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兵被一日日地压在箱底,偶尔翻出来,也只能勉强提起。
他去找过黎君梵,黎君梵对他能拿起神兵而赞赏有加,但并没有给出什么捷径,只说每日去练武场上练一练,若是勤奋,月底大概能举起来了。
一月快过半,就连一向不紧不慢的云宿都紧张起来了,君主说她只需要在练武场捡叶子,把场上所有人的招式都在纸上大概画出来,坚持到月底,就算仙法满分。
还以为是偏袒,给找了个轻松的活,谁知道,这每个人练的都不一样,更别说叶子视角有限,她还得在摘叶子上下功夫,每个方位都要找上几片叶子,就算是敷衍了事,也要弄到半夜了。
就算是这样,也只能在君主那拿个“说得过去”的评价。
她都好久没去墨宝阁了。还说偷着带江姐姐进去呢,完全空不出时间啊!
“妹妹,这个给你。”月落递上一本书给她。
云宿接过,“《剑封喉》。这什么书啊。”她随手翻了翻,不过是些剑法招式,扔在一边,“谢谢月落哥哥,不过我也用不上啊,你应该给星陨。若是为了强身健体,也等一个月以后吧。我现在哪有看这个的时间。”
“不是。”月落捡起书,翻开,递到她眼前,“你仔细看看,这些招式,是不是很熟悉?”
她不解,但还是听话地认真看起来,“这不是我昨天画的吗?怎么回事啊这个?”
月落神色自得,解释道:“这是民间的书,说是收集来的各种剑法,以后你只要确定了这个人练得是哪个剑法,直接照着书上描下来就行,不用再一遍遍去拆解了。”
“但是。”他话锋一转,“听说这些都是四处搜集来的,写书的可能自己都不懂这些剑法,我不确定是不是和君主教的完全一样。你还是多注意注意。”
“哎呀没事,君主哪里会仔细看。一个人要画三四十张呢,就算是大概画也要一个时辰,君主一张一张看要看到什么时候。谢谢月落哥哥!”
嘿!正让她说着了,君主就是一张一张看。
第二日夜里,君主留她在墨宝阁,还说,“今晚睡在这里吧。”
接着,在云宿错愕的目光下,一张又一张地挑出了画错的图,“一,二,三……”黎君梵亲自帮她数,不多不少,正好六十张。
全部改过来,不用睡觉了。
黎君梵道:“以前也有画错的,知道我为什么不说吗?”
云宿摇头。
他道:“这份工作辛苦,只要你越错越少,就说明有进步,以前的错误,我可以既往不咎,但不能投机取巧。”
“对不起。”筋疲力尽还要硬着头皮撑下去的时候,道歉很难发自内心。她忍不住感到委屈,为什么所有人到了点就可以休息,只有她要时时刻刻地训练。
喉咙干涸,鼻腔酸涩,可又不想就这么哭出来,像是在认输,像是在求饶。
如果母亲在就好了。她可以扑到母亲怀里大哭一场,然后像小猫一样蜷缩在她怀里,安安稳稳地睡去,第二天不会有人叫她,她可以睡到饱。尽管知道母亲不得不在她熟睡以后离去,可她至少还能安慰自己,被窝里和母亲的怀抱一样温暖。
在这里,她甚至没有时间和江姐姐吐槽。
“对不起,我画错了。”她再一次道歉,掩饰自己的委屈。
“不是你画错了,是他们的动作做错了。”黎君梵的心思都在画上了,没注意到她的情绪,“时间长了,你的记性也会变好,就不用反反复复地去看了,不过进步很大,刚开始,每画一个动作就要看一遍,现在一口气都能画二十多个动作了。”
他指着离云宿最近的一幅画,“你说你,作假都不会,看看这张画,线条歪歪扭扭,一看就是描的。刚说你进步很大,有奖,但是投机取巧,要……”
眼泪正好滴在黎君梵手指的那幅画上,两人都愣住了。云宿还未流出的眼泪更是直接吓回去了,更多的是尴尬。
她为什么要哭出来,君主明明什么都没说。
一时间,连刚刚为什么委屈都忘了。君主会觉得她不知好歹吧,他苦心教导,她竟然哭了。
她不敢看黎君梵的眼睛。低着头,紧张到咬自己的指甲。
黎君梵也被吓到了,不是第一次知道云宿怕他,但每次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心里总是苦闷。苦闷到不知道应该先安慰她还是先安慰自己。
许久,他还是决定把自己先放一放。
“后日月圆,民间有卖花灯的,我带你去凑个热闹?”
“当真?”云宿抬头,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黎君梵重重点头,“答应了就是真的。明日早些休息。”
她喜笑颜开,黎君梵也跟着笑起来,继续说道,“不早了,我让归骨送你回去。以后不要如此了。”
“嗯!”
云宿开心了一路,到回屋都高高兴兴的,一推门,三位都在,“怎么这么晚还不睡啊?”
星陨道:“没什么,聊聊天。你知道吗?孙家出事了。”
“嗯?怎么说?”云宿问道。
星陨道:“听说,今早有六位判官一起上书,说孙凯城的父亲,玩忽职守,害被告凡人在半途丧命,未尽阳寿。要求撤职呢。”
“啊?然后呢?”云宿惊道,难怪近几天,孙凯城都不胡咧咧了,恒钰也不跟他一块走了。
星陨道:“不知道,看君主怎么罚了。不过孙父也算是老臣了,朝堂上也有许多帮他说话的,估计就是不痛不痒停几天职的事。”
“但是丞相坚持要罢免。”江疏雨插话道。
星陨接话:“咱们都没在前朝,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我听说,他爹一天到晚混赌场逛青楼,就是个白吃饭不干活的废物,君主怎么容得下这种人。有的头疼了。”
云宿不关心谁会不会被罢免,但是一想到君主不仅要处理前朝公务,又要抽空来给他们讲学,看他们练武,还要仔仔细细检查她的功课,就觉得辛苦。
她只做一件事都要忙活到半夜,君主怕是不睡觉吧。
哦对,神仙本来就不用睡觉。
可还是很辛苦。
她不能辜负他的好意。
“云宿你去哪?”月落问道。
云宿答道:“我去练武场摘几片叶子,很快就回来。”
再次穿过竹林,这次是一个人了,提了一盏灯。害怕怎么办?没关系,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巨型的萤火虫就好了。怪物不吃萤火虫。
想着想着,竟然笑起来。
练武场上,还有人没回去,一个人,孤零零的。在练武场上挥动拳头。
没有光,只能大略看到一个轮廓,看不清模样。她拿起竹竿,这是君主给她的,用来敲树叶。
精灵是最惨的生灵了,既不能催动鬼气,也不能研习仙法,唯一天生就会的法术还是花神赠予的。难怪三天内灭国呢!用凡人的方法作战,却没有凡人的体型,别说妖怪神仙了,就是对上凡人也没多大胜率。
上天真是不公平,为什么不能大家都差不多。就算不能让大家都差不多,也应该赋予那些强大的生灵一些怜悯之心,不至于自相残杀不是。
“唉……”她蹲在地上捡树叶,“树也挺惨的,比我还惨。我也是一个没有怜悯之心的生灵呐——”
她提灯转身,撞上了近在咫尺的孙凯城,“啊!你干嘛!”
他握紧拳头,气到浑身发抖,要说不是复仇云宿是不信的,决心复仇的人往往都满腔正义,讲道理是不行的。事到如今,只能跑了!
她拔腿就要往竹林冲去,跑到竹林里就好办了,那么多竹子,又那么黑,她随便躲哪里都行。
“啊——”她被抓住头发,摔在树上。
风水轮流转,她刚刚拿着竹竿敲打树枝,马上,她也要被竹竿捶打了。
只能捂着头,蹲在地上,祈求他不要一招致命。
“云姑娘!孙公子!这么晚怎么还不回去休息?”
是归骨。
云宿像是抓住救命稻草,可在已经举起的棍子下,她不敢起身,狼狈地连滚带爬,绕到孙凯城身后,再踉跄起身,飞奔疾行。
灯丢了,头发散了,狼狈到不敢跟归骨对视,说句话也不敢。从小到大,没人敢让她这么出丑,可离开了母亲,她连报复回去的勇气都没有。
“妹妹,你怎么了?”江疏雨见她惊惶万状,左手死死抓着叶子,已经攥出血来。灰尘将鲜亮的衣裙染成泥色,连发尾都沾染上了污点,斜插的发簪和散乱的头发缠绕在一起,难以分离。
妹妹不说,姐姐也不问。
安静地帮她解开簪子,脱掉衣裳,打来水,替她擦拭手肘蹭出的伤口。
“走了,水都打好了,去沐浴?”
“江姐姐。”她猛地抓住她的手,“你说为什么,为什么我母亲那么厉害,还是有人敢欺负我?”
“有人欺负你?”江疏雨错愕道,她还以为云宿在哪摔着了。
收起惊讶的眼神,她拍拍她的背,好声好气地道:“丞相是宿宿的母亲,位高权重,又深得君主信赖。难免有人嫉恨,可嫉恨又能怎么样,谁敢当着丞相的面撒野呢。只好把矛头转向她乖巧的女儿。”
“所以他们只是当着母亲的面才尊重我吗?”
“不是所有人。但会有这样的人。”江疏雨抱住她,抚摸她的后背,她一直想要做姐姐,从未有人给她这个机会,但在这里,云宿给她了。
她开口,说道:“我相信,总有一天,妹妹会站在丞相身边,被恭恭敬敬地叫一声云大人。妹妹强大了,就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了,母亲也不会再有软肋。敌人会说,哦!这一家子怎么都这么强大呀!打不过打不过!”
云宿在她怀里笑起来,江疏雨见她高兴,松了口气,“去沐浴?”
“姐姐。”云宿双手攀上她的脖子,“我会努力学习,去考官,我还要做你一辈子的妹妹。”
“好。你是我一辈子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