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你说丞相家的姑娘,今儿来不来呀?”一白衣男子拿笔比划两下,隔空往面前人的脸上写了两字。
“来啊,我都听说她进宫的消息了。”答话的男子微转眼珠,嘴角上扬,“孙兄你不会是……呦!还修了胡子!”他一挥手,扇子展开,挡住了就要戳到脸上的笔尖。
围着的一众人等都轻声笑起来。
“啧!”他抬手,在空中停留,“胡说什么,这可是在宫里,恒钰,我警告你,别……”他拍下手。
“哎好好好。”恒钰求饶,轻咳两声,端正坐姿,“来了来了。”
众人低头,唯有孙凯城,仰着下巴,毫不避讳地将目光放在来人身上。
衣衫轻薄,未施粉黛,一朵金色的花朵斜插脑后,垂下过肩流苏。粗略一看,还以为是刚刚摘下的鲜花。
说她病弱?你瞧,走路带风呢!
“诶,恒钰。”孙凯城凑过去,轻声道,“她头上戴的是凤凰羽毛吧?”
恒钰抬眸,细细打量,金色的步摇在阳光下泛着光泽,站远了,还以为是炽热的火光,“是凤羽没错。”
“啊?僭越了吧?”
“僭越?你觉得相府里有凤凰?还是说丞相出门打猎,碰巧,看到只凤凰?”
孙凯城看着他。
“这凤凰啊,只有宫里有,这凤羽嘛——”他啧一声,不再说下去。推着孙凯城回了位置。临了,又说一句,“不像个好相处的。”
云宿第一次起这么大早,此刻,将全身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撑开眼皮上,每一次眨眼,都是对她的巨大考验。
她恨不能把耳朵和眼睛从脑袋上分离出去,让眼睛去睡,耳朵去听。
哪里来的荷香?这附近有池塘吗?昨晚,她也是伴着荷香睡去的。
迷蒙间,她听到说话声,墨绿色的衣衫在余光闪动,逐渐挪到眼前,他似是拿了什么……
“砰”一声!随着炸响而来的是飞溅的碎片,像是要划过脸颊,她被吓得浑身一震,定睛一看,碎瓷片躺在地上,摇晃着,垂死挣扎。距离说远不远,但要说差点砸到她,那就差个十里八里了。
“抱歉。”黎君梵轻敲桌面,几名宫人进来,三两下收拾干净。
他上前两步,继续说道:“我没注意到茶盏在那,吓着你了?”
“没、没有。”云宿惊魂未定,下意识捂住心口。
“真的没有?”他又上前两步,站定到她面前。见她矢口否认,俯身,拿了桌上的纸,“还说没吓着,价值千金的字连竖都不直了,我可真是罪过呀。”
云宿吓得站起身,“没、不是,我……”她总不能说这是她刚睡着时写的。
“真没吓着?”
“没。”
“好吧,那你说说我刚刚说什么了?”黎君梵点头,“坐下说。”
云宿不敢坐,却被一双眸子看得不知所措,看样子她不坐,他就准备一直这么看着。
黎君梵看她扭捏地坐下,又问道:“我刚刚让在纸上写什么了?”言罢,背过身,略略扫了一眼周围低着头的人。
云宿趁着这会儿,手快,拿走了星陨桌上写了几行字的纸,“月……”
“诶!”星陨吓得从座位上弹起来。
贸然被打断,云宿还以为星陨生气了,仔细一看纸上的内容,才明白,这是吓着了,纸上哪写了什么正经东西,月落两字被解闷似的一遍遍写着,字迹飘扬,云宿第一眼竟没认出来。
星陨连头都不转一下,大大咧咧地坐回去,随手一指,在纸张的角落,有一句话。
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念下去了,“呃……”这写的什么,“轮回转世需在生死……簿上画……押,画押过后,生死簿上……曾,啊不是,生死簿上会,记录魂……魄在凡间的一生,然后就可以……”
“嗯?”星陨比上一次淡定多了,他凑过去,给她指了另一个角落。
“快看看是不是把他划掉的读出来了。”黎君梵笑道。
一阵压抑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还有轻咳掩饰的声音。
云宿尴尬地把纸还回去,站起身。
“五十遍。”黎君梵的声音不缓不慢,笑颜依旧,不像罚,像赏。
“哦。”异口同声。
“坐。”他拿起书,接着上篇的话说下去。
黎君梵刚走出教室,星陨就要飞奔而出,却被狠狠扯住袖子,直到门外的身影走远才放开。
他坐到月落面前,“干嘛?这么谨慎?”
“哥哥,这可不是平日里给咱们讲学的张先生,这是君主。”
“哎呀,要我说你们就是想太多。”他不以为然道,“你都说了是君主,你觉得他会管我们听不听课,做不做官吗?我要是他,就四个字,爱听不听!”
“哥哥,你都被罚了。”月落无奈,叹气道。
“五十遍?不痛不痒,家里都是一百遍起步的。”他看向走过来的云宿,“你说是吧?”
“是,那怎么着?你不听了?不做官了?”云宿反问道。
“嘿!我可不靠这个,听说啊,月底可不止考这些,还有武试。”他一拍手,“文不行,我武还能不行吗?保准第一。”
“那能文能武的怎么办?”月落反驳道。
“我还不信了,谁能文武都第一,他文武都一般,那还是我厉害啊。”星陨信誓旦旦,“放心,保准选上!”
“你自己看着办吧。”月落站起身,利落而去。
不过片刻,星陨便从呆愣中缓过神儿来,抓起月落落下的书本,匆忙跟上,徒留云宿一人。
她要留在这里把书抄完,一到晚上就很难控制住自己,不说抄书了,就是能记得把书带回去,放在枕头底下,都算惊奇了。
等下!她忘了问问题是什么。
要去问君主吗?
算了吧。
她起身,准备去月落桌上看看有没有现成的答案。
不得不说,要不是长得像,云宿是真的不敢相信这两个是亲兄弟。看看月落这字,公正!端庄!再看一眼他的答案,简洁!明了!一下子就知道问题了,不过是转生轮回的过程罢了。
嘿!这个我早背过了!看来我这一觉也没耽误什么嘛!
这么想着,不禁偷笑出声,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窥探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她拿起一张白纸,挡在面上,转着圈回了自己位置,抬头,对上一双眼睛,吓得她嘴巴微张,险些惊叫出声。
面前这位姑娘的容颜,简直称得上是完美无瑕,就是把容神本尊叫到这儿来,也不一定能捏出这么完美的皮囊。
吓人的是,她和云宿竟有七八分相似,不像的那两三分,大概是她更加妩媚的身段,更加勾魂儿的眼神。
云宿虽是珍珠玉石难掩光芒,但两人站在一起,她就成了陪衬的首饰。
和云宿相似的容颜,却远在她之上。
云宿双腿发软,避开她的眼睛,强撑着起身,行礼。
“是云姑娘?”她回礼。
“嗯?你认得我?”云宿不记得见过她。
“听过。”她一笑,解释道,“一次赏花宴,我去向丞相请安,丞相说我与云姑娘十分相似。”
“赏花宴?前朝事忙,我母亲从不参加的?”
“是、是吗?”她躲闪道,“参加过的,丞相大约忘了告诉姑娘。”
“哦。”云宿不信,就算母亲忘了告诉她赏花宴,也总该记得这么一个和她相似的人,肯定会说的。不过这种事情,也没必要撒谎,说不定是这位姑娘记错了,就算她撒谎,好像也没什么影响。
云宿仰头想了半天,想通之后,决定不问了,“敢问尊名?”
“江疏雨。”她又一次行礼,恭敬端庄。
两人面面相觑许久,云宿有些累了,不好意思坐下,悄无声息地垂下手,扶在凳子上。
“告辞。”江疏雨再行一礼,放下几本书,离开了。
困意又上来了,这会儿回去也睡不了多久,趴在桌子上有辱形象,她干脆躲在君主椅子后面,小眯一会儿。
白云向后打几个滚儿,连带着太阳也调了个儿。
“你们刚瞧见了吗?江姑娘。”
“啊?那是江姑娘?我还以为是云姑娘呢。”
“害!亏她今早带了个凤羽来显摆,这江姑娘一来,再好的凤羽也得变鸡毛!”
“哈哈哈哈,我知道一词,叫黯——然——失——色——”张锦拉长尾音,围着众人小转一圈,站定在地,众人被她滑稽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
“承欢献媚,宫里的奴才都像你这样就好了。”星陨远远就听见动静,在门口站了许久,总算是想到一个应景的词,迫不及待进来展示。
“你说什么!”张锦呵道。
“呦!让你主子给你出头啊!”星陨淡淡扫了一眼孙凯城,转眼笑出声。
任谁都听出了他笑声里的轻蔑,孙凯城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起身,怒道:“有你什么事?怎么?你是那什么的奴才?”
“公子慎言!”月落提声道,“您敢把刚刚的话拿到云姑娘面前去说吗?”
孙凯城哑然。
“既是不敢,就不怕隔墙有耳?”
“呵!”他直起身子,“我就是看不惯她那目中无人的样子,像极了她母亲,都是……”
桌椅挪动的声音惊动众人,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聚集而去,一缕金光抢在人前印入眼底,是凤羽。各色神情纷呈,好不精彩。
她端正姿态,悠悠挽起右手的袖子,随手拿起桌上的物件,奋力一扔,“锃”一声响,东西砸在桌子上,没碎。
想砸的人没砸到,还白白糟蹋了一声响。
她绕过桌椅,站定到孙凯城面前。
孙凯城看着她,握紧拳头,一副挑衅之态。
“啪”!虽没刚那声响亮,却是实打实落在了肉上。
云宿再要打,被挡住。
“星陨,帮我个忙。”
“好嘞!”星陨二话不说,利落地将他摁在地上,“就你这几下还手,跟蚂蚱蹬腿儿一样。”
有几个嘴都咧开了,声儿卡在喉咙里,笑不出来。
云宿一时没找到趁手的东西,书啊笔啊一股脑砸在他身上,拍灰一样。
星陨递了个刀鞘上去。
她毫不客气,第一下就打在了脸上,第二下,第三下也都是。
“敢还手吗?敢吗?”越打越气,越打越累,云宿掩盖着喘息声,气得抬手拔了步摇下来。
“哎哎哎!”众人连忙上前阻拦,有几个胆大的挡在了前面。
“云姑娘别冲动啊。”
“是啊,这步摇划在脸上要留疤。要是叫君主看见,姑娘的名声也受连累不是?”
饶是都在劝,却没一个人敢上手碰她,云宿要是下定了决心,这孙凯城是在劫难逃。
“云宿!你敢不敢堂堂正正地跟我比一场!”孙凯城歇斯底里,像是战场上鼓劲呐喊的冲锋兵。
“不比。”云宿把步摇戴好,想找面镜子,找不到,只好看向星陨,见星陨端详片刻后点头,才继续慢悠悠道,“想找我比试的人多了,凭什么单应你这个不恭不敬的东西。”
她整理衣衫,“听好了,想找我比,恭恭敬敬地到我屋外头跪上两个时辰,等跪够了时辰,表明了诚意,我再考虑。”
两人僵持不下,星陨也没有松手的意思。恒钰干笑两声,道:“君主怎么还没来啊?”
一名宫人走进来:“回恒公子,君主已经来过了,又走了。”
一句话终止闹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