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你觉得这里如何?”

    容错一句没头没脑的问话,将恍惚入梦的梨醉拉回喧嚣的现实,她环顾四周,随心回答:“是个好地方。”

    “世上像这儿一样的好地方还有许多,你都没去过,不想到处看看?”

    “想啊。”

    “那你为何执意与我们同回灵阙宫?”

    容错显然对梨醉的决定耿耿于怀,否则也不至于过了走散的那一会儿功夫,便又开始旧事重提。

    “你与其他人不同,你本是天生地养的灵物,当自由徜徉于天地,没必要被人的规矩束缚。

    何况,你现在有法术傍身,去哪儿都不成问题。就算闷了想看人间的热闹,以你天生灵物的直觉,找些奇珍异草,寻个识货的药铺换上一换,足够凡人好几辈子的花销。”

    “你不愿我与你们同路?”

    说来说去,容错似乎一直在委婉地阻止她同往灵阙宫。

    可正如商子诺所说,即便她没有弄丢流光玉,以她浊元珠的身份,回去与师尊见上一面才是常理,为何诸般阻挠?

    “如果是为了流光玉和浊元珠的身份,我自有办法替你向师尊解释。人生在世,当处处为自己打算,何苦多管别人闲事。世人皆是如此,你又何必另辟蹊径给自己找麻烦?”

    容错越说越不客气,梨醉心里很是不服,也顾不得会不会因此驳了人的面子与好意,当即回嘴道:“既然世人都是如此,你为何不多替自己考虑,却要管我的自在与否?我跟你们回去,流光玉与浊元珠就都有了交代,与你的好处多过坏处。你教训我不要多管闲事,你却又为何另辟蹊径,给自己平添麻烦?”

    容错被怼得无言以对。

    他自己说出的话要如何反驳?

    梨醉:“何况,将心比心本才是做人的规矩,若是人人都如你说的这般不堪,也不会有你的相救于我,更别提今日的操心多虑了。”

    在一双善睐明眸的殷切注视下,容错动摇了。

    他不由自主地想去相信她说的每一句话,去相信他所知所经历的从来只是他自己的不走运,而她口中的人与事才是真正的人世,也应该是真实的人间。

    倘若当真如此,那该多好。

    容错微微叹息,认输时不忘捎上一句不痛不痒的揶揄。

    “你这般牙尖嘴利,不该起名梨醉,真是一张利嘴。”

    “总之这灵阙宫我是去定了。你就是不带上我,我也总会想出办法。”

    “罢了。那便去看看吧。”

    看看那些高高在上,将先天灵物视如土芥的尊者。

    ……

    与商子诺汇合后,三人作别金钟县,容错轻轻松松御剑载着两人同回灵阙宫。

    梨醉临空远眺人间风景,望见凡间的芸芸众生与楼宇青山,渐渐成了他们脚下越来越小的芝麻点儿与模糊不辨的色块,顿时生出一种矛盾的感慨:觉得眼下的一切既渺小,又壮阔。

    临近灵阙宫地域,梨醉眼前是祥云浮动,彩雾缭绕,耳畔回荡仙乐飘渺,足下显现层峦叠嶂的仙山。然越往高处,擦身而过的暖风愈发刺骨。

    哆嗦了一路的商子诺上下两排牙齿碰得咯嘣响,仍不忘一尽地主之谊,沿途给初来乍到的梨醉详细介绍十尊所居的三山九峰。

    可惜梨醉心思全在别处,半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回想与容错的对话,仍未揣摩出容错话里话外对灵阙宫的排斥究竟为何。

    她勉勉强强将惑天尊者、先天灵物之类的词语拼拼凑凑出个模糊的猜想:灵阙宫对先天灵物或许并不友善。而自己作为浊元珠,也是个被炼化的灵物,所以容错反对她去往灵阙宫。

    但她觉得自己不得不去。

    最初或许只是为了承担丢失流光玉的责任,后来……

    后来她说不清。

    她只觉一股仿佛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与自负在推搡着她前行,催促她必须亲自去灵阙宫走上一遭看个究竟。这才有了她当时与容错争锋相对的回答。

    如今,身临此境,这里的云雾、仙山、奇景云云无一不美轮美奂,让人心驰神往,然而她失望地发现,无论是怎样的绝景与妙音,自己都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惊喜。与初次造访仙灵苑时一般,她对这些凡人本该一生都无缘踏足的玄门宝地竟没有惊叹与好奇。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在她的眼里何其似曾相识。

    这不合常理。

    张家姑娘,王伯伯,蛇蛋……都不曾来过灵阙宫。

    难道是春花?

    亦或是……浊元珠的记忆?

    不等她理出头绪,他们已经来到的灵阙宫跟前。

    灵阙宫设有结界,从上空无法抵达。所有来客必须徒步攀上白玉台阶,走过十座高耸的牌楼,方有资格踏入灵阙宫气势恢宏的大门。而每一座牌楼,都冠以一位尊者之名:分别是钧天门、苍天门、变天门、玄天门、幽天门、颢天门、朱天门、炎天门、阳天门和惑天门。

    三人一步一个脚印拾阶而上。晨曦照常由灵阙宫最高处的钧天顶洒落,照在高耸如云的观穹阁一排排七色琉璃瓦上,折射出溢彩流光,光耀灵阙宫的角角落落。

    梨醉在如梦如幻的盛景中抬起头,顺着落在台阶之上的巨大阴影,望向一座巍峨的石碑。她蓦地脚底发凉,怔愣在原地,仿佛中了定身咒一般,再也迈不动步子。

    石碑后冒出两个熟悉的身影,一左一右,相谈甚欢,是先一步回了灵阙宫的施霏霏与商子信。

    施霏霏远远地向梨醉一行人招手。

    “你们总算回来啦!”她蹦蹦跳跳往台阶下走: “快来看,咱们灵阙宫的石碑有这么高!”

    走到石碑面前,她张开双臂比划了下:“上面刻的许许多多的名字,都是咱们灵阙宫最最了不起的人物!”她仰望着石碑发出由衷的感叹:“哎,什么时候我的名字也能刻在上面呐~”

    梨醉脸色发白,几乎是本能地接过话头,故作轻松地问:“冒昧问一句,石碑不是用来记录……前人的伟业吗?”

    前人,即逝者。

    施霏霏何苦急着在石碑留下自己的名?为了永垂青史?

    “哎呀,你还不知道啊,我们的十尊是例外哦。只有他们在世时,名字就已经刻了上去。”

    说这话时,她已经来到梨醉身边,热络地挽着她的手,试图将她拉离容错身旁。

    一同前来迎接的商子信接话道:“小师妹,看不出来啊,你还挺有野心啊。想成为十尊那样的人物?”

    “去去,谁不想啊。我要是那么厉害,谁都不敢欺负我了。”

    “现在也没人敢欺负你啊?”

    “哼~”

    两人说着说着又开始了打打闹闹,你追我赶走在前头。

    商子诺放慢脚步,对梨醉说:“你是师尊的浊元珠,好歹也算是师尊门下,若对灵阙宫一无所知怕要引人笑话。正好,这石碑上多是门内人尽皆知大事,你仔细看仔细记,能记多少是多少,最好都记牢实了。”

    参天石碑上,丹书妙笔刻下密密麻麻的文字,字字抒写十尊的功绩。

    高耸的石碑庄严肃穆,梨醉每靠近一步,却觉得周身的血液凉上一分。

    石碑上每一道朱砂笔墨,仿佛随时会流出血来。

    梨醉指尖发白,僵硬地迈步走上台阶。

    商子诺专注讲解,未曾注意到她表情的变化,仍滔滔不绝地介绍十尊的事迹。说起师尊时,指着惑天尊者名字道:“这就是我们师尊的名讳。”

    梨醉盯着那个名字——辛夷,眼睛一眨不眨,仿佛要盯出一个你死我活。没来由的恐慌掐住了她的喉咙,窒息感与笼罩全身的寒意令她动弹不得。

    霎时,一个后脑勺不偏不倚地堵住了她的视线,将她与石碑上的文字隔绝开。

    梨醉松了口气,看向眼前突然冒出的脑袋,上头束发的发带下仍缠绕着一朵辣子雕琢的花,看着有些好笑。

    “容……错?”

    不知为何,梨醉此刻的声音微微颤抖。

    “你怎么了?”

    “我……”

    梨醉解释不清为什么自己突然被无端的恐怖笼罩,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容错没有刨根问底,随口替她找了个看似合理的说辞。

    “不想看就不要勉强自己看。别说你了,这么多字看得我都头疼。”

    梨醉:“……”

    我是看累了吗?因为字太多?

    商子诺难以置信:“这就看累了?”

    这就看累了?怎么学怎么记?

    “师兄,人还没进门就让人背书,脸都给你吓白了。”

    “啊?”

    商子诺不懂,背书有什么可怕的?

    小孩子都是要背书的,修仙也逃不过。

    容错回过头,弯腰偏头打量梨醉,柔声道:“你别紧张,灵阙宫不会吞了你的。”

    他安静等了一会儿,见她呼吸渐趋平稳方才移开视线。

    “我先走一步。”

    他越过众人,先一步踏入灵阙宫的大门。

    踏过巍然门扉的刹那,容错神色一顿,眼底掠过一丝无奈与自嘲。

    “……”

    他虽然没有彻底失算,却也没能算准时机。

    所以……他要食言了。

    一道幽光横空而出——一箭穿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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