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宴那一瞬间漠然地想，这是想再砸他一次？

    却见来猪突然一个纵跃——

    那轨迹——沈宴一撩眼皮看了身后人一眼，然后默默让路。

    在场众人望着那头开始起飞的猪俱是满脸震惊。

    而刀疤男在和铆足了劲往他这儿冲降的猪对上眼后，神情瞬间惊恐起来。

    他转身就跑，却被速度更快的姜棠棠追上后以滔天猛虎之势给狠狠顶飞，起飞中途又重重撞上呆立一旁来不及反应的另外两个人，那一刻时间仿佛无限放慢了起来，腾空，阳光，微风，放空，甚至有一丝惬意。

    时间流速又忽地无限放快，草坪在眼前迅速放大，甚至能看到微观结构下草叶子表面的细小突起，下一刻三人脸触地，齐齐摔成狗啃泥。

    瞬起的劲风卷得灰尘树叶四起，仅剩下的一人怔愣着缓缓抬头，在跟姜棠棠目光对上的一刹那，福临心至往地上一躺，不打算做显眼包，不劳驾亲自动手。

    转眼间，草地上四仰八叉倒了一地。

    而沈宴似乎是因着上次经验，在最开始就闪得远远的，躲过一劫。

    尘土飞扬中，以一猪之力横扫一片的姜棠棠迎风而立。

    各猪圈齐齐扒栏的众猪，目瞪猪呆：“哇哦。”

    随意答应辅助时万万没猜到结局的系统：“……宿主威武。”

    “卧槽啊！疼死老子了！”

    “诶呦诶呦我的下巴！！”

    “这头猪在发什么疯？！”

    一地狗啃泥反应过来后，争先恐后痛骂着爬起来，他们实在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被一头猪给欺负了，放眼望去皆是恼羞成怒。

    刀疤男名为周锐，恼怒得尤甚，抬脚就冲姜棠棠踹去，却被一只修长劲瘦的手臂给轻松扯住工作服后领口。

    周锐沉着脸缓缓扭头，想看谁敢这么不知天高地厚，却在看到人后的一瞬间眼睛瞪的浑圆，邪门了，竟是一向好脾气到懦弱的沈宴拦住了他。

    沈宴神情是一贯的温和，清冷的声音却跟着凌空落下，将他砸的清醒。

    “周饲养员，不要忘了你我的身份。”然后他松开了手，微微笑了一下，缓缓补充道，“大家出来工作都不容易，我也是为了你的工资考虑，见谅。”

    周锐：“……”

    狗屁的为他着想！这俩肯定认识！那疯猪发疯的原因竟然是要给这个小白脸上架？！

    周锐气得脸红脖子粗，很想破口大骂，可对方前半句确实是实话，他一个打工的确实不能对猪怎么样。

    他们只是贵族雇佣的饲养员而已，工作内容是照顾猪，农场又怎么会容忍这些领工资的人虐待猪呢，每个月的整顿日都会有专人过来检查，单单是猪没被照顾好，便是严重的工作失职，更别提恶意造成猪的受伤，区域负责人绝对会被严惩。

    而且，这头猪刚成年就能展现接近飞行的能力，外加通人性，知道护主，指不定以后会进化成A猪，那更是揍不起了。

    周锐憋屈极了：“他妈的，也只配一头猪给你出气了！”咬牙切齿丢了句，再不想多待转身就走。

    但他就不是能忍的人，没走几步又折回来狠狠一脚踹翻沈宴的饭碗，如此浅出口恶气方才真正离开。

    后面几个灰扑扑的小弟看到老大就这么走了，面面相觑了阵，也只能心思各异地跟上脚步一同回去。

    眨眼间偌大的草地就剩一人一猪。

    沈宴沉默地盯着姜棠棠，神情平静中带着一丝对什么东西感到捉摸不定的匪夷所思。

    姜棠棠安安静静待着不动给他看。

    现在已经是晚夏，有早黄的落叶从远处打着璇儿飞来落在姜棠棠的脑袋上，她轻轻晃了晃头想把它摇下来，奈何脸部面积过于庞大，反而又落到鼻子上，她痒得厉害，动了动鼻子，直接打了个大喷嚏。

    沈宴回了神，轻笑了下，突然伸出手摸了摸她脑袋：“在帮我出气？”

    姜棠棠被喷嚏震得还在脑鸣的脑袋娇羞一垂，蹭了蹭他的衣服前襟，以示回应。

    她知道上次芥蒂算是消了，但是，这么好的机会，不趁热打铁可惜了。

    目光转到沈宴受伤的手上，上面细小的伤口已经结了浅咖色的痂，姜棠棠犹豫了下，终究没变态到去舔，依旧选择蹭了蹭，又垂头望着地上狼藉的饭菜，再抬头看沈宴时，眼里的难过快要溢出来。

    沈宴怔了下。

    确认情绪传达到位，姜棠棠突然伸嘴，牙尖嘴快一口咬住他衣摆。

    沈宴垂眸看着工作服上两颗暴露在外的猪牙，温和神色已经有些勉强，眼中闪过似曾相识的挣扎，下一秒被拖着往猪圈的方向带。

    ……

    和上次被砸一样，他不得不选择了顺从。

    到了目的地后，这头猪扑通跳进猪圈，再出来时叼了一堆猪草，然后整整齐齐码到他脚边，未了还欢快的摇着短尾巴，目光贼亮得盯着他。

    这是……让他尝尝？

    沈宴眉心一跳。

    饶是已经做好了对方各种奇怪行为的心理准备，他还是被猝不及防秀了一脸。

    然后默默偏头回避了她期待的小眼神。

    沈宴自然没吃，但离开的时候，将猪草一并带走了。

    他觉得自己很够意思了。

    *

    自这件事后，一猪一人的友谊迅速升温。

    姜棠棠也从沈宴和梅提的对话中了解到，沈宴本是个显赫的贵族子弟，后来家道中落，为了谋生便报了饲养员培训班，如今在这里已经工作一年多了。

    姜棠棠觉得沈宴是个很温柔的人。

    即使一朝从天堂跌入地狱，也从没有自怨自艾，而是笑对人生，认真生活。

    他对猪也很好，这两个月来，他精心照顾它们，带它们玩耍，晒太阳，安抚情绪，是所有饲养员中最有耐心的那个。

    就像这不是个工作，而是打心眼喜欢这群可爱的小家伙们。

    姜棠棠同样觉得在这里的日子安逸的很。

    在成年区，不必整日整夜地待在恒温猪圈，它们可以每天出去躺在草地上，看着天空晒晒太阳吹吹风。

    这个世界的天空很漂亮，有时候甚至是粉色，像是一层柔光滤镜，笼罩下的一切事物都是美好的 ，吃饱了在这样的草地上晒太阳简直是莫大的享受。

    自那一次救沈宴爆发后，姜棠棠就松懈下来了，跟在幼年区时一样懒。

    在幼年区临走前的斗志昂扬好像是个错觉，系统严重怀疑她把任务给抛到九霄云外了。

    系统：“所以宿主您那冲天一撞只是单纯的替弱小打抱不平？”

    姜棠棠：“不，是为了防止沈宴虐待我这个弱小。”

    系统：“那攻略的事……”

    姜棠棠懒洋洋的目光中浮现一抹关爱电子智障的慈爱：“我现在还没变成人，白费那个功夫干什么。”

    系统不理解："这时候的攻略怎么就是白费功夫了？待你成为人后完全可以坦诚相待，我是你曾经饲养的小猪，然后——"

    姜棠棠：“然后让他以为我是猪精？”

    系统确实是这样想的：“你不是说得成精才能谈恋爱吗？遥想当年白娘子，苏妲己…”

    “停止你的发散思维。你也许不理解这个概念，但是对人类来说——猪，不一样。”

    “宿主，众生平等。”

    姜棠棠：“……”

    在姜棠棠准备把它屏蔽的前一刻，系统回归正题：“那下一步是——”

    姜棠棠：“离开养殖农场。”

    *

    一个月后，不少同伴们的脊背两侧都长出了金色的印记。

    就像是用刀割的一般，或浅或深，像是要长出小翅膀。

    这就是当初那头前辈猪所说的金痕了。

    沈宴手下的猪共有三十六头，如今已经有七头长出了金痕，剩下的包括姜棠棠在内的二十九头尚没有动静。

    这些天已经开始有衣着光鲜的贵族们前来挑选它们，同伴日渐减少，她的好朋友笨笨和壮壮也长出了金痕，而且进化程度很亮眼，分别是A级，和B级。

    壮壮被一个贵妇挑中了，付了定金，和负责人沟通好了三天后来取货。

    接下来的三天壮壮整个人阴云密布。

    她讨厌身上的金痕，她不想离开农场，因为赢赢还没长，她舍不得离开赢赢，没错，壮壮在成年区移情别恋了，强强已是过去式。

    她对着强强猪圈的方向哀愁凝望，给同圈众猪留个落寞的背影。

    姜棠棠想了想，学着她安慰自己时那样安慰她：“等出去了，外面的猪哥哥可以任由你采掘。”

    壮壮果然有被安慰到，人也晴朗了，叮嘱她多吃饭，早进化，早日外面见，然后便毫无留恋地奔向了她的海。

    接下来七号猪圈陆续又有十一头猪长出金痕，其它猪圈也出来不少，几波挑选下来，各个猪圈渐渐都空了，整个成年区都冷清萧条了起来。

    但笨笨明明已经进化，且进化等级非常高，却陪着没进化的钉子户姜棠棠一样无人问津。

    他的金痕甚至已经长出了金色的小翅膀，是农场这一批的第一个。

    姜棠棠替他惋惜，他倒是无所谓。

    但某天很突然地，它被工作人员贴了转运标签，这意味着他也被选中，可以离开了。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笨笨情绪明显不高。

    姜棠棠纳闷，怎么和壮壮一样开始闹情绪了。

    难道也是有了心上猪？

    “多好的事，怎么还不高兴了？”

    笨笨摇头：“我总觉得这一切都很怪异。”

    原来没有心上猪啊。姜棠棠点头，确实怪，这么大的一个农场，居然没有繁育这一项，所有幼崽猪源好像都是依靠从外界输送。

    三区里边幼年区抚育幼崽，成年区两极分化负责挑选，老年区接收挑剩下的，难道繁育是在老年区进行的吗？可若是养猪场追求金痕基因，为何在没有金痕基因的老年区进行，应该在成年区进行才对。

    姜棠棠对老年区起了点好奇心，并不多，反正等她离开农场这些也不会跟她有关系了。但笨笨身为一只小猪，他们觉得的怪应该不是同一种，于是顺着他的话问：“怎么怪异了?”

    语气温柔，但像在应付一个小朋友。

    笨笨微微垂着头，藏在月光洒落的阴影下，神色看起来有些沉郁：“我也说不清楚，但有时候我觉得，我也应该站在栏杆外面，而不是……”

    打脸乘着火箭来了。

    姜棠棠：“……”

    但这种问题从只小猪嘴里出来是认真的吗？

    姜棠棠很魔幻。

    魔幻之余寻思，难道这是觉醒出了自我认知？意识到自己作为被圈养的一方，想要反抗，追求自由吗？

    可惜没用的，她想，牢笼外面依旧还是牢笼。永不得自由，这就是身为食物链底层物种被掌控的牢不可破的命运。

    从前不会有人在意一份食物的想法，现在这个时代的人们大概也不会去在意一只宠物的想法，但宠物总归比食物要好些。

    应该好些吧。

    于是姜棠棠安慰：“别想太多，外面好日子等着你呢。”嘴上安慰着别人，其实想想，她虽不是真的猪，但也同样被系统玩的团团转，都是同道惨人，还得内部画饼。

    更惨了。

    “出去不一定是好事，在这里也不一定。”笨笨轻声，他抬头看向姜棠棠，神色很是认真，“如果有一天你觉得危险，就逃跑吧。”

    “还有，不要相信人类。”

    他又补充了一句。

    姜棠棠改变了想法，或许，不仅仅是觉醒自我认知这么简单。

    次日临走，笨笨恢复了惯常的沉默寡言，简简单单和姜棠棠告了个别。

    虽说都是离开，但却有很大的不同，之前大部分猪都是农场送货上门，也有少部分买家亲自过来接，而笨笨和另一头A猪却阵仗很大，居然是被一支军队过来接的。

    原来不是无人问津，而是太过优秀，被划出了底层挑选圈，直接保送至最高级别。

    军艇整体庄重威武，外皮是很高级的金属质感，保密性极强，连舷窗都封的严实坚固。

    笨笨被牵引着登艇，像是走进了前途敞亮的未来。

    又一周过去，姜棠棠的背部依然光洁，没有任何要长出什么东西的迹象。

    姜棠棠悠哉悠哉啃着猪草，问就是自信。

    再一周，兄弟姐妹们都快走完了。

    姜棠棠云淡风轻啃猪草，我定是大器晚成。

    再再一周。

    姜棠棠不啃猪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