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又是一年上巳。

    几声鸡鸣后,天边渐亮。老乞丐翁回春特地起了个大早,打算将破庙里里外外都打扫一遍。小乞丐当归也不闲着,跟在翁回春身后端水拧帕。唯有叶七顶着一脸被吵醒的起床气,坐在茅草堆上啃咬昨天剩下的半块烧饼。

    破庙很破,缺梁少瓦的屋顶,漏风的窗户,还有一尊只有下半身的雕像。据说很久以前,这里曾是一间神庙,只可惜随着神迹的消失,人们不再信奉神,神庙最终落魄成如今的模样。偏偏翁回春是个例外,他始终信奉着虚无缥缈的神,一直以能住在神庙为荣,隔三差五便要将破庙扫一扫,每日的饭食更是要在那半截雕像前供奉一番才肯入口。

    烧饼硬得硌牙,叶七气恼地将烧饼扔回去,猛然想起刚刚似乎听到了鸡叫,“哪来的鸡?”

    当归如实答道:“昨日老翁用整整两筐菜去城里换来的。”

    翁回春警惕地拎起用茅草扎的扫帚,“你休想打鸡的主意!那可是只母鸡,鸡生蛋,蛋生鸡,我还指望着它给我孵一窝小鸡呢!”

    叶七自有歪理,“我们是乞丐,你这又是种菜又是养鸡的,有失我们乞丐的身份。”

    “合着乞丐就应该像你那样除了吃就是睡?”没等叶七点头,翁回春手中的扫帚就招呼上去,“只知吃和睡的,那是猪!”

    叶七被翁回春撵着去破庙前的菜地浇水。菜地是翁回春自己开垦的荒地,不到两亩,四周用枯枝围起一圈栅栏。那只用两筐菜换回来的母鸡被拴在栅栏外,这会正伸着脖子啄菜地边缘的菜苗。

    母鸡算不上肥美,但再怎么说身上都有二两肉,叶七眼巴巴地叹了口气,终归是怕翁回春拿扫帚追着她撵。

    沿着破庙门前的石子路一直往下走,有一条不宽的河,叶七提着翁回春不知从哪捡来的木桶去打了桶水回来,用破陶碗一点一点地给菜苗浇水。

    可这样浇水的效率委实太低,她回头看了一眼,见翁回春在破庙里没有出来,便操持着时灵时不灵的法术控制木桶飞起。木桶在半空中旋转一圈,桶里的水随之均匀洒下,不过片刻的功夫就浇灌好了近一亩的菜苗。

    叶七正要得意,谁料体内的灵力突然一滞,法术瞬间失控,木桶狠狠地砸在地上,浸坏了大片菜苗。

    “完蛋了完蛋了,这下老翁不得打死我……”叶七一边碎碎念,一边趁翁回春不注意,拿起挂在栅栏上的瓜皮帽转身就跑。

    直到跑出了二里地,都还能听到翁回春要死要活的叫骂声。叶七拍拍手,“还好我跑得够快。”她把瓜皮帽往头上一戴,哼着小曲往溪城去。

    溪城是人界一处不大不小的偏僻小城,四周群山环绕,难进难出,多少有些与世隔绝。且城中人大多喜爱桃花,家家植桃自赏,一到桃花盛开的季节,落英缤纷,颇有世外桃源的意味。

    叶七进了溪城后,直奔东大街。东大街是溪城第二富饶的地方,来来往往的行人都有些小钱,又不会过分眼高于顶,简单来说,是乞丐的最佳去处。

    此时的东大街还有些冷清,叶七寻了一个宽敞又显眼的空地,把头上的瓜皮帽倒扣过来往地上一放,便靠着檐柱闭目养神。

    直到天大亮,东大街才真正热闹起来,各种叫卖声相继响起。

    瓜皮帽中传来铜板碰撞在一起的脆响,叶七睁开眼一看,只见一个满脸褶皱的老妇笑得渗人。老妇身后还跟着一个腹部隆起的少妇,两人皆粗布麻衫,怎么看都不像是有闲钱的,但刚刚投入瓜皮帽中的却足足有十枚铜板。

    老妇不伦不类地作了一揖,“大师,我想问问,我家儿媳这一胎怀的是男是女?”

    少妇闻言脸色一白,双手紧紧托着腹部。

    这年头乞丐也不好混,眼瞅着同行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而叶七又舍不得自己的手脚,就只好另辟蹊径:只要给钱,无论是批言算命、捉妖拿鬼,还是跑腿帮忙、煽风点火,她都做。

    只是自从年前她助北街粮铺的柳老板躲过一劫血光之灾后,来找她的大多是前一类。

    叶七瞧着二人,故作高深地掐指一算,“儿女都是债,善因得善果,恶因得恶果。”

    “大师的意思是……”

    “这一胎无论是男是女,都是那两个被你亲手掐死的女婴来讨债了,债不了,你儿子注定无后。”

    老妇脸色一变,“什么女婴?你胡说什么?”

    “我有没有胡说,你心知肚明。”叶七向后一靠,继续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眼见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老妇恶狠狠地瞪了叶七一眼,“什么大师?分明是招摇撞骗的乞丐!我们不算了!”说着,她弯腰想要拿回瓜皮帽中的铜板,叶七也不阻止,任她拿。

    可刚碰到铜板老妇就惨叫着收回手,好似那些铜板是什么烫手山芋。老妇一脸惊惧,“你使了什么妖法?”

    叶七冷冷一笑,“在我这儿,扔下的钱就没有拿回去的道理。”

    老妇忌惮地看向叶七,又迅速扫了一眼四周,沉着脸半拖半拽地拉着少妇匆匆离开。

    叶七朝四周摆摆手说:“散了吧。”

    没有热闹可看,人群顿时四散开。倒是有几个可能觉得瞧了个乐子的,临走时大方地往瓜皮帽中扔了几枚铜板。

    或许是今日倒霉,接下来叶七一直没再开张。她数了数瓜皮帽中的铜板,赔完翁回春的菜苗后,应该还够她吃两个肉包。

    她啧啧两声,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从旁边的小巷拐了又拐,蹿到西街。与东大街不同,西街没有太大的商铺,而是聚集着一些零散小贩,物价相对便宜。

    卖包子的包子张远远招呼道:“叶大师来了,要不要来两个肉包?”

    叶七走近,“今日没钱,要不你送我两个?”

    包子张瞥了一眼身后忙碌的媳妇,嘴上义正言辞地说:“都是小本生意,送是不能送的!”手底下却偷偷摸摸塞给叶七两个肉包。

    叶七觉得好笑,坏心突起,故意扬起手中的肉包,“张哥,谢了!”说完,便不管不顾地跑了。

    啃完肉包后,叶七拿着铜板去菜摊上买了一把带土的菜苗和三枚生鸡蛋。人界的上巳节素来有吃荠菜煮鸡蛋的习俗,叶七无所谓,但翁回春这人讲究,活得不像个乞丐。

    往回走时,包子张还在被自家媳妇拧着耳朵训斥,他一边认错,一边冲叶七嚷嚷:“你不是没钱吗!”

    叶七站得远远的,高声道:“现在是真的没钱了。嫂子好好教训他啊!”

    回到破庙,叶七先去菜地看了一眼,早上浇坏的那几株菜苗已经被拔了。

    当归端着一盆水从河边上来,他的个头比同龄人要矮些,半大的木盆都端得踉踉跄跄。叶七走过去抢下木盆,把菜苗和鸡蛋塞到他怀中。当归嘟囔道:“你小心点,水都洒了,我好不容易才端上来的。”

    “洒了我再去给你端一盆。”叶七朝破庙看了一眼,“唉,老翁还气吗?”

    当归闷闷地说:“估计没时间气,他又捡回来一个人,这会正忙着救人呢。”

    叶七蹙眉,“什么人?”

    “不知道,块头很大,浑身脏兮兮的,老翁让我端水给他擦身子。”

    叶七点点头,没说什么。走到破庙,叶七对当归说:“把菜苗和鸡蛋放好后,记得去破庙后面挖点荠菜。”

    “哦。”

    打发走当归,叶七端着水进去,只见庙里的那堆茅草被拆散铺成草床,上面躺着当归说的那个大块头,蓬头垢面,满身淤泥,衣服上缠了些水草,看样子是顺着河道漂下来的。

    翁回春正在给大块头把脉,眉头一会儿紧一会儿松,也不知把出了什么。

    叶七把木盆放到地上,“这又是哪捡的?”

    翁回春吓了一跳,对着叶七一阵吹胡子瞪眼,“你还敢回来!”他作势要去拿扫帚,草床上的人却突然浑身抽搐,眼耳鼻口不断往外冒血丝。翁回春立即回头,俯身查看,“奇怪,身上没有明显伤痕,看脉像也没什么问题,怎么会突然流血?”

    翁回春看不出,叶七却能感受到男子身上翻涌的灵力,她眉头一挑,两指按在男子的眉心,探入男子的灵海。

    灵海是人界修士储存灵力的地方,灵海越浩瀚,能够储存的灵力就越多,可再浩瀚的海终归都是有边界的,一旦灵力超过某个阈值,便会爆体而亡。修士想成仙成神,目的就是为了摆脱灵海的限制,或者将灵海的边界扩展到一种无法企及的程度。

    叶七一时探不到男子灵海的边界,可见其灵海的浩瀚程度,但男子的灵海内仿佛有一股泉眼,灵力不断增生,直逼阈值。

    有的人耗费多少心力资源都不一定能提升半点灵力,这人倒好,灵力不要命地往上涨。叶七替那些人感叹了一下世道不公,两指凝力,捻了一道法诀打入男子的灵海,暂时封印住那股泉眼。

    翁回春用一块破布浸水擦去男子七窍流出的血迹,“血不流了,他没事吧?”

    “暂时没事。”至于以后男子的身体会不会爆得稀巴烂,关她何事?叶七怕翁回春又烂好心,提醒道:“他不属于这里,人醒后就打发走吧。”

    翁回春就着破布帮男子擦身上的淤泥,暗叹了口气,“那你属于这里吗?”

    叶七一愣,随即无所谓地笑,“我想属于哪,我就属于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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