不语,只挑挑眉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另一只手去倒酒。
封泽也夹了一筷子。然后放下筷子开始倒酒。
马夫老刘看着他二人举动,笑了笑道:“小姐从小食不厌精,每次出门在外都吃不惯外面的饭菜。”
嘉峪笑道:“您是想说我娇生惯养吧。”
老刘摆摆手:“这可不敢。”
嘉峪不在意笑笑,自己端起案上的两盘菜,让苏枯和许执帮她端着剩下的几盘菜一起去灶台,看样子是打算重新做。
封泽想去帮忙,马夫老刘却拦他:“小姐每次都这样,路上嚼干粮也就罢了,但凡是家客栈的菜,尝了不好吃便自己重做,你去了她说不定还会嫌你多事。”
封泽从善如流,立马坐下问道:“嘉峪这些年去西域都是您跟着吗?”
老刘:“是啊,小姐住在西域时就是我给她赶车去长安,后来罗家搬到长安,也我赶的车。”
这样说的话老刘不像罗家的下人,更像个看着嘉峪长大的长辈,封泽向他打听嘉峪小时候的故事。
封泽一边听一边在自己心里描绘出一个影影绰绰的形象,影子里的小姑娘轮廓清秀,身形坚韧。封泽恍然,原来她的坚韧是与生俱来的,刻在骨子里。抛弃所有身份责任不谈,她还是这样的性情品格,他钟情的也无非就是这样一个人。
两人谈笑间,嘉峪已经端着菜过来了,看见封泽和老刘聊的开心,她也没奇怪,只招呼两人再尝尝这菜。
封泽尝了一口,点点头:“好吃。”
老刘狼吞虎咽,已经没空再说话。
晚膳后,几人各自回房。嘉峪要了热水将自己洗刷干净,活动了几下筋骨,觉得浑身骨头像锈住一样,她靠在窗前练了几招起手式,这才觉得舒坦了。
不过她虽然身上酸困,却并不累乏——毕竟一天天赶路都坐在马车里,能累到哪去——所以并没立刻去睡觉。
嘉峪推开窗户感受着凌冽的西北风,想念着塞外风景,对西域更加迫不及待。
门外有敲门声,嘉峪身子不回,看也不看:“请进。”
封泽推门进来,手里还端了个托盘,里面有一壶酒和一碟糕点。
嘉峪来了兴趣,浅浅尝了一口,觉得还不错。
她问:“这是哪来的?”
封泽:“我借了灶台自己做的。”
嘉峪尝了一块就放下,“可我已经吃饱了。”
“明天带着路上吃。”
封泽将糕点仔细包好,放在案上显眼处,给自己和嘉峪各倒一杯酒。
这酒是店家自己酿的桂花酒,酒气清冽香味醇厚。嘉峪并不爱酒,但也喝了好几口。
封泽看着窗外,孤身坐着,身形落拓却并不寂寥。
嘉峪想起去年冬月,几人一道北上长安,也是一个这样一个清冷夜,她和封泽坐在屋顶赏月。
不过现在屋顶应该被苏枯和石朝承包了。
封泽居然和她想到一处:“这里不比中原,风雪更大,屋顶不是什么好去处,不如沿着乡间小道散散步吧。”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