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倾堂二楼有七八间厢房,除了专门留给阁主的一间外,其他房间都不固定,惊寥阁弟子都可以随意进入休息。
封泽带嘉峪去自己的房间,他嘱咐道:“御倾堂会有人固定打扫,但毕竟不是天天住,没家里干净。上次打扫到现在,我没在这里过过夜,塌上的东西都是干净的。”
嘉峪想说,只是昼寝而已,我都和你在一张塌上躺过了,你在这儿过没过夜还有什么所谓?但临到口却不好意思说出来。
封泽起身想走:“我去旁边的房间。”
“哎——”嘉峪出声阻止,”你在这儿陪我会吧。”
封泽答应:“好。”
嘉峪躺在塌上,封泽搬了凳子坐她旁边。两人闲聊说话。
嘉峪晚上睡的好,白天又无事忙碌,临到中午也不怎么困,反而是封泽需要休息。
嘉峪越聊越精神,封泽却是越说越困,不过还不至于像嘉峪那晚迷迷糊糊睡过去。
嘉峪往里挪了挪,想让他也躺下休息。
封泽摇摇头:“这不合适。”
嘉峪眼巴巴:“这儿又没人。”
封泽很想躺下,但又被心里的礼教约束,“越是无人处越不可。上次是无意识,这次不可有意为之。”
嘉峪也没逼他,“好吧,那你去休息吧。”
封泽没想到她这么听劝,一时没跟上她思路:“我……还不太困,可以再陪陪你。”
嘉峪笑道:“好吧。”
两人静静待着,嘉峪的困意刚刚酝酿起来,就听见楼下有轻轻的响动——是木黎他们回来了。
封泽去门口张望,嘉峪也想起身,封泽拦住她,“我去和他们交代点事情,你安心休息,不用下来了。”
封泽说完就开门下楼,还体贴地把门给关好。
嘉峪在床上坐了会,然后试着唤了声:“苏枯?”
没人应,嘉峪起来坐到桌前,对着屋顶唤:“苏枯,你能听见吗?出来见我,我有事找你。”
一瞬后,苏枯从窗子翻进来,干净利落身手敏捷。
他站立在嘉峪身前,行礼问候:“罗小姐。”
嘉峪:“你现在去听听你们阁主和木堂主他们说的什么。”
苏枯嘴角抽搐:“……”
嘉峪徐徐问道:“你是否效忠惊寥阁,是否听阁主令?”
苏枯坚定道:“是。”
“那封阁主是否让你这段时间为我所用?”
“是。”
“那我的命令你是否执行?”
苏枯:“属下听令。”
嘉峪等了一刻钟不到,苏枯就回来复命,“郝勇和左朗禀报阁主,说天字门今日请辞者众多,应该是李景已经动手。此外,阁主和堂主交代了洛阳伊水坊的调度安排。”
“有何异常吗?”
“听阁主的意思,是想缩小规模,裁剪支出以弥补天字门和伊水坊的变动。”
嘉峪静静想着,苏枯听见不远处关门声和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提醒嘉峪:“罗小姐,阁主快来了。”
嘉峪让他先退下,苏枯身形如风,一睁眼就窜到窗外,不见踪影。
封泽也恰时推开门,一进门见嘉峪居然在案前坐着,还有些惊讶:“怎么起来了?是渴了吗?”
封泽给嘉峪倒水,嘉峪接过又放下,凝视着他问道:“从前我不愿掺和,你总把我带在身边听你们处理事情,怎么今日遇到困难,反而不跟我说了呢?”
封泽反应过来,无奈道:“这个苏枯……”
嘉峪:“再来一万钱我是拿不出来,但几千钱还是可以商量的嘛。”
封泽摇摇头,把给嘉峪倒的水自己喝了:“不全是因为钱。”
嘉峪:“那还因为什么?”
封泽就没想说实话,但嘉峪眼神太热切,他编不出来假话,只能叹口气道:“罗伯伯昨日跟我说,他想让你少掺和惊寥阁的事情。”
嘉峪回想了一下:“……有吗?”她怎么记得昨天见面的氛围一片祥和呢?
“是罗伯伯私下和我说的。特意避了你。”
嘉峪觉得奇了怪了:“阿耶不想我掺和,直接和我说不就行了,何必舍近求远去找你。再说,我掺和惊寥阁也没耽误事啊。”
封泽能感觉到嘉峪其实知道缘由,甚至他们一直隐瞒的事情嘉峪也知道。只是嘉峪太过聪慧,一直装作不知道,而他们……他和罗伯伯,都能感受到嘉峪知道,却也一直装作感受不到。
封泽感觉话题逐渐沉重,便开始主动活络一下气氛:“我可是跟罗伯伯说过要保密的,你不能告诉他,就当做不知道好了。以后惊寥阁要真有需要你帮忙的,我一定开口,到时候还在聘礼里。”
嘉峪:“那我天字门的管事还做不做了?”
封泽不假思索:“当然,除了你也没人能当这个管事了。”
嘉峪忍不住笑,封泽表面上答应阿耶,昨日装的也算恭顺,可背地里却暗度陈仓。连日常的讨论都避着她了,居然还打算让她当这个天字门管事。
嘉峪想起什么问道:“苏枯去偷听,你们没察觉?”
封泽:“近日我安排石朝在归云山庄。苏枯武功高于我们任何一人,当然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嘉峪护短:“那你不许为此事责罚他。”
封泽笑道:“他现在的主人是你,我怎么责罚?”
两人又聊了两句,封泽催她去休息,自己出门办事。
嘉峪心道,这都快未时了,我哪还睡得着。然而,屋里一静,她躺下没多久就睡过去了。
大概睡了半个时辰,嘉峪起身,自己换了药,喝口水,伸展一下筋骨,等到快酉时,才出门给几人准备晚膳。
嘉峪在自家酒楼的后厨,包下来一个灶台,雇了一个小厮给她打下手。
掌柜的当然认识东家小姐,但嘉峪不让声张,掌柜的也只能说有贵客来,让小厮过去帮忙。小厮不知她的身份,只觉得是个漂亮姐姐,温柔和蔼,厨艺一绝。
小厮边切菜边问:“您想吃什么菜吩咐一声不就行了,至于亲自下厨吗?”
嘉峪:“闲着也是闲着,偶尔下下厨吃着更有滋味。”
“哦”小厮想起来什么,特意告诉她,“姐姐,您脸上有伤口的话还是少进厨房,灶台这些烟对伤口不好。”
嘉峪笑着点头:“好,也就今天一天吧。”
嘉峪做完几道菜后,让小厮帮她仔细打包好放了食盒。五个人的饭,一共装了两个食盒,重量不轻,小厮想帮她送过去,嘉峪担心御倾堂不为外人所知就拒绝了。她一手提一个,四平八稳身形如风地就走了,小厮在后面看的目瞪口呆。
嘉峪拐过一条街后,觉得胳膊有点酸,刚想喊苏枯帮她,右手的食盒就被人接过了。
嘉峪回身看,是赵听寒。
赵大人还想帮她拿另一个,嘉峪婉拒,赵听寒也没坚持,很随意的问她:“去哪,我送你。”
嘉峪慢慢挪着:“惊寥阁。”
赵听寒风轻云淡笑笑:“我父亲和吴老爷有些交情,我想封公子应该不会介意我去御倾堂坐坐的。”
“御倾堂”三个字一出来,嘉峪松了口气。知道惊寥阁和知道御倾堂差别很大。这说明赵听寒是真的了解惊寥阁,并非只是听闻。既然了解,祖上又有往来,去一去御倾堂就无碍了。
嘉峪领路去御倾堂,临到时,嘉峪提醒:“赵大人,我今日只做了五人的饭菜,就不留您在这儿吃饭了。”
赵听寒笑笑:“我还没进门,你怎么这么着急想让我走。”
嘉峪说反话:“哪有。”
赵听寒:“我们之前的合作一直很愉快。虽然罗小姐多番避嫌,但我还是觉得相见便是有缘,不如交个朋友。”
嘉峪:“士大夫与商人地位有别,我们怎敢与大人交朋友。”
赵听寒听了嘉峪的话觉得憋屈,乍一听她是恪守礼节,身份有别,可细想想这么多冠冕堂堂的理由,总结出来就一句话——人家不想跟你做朋友。
赵听寒有些幽怨:“罗小姐未免太小心了点。”
御倾堂内,几人都在。两人进门时嘉峪还听见封泽的话尾,一句语焉不详的“……近日多加小心。”
几人见两人进门都起身来迎,封泽坐在条桌主位,离门口最远,但却是他最先到嘉峪身边帮她拿东西的。
嘉峪自然把食盒递给封泽,然后给其他人介绍:“这位是户部度支员外郎,赵听寒赵大人。赵大人,木堂主你见过,这二位是郝勇左朗。”
几人依次见了礼,封泽带他们去一旁的桌子用膳。
嘉峪精心做了一顿饭,味道绝对不比大酒楼差。除了封泽,其他人对此都很惊讶。
连木黎都道:“味道居然这么好。”
赵听寒:“罗小姐看起来确实不像会做饭的样子。”
嘉峪只对木黎笑笑,一句话也没接,只想快快结束这场饭局。
可惜晚膳后,赵听寒并未如愿离去。
封泽请他去二楼雅间一叙。
罗嘉峪,木黎坐回条桌等着。郝勇和左朗帮忙收拾吃饭的桌子。
嘉峪看着雅间的方向放空,木黎轻轻说道:“赵大人似乎有些喜欢你。”
嘉峪没否认,只淡淡道:“我和他也没见过几面。”
木黎见她心里有数,就没再多说,而是问道:“阁主会和赵大人说什么呢?”
“哦”嘉峪反应过来,“我刚才让苏枯偷偷去听了。”
“……”木黎不可思议,“你让惊寥阁的人去听阁主的墙角?”
嘉峪隐隐有笑意:“是啊。”
尽管非常不合适,但木黎也接受这个事实,毕竟这都是他们两口子的事。不过,木黎问道:“石朝今日不在?”
嘉峪点头:“是,否则苏枯应该不是石朝的对手。”
木黎挑挑眉:“你不知道吗?苏枯是天字门第一高手,武功在石朝之上。”
嘉峪这才有点反应,惊寥阁八门有排名她知道,苏枯是天字门的她也知道,但从来没人跟她说过苏枯是天字门第一高手啊!
难怪陆千仪伤她那天,封泽走时一定要把苏枯留给她,可惜最后还是进了陆千仪的局。嘉峪问:“天字门第一高手为什么不是阁主的暗卫?”
木黎:“这个说不好,许执名义上还只是地字门的人,不也照样做了多年阁主的暗卫。石朝是他今年才用的。”
嘉峪有些感动,却没太表露出来,最后只是摇摇头道:“说来,我还没见识过苏枯的武功,天字门第一高手能有多厉害?”
木黎:“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能成为天字门第一高手自然是十分厉害。这样跟你说吧,伊水坊天字门第一也只与许执不相上下。”
提起伊水坊,嘉峪想到永生,问道:“永生在伊水坊怎么样了?”
“他在荒字门一切都好。”
两人说了会话,大概一盏茶时间就等到封泽和赵听寒从雅间出来。
两人语笑言宴,封泽送他到御倾堂门口,赵听寒站在门外还特意和嘉峪木黎道了别才走。
嘉峪还在东张西望找苏枯,封泽过来告诉她:“别看了,苏枯什么都没听到。”
嘉峪失语:“……石朝不是不在你身边吗?”
“石朝是不在,但赵听寒的暗卫在。”
嘉峪心道,失算了。又不甘心问道:“赵听寒的暗卫能比苏枯更厉害?”
“厉害倒不一定,只是苏枯并不知道赵听寒暗卫的存在,所以没有防备,早早暴露在对方视线里,自然落了下乘。”
“这……赵听寒没有因此猜忌你吧?”
封泽笑道:“没有啊,我告诉他这是你的暗卫,他好像还挺高兴的。”
“那你到底和他说了什么?”
封泽牵着她的手走到条桌旁,轻声道:“赵大人与我做了笔交易,惊寥阁助他拉度支郎中下马,他出力保惊寥阁太平。”
嘉峪怔怔:“你答应了?”
封泽点点头:“吴家三代以上也是官身,惊寥阁创建之初就是替吴家做些自己不方便出手的事,这些年惊寥阁在我手上,只保封家财运,这么多高手没有用武之地,着实可惜。”
嘉峪看向他,慢慢问道:“没有别的原因吗?”
封泽凝视着她,能在嘉峪璨若星辰的眼眸中看到自己的身影,他笑笑:“没有。”
嘉峪轻叹,但听着又像舒了口气似的:“好吧,阁主大人,我也是惊寥阁的人,我也听你指示。”
封泽:“听我指示的话,明日就别来了,有时间我去找你。”
嘉峪异常听话:“好。”
天色渐黑时,嘉峪先回罗府,封泽、郝勇、左朗住到御倾堂,木黎本来打算和大家一起留在御倾堂的,但嘉峪想让她回罗府,还把惊寥阁长老的身份给搬出来了。
木黎一个小小的堂主比不过归云山庄长老,只能屈服。尽管嘉峪没说,木黎也知道,她是担心自己一个姑娘家跟这么多人住在一起不方便,特意找个理由带自己回罗府。
她少年离家独自闯荡,这些年来看过人心凉薄,阴险狡诈,世道不公,唯独没见过这样的真心。寻常的真心容易,难得的是先付出真心的那人。木黎小心把这份真心揣好,暖和一下被秋风吹散了的五脏六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