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着你以前挺喜欢读书的，怎么现在……算了算了。”倪晚棠忍住数落的话语，无可奈何叹了口气。

    “那您是不知道我以前读的什么书。”云宿小声嘀咕道，突然想起来一件挺重要的事，“对了母亲，恒钰是为了救我才……”

    倪晚棠抬手，打断她的话，舒展的眉头突然皱巴起来，她缓了缓语气，道：“你可知星陨为何升官？”

    云宿低下头，有模有样地想了片刻，接着看向母亲，呆愣地摇了摇脑袋。她原本下意识以为，母亲突然这么问，那一定是和恒钰有关了，可恒钰死在她前面了啊。

    倪晚棠拉过她的手，娓娓道来：“你睡了六日，星陨是昨日清早被册封的。原本君主想封他做个鬼使了事，却没想到，他能耐大，不仅审问出了那日猎场上的事情，还顺藤摸瓜半猜半查，将这次你被困的事情查清楚了，这件事原本就是恒家谋划的。当时孙凯城全家流放，还牵连了许多人，恒钰原本也该是受牵连的，但是他们祖上曾经立过功，便只落了个管教不严的罪名。恒钰一直怀恨在心。但是听说，他从在宫里初见你的时候就对你有爱慕之情，在外人面前，时不时就会提起对你的爱慕，但好在都没有闹大，所以我和君主都并不知情，但据星陨所说，经常和他一起喝酒吟诗的那些个狐朋狗友，都一清二楚。”

    “他爱慕我？”云宿惊道，忍不住冷笑一声。想起那天在山上的表现，真的看不出一点爱慕，云宿在猎场的时候也怀疑过，恒钰是不是喜欢她，但是经过前几天那件事，她确定以及肯定，恒钰不可能爱慕她，救她要么是良心未泯，要么就是有事所求。如今和母亲的话结合起来，他大概真的爱慕过她，但是并不情深，也不意切，就是一时兴起，或者见色起意。

    “怎么了？”倪晚棠看她神色不对，问道。

    “哦没事，母亲您继续。”

    倪晚棠话接上文：“他和转生殿十审之首继香尘暗中勾结，买通了几个鬼兵，让他们故意支开旁人，为恒钰的英雄救美创造机会。那天晚上，恒钰原本的计划是引你入幻境，在幻境中再救你一次，然后与你互诉衷肠，行夫妻之事。但没想到继香尘竟然言而无信，让这场‘意外’变成了事实。”

    “啊？为什么呀？继香尘为什么要帮他？”云宿惊道，难道这个继香尘是个忠心为主的好官，所以将计就计，坑害了歹人？

    “因为他是……”倪晚棠吞吐片刻，“他是月神继芳尘。”

    “……啊？”云宿越发迷糊，越听越不明白，原本只是收复了风神和水神，然后自己出去受了个伤，断了个胳膊，花神和月神就自己出来了。

    “九神之战刚开了个头，月神便丢下了自己国家所有的百姓和一半神力，躲出去了，当时每个神仙都忙着争夺天下，便没有人费尽心思去找他。他是个蠢的，在冥神称君后，竟然出来在街头卖艺，将继芳尘改为了继香尘，结果被出门办事的虞将军撞了个正着，便报给君主了，当场抓回。他喜欢花神，当年花神为了君主……唉，君主怕留他在外面造反，便将他放在眼皮子底下了。”倪晚棠之前一直不明白，君主既然忌惮他，为什么给了他这么大的一个官位，后来才知道，十审之首，听着好听，就是个虚职，哪里有人听他的，他就是个混吃养老的闲散神仙罢了。

    云宿现在只觉得整个脑子都很混乱，史书上在后期便没有提及月神了，云宿一直以为，月神根本没找到，没想到就在眼前，出门拐个弯儿就能看见，“那他这次也算是帮君主除掉了恒家，那君主打算怎么奖赏月神呢？”

    倪晚棠许久都没开口，听完云宿的话，她也很混乱，好笑道：“君主为什么要除掉恒家？”

    云宿思索片刻，答道：“他不是和月神大人勾结，想和我睡觉嘛，月神大人发现及时并且……诶，好像有哪里不对。”

    倪晚棠被她呆愣的样子逗笑了，把玩着她的手，解释道：“花神因为有恩于冥神，所以冥神并没有逼迫她轮回转生，而是让她自己找个地方安养魂魄，结果她躲起来了，怎么找也找不到。花神是所有花草树木的母亲，月神为了找到花神，便用你做诱饵。所以他才答应了恒家，你当他是为了你？”

    云宿咬着指头。

    那这么说，继芳尘不仅无功，还有过了？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救了花神啊！

    倪晚棠把她的另一只手也拉过来，“月神不会死，但是再过一段时间，就不会有人记得他了。”

    云宿不太明白，但是懒得继续追问了，那就等过一段时间再说吧。

    又东拉西扯说了一些闲话，倪晚棠便走了。云宿想让她在宫里住一晚，她却说不合规矩。

    云宿看着母亲的背影，有些不明白，君主对母亲那么好，又那么信任母亲，为什么母亲总像是害怕君主、防着君主，做什么都很谨慎，还不如星陨在君主面前自在。她伸长脖子，被宫女搀扶着趴坐在窗前，鲜亮的背影由近及远，消失在拐角的花丛后。以母亲的功绩，无论提什么要求君主都不会拒绝的吧，而且她一千多年前就跟着君主了，君主说不定也把她当作自己的朋友了。

    等彻底看不见倪晚棠了，云宿才转过头来，将目光转向搀扶着自己的宫女，略感惊讶：“你……你是凡人？”

    宫女行了个礼，答道：“是。”

    “你多大了？”

    “奴婢今年刚过二十。”

    “哦……”云宿收回被她搀扶的手，又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推了她一把。

    她连忙退后，低头跪下。

    “我不是这个意思。”云宿看着她，自责道，她吞吐半晌，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君主特意找凡人来服侍她，那就是说，以后她嫁给他，入了宫，也是这个凡人服侍她，这个凡人的一辈子可能都要耗在她身上了，“你父母亲人呢？”

    “奴婢的父母亲人都在凡间，家里实在是吃不起了，就把奴婢卖了。奴婢……奴婢能被买到冥界来做宫女，是、是三生有幸，倘若以后死了，做鬼也要为君主和姑娘尽忠。”她身体肉眼可见地发起颤来。她知道很多鬼怪都是嫌弃凡人的，如果不是因为精灵不能和鬼怪来往过密，根本不会有人买她来伺候尊贵的未来君后。之前还想着，以后到了君后娘娘身边，就有好日子过了，就不会被人嘲笑了，没想到，连自己的主子也嫌弃她。

    云宿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揪扯着自己的衣服，“我不知道怎么同你说。凡人来冥界做宫女什么的，不大好。你也就百来年的寿命，若是在凡间，百年也算长了，你做个官，再寻一门好亲事，也能快快乐乐一辈子。你要知道，你在凡间犯了错，顶多就是杀头，死了重新来过就是了，可是冥界不一样，冥界就连鞭子都是直接打在魂魄上的，叫人痛不欲生。小时候，我房里有女使利益熏心，做了错事，后来我就寻不见她了，后来，桂香姐姐来了，我才知道，她是被……被打的魂飞魄散了。就算你从头到尾小心翼翼，也没有被人连累，但是，你一辈子都服侍我，也白白浪费了你投胎一场。人在投胎前总是有期许的，像我桂香姐姐，她就希望下辈子能得个家庭圆满，我虽不知道你的期许是什么，但肯定不是回到冥界做一百年宫女丫头。”

    宫女摇头，慌张道：“奴婢能服侍姑娘，那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姑娘就留下奴婢吧。”

    “为什么呀？”

    她偷偷用袖子擦干净了脸上的泪水，抬起头来，“姑娘，奴婢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投胎做人，奴婢投胎前，或许有期许，但投胎这个东西，也得看运气。若是像我一样，托生在一个连饭都吃不起的家里，家里四个兄弟姐妹，连衣服都穿不上，更别说让家里的男子去读书做官，就是给大户人家家里做个粗使丫鬟，那都是痴心妄想。就算奴婢在投胎前的期许是去宫里做皇后娘娘，可奴婢没托生在国公夫人的肚子里，再怎么期许又有什么用？凡间不比冥界，凡间的女子不能做官，就算有钱读书，也是要先供上有资格科考的男子，倘若有剩下的，且绰绰有余，才会考虑要不要让我们这些做妹妹的也去听一听。奴婢求求姑娘，留下奴婢，给奴婢一条生路，奴婢定然好好服侍，绝无二心！”她重重磕头，砸出声响。

    云宿听得愣在那里。她以为君主为了她妨碍了别人的前程，却没想到，他救了一个凡人的命。她只是需要一个帮她端茶倒水的丫鬟，对这个丫鬟来说，却是救命的恩情。她好心，叫她去凡间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却没想到，有些人，连吃饭都是问题。

    她强撑着动一动都像是要散架的身体，走到她身边，扶起发颤的她，轻声说道：“是我好心办坏事了，你当我没说过吧。”

    所以，桂香姐姐也是因为走投无路了才来到她身边的吗？

    那她下辈子，能投个好人家吗？

    不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