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金钟县绿树红花遍地,有六条溪流从中蜿蜒而过,曲曲折折的水流交织出一张密密匝匝的网,由形态各异的石桥牵连在一起。水流将不大不小的县城分割成一块块粘连却又互相独立的地域,久而久之形成迥乎不同的聚落:有商贾繁盛之地,有歌舞升平之所,土壤里既能种出稻谷连天,也能绽放繁花似锦……

    一入闹市,商子诺便头头是道地分析:“这一带灵气充沛,丝毫不受外围浊气所染,说有仙人庇佑也不为过。”

    “师兄以为,是炎天尊者的金钟结界奏了效?”容错望着湛蓝清澈的天空微微出神,似乎在认真琢磨结界的所在。

    “那当然,能护佑一方百姓的结界,自然是炎天尊者的功绩。”事关十尊,商子诺除了敬仰还是敬仰。在他的眼里,十尊无所不能。

    容错耸耸肩,道:“既然师兄这么说,那一定就是如此了。”

    他生得眉清目朗,笑时容姿昳丽,让人移不开眼睛。然他走神时,眼底却似蕴藏着深不见底的漠然与疏远,拒人千里。若是敷衍应和,常会话里话外隐隐透出几分漫不经心与无所谓。

    梨醉与他相处时日尚短,却对这种别扭的腔调十分熟悉,总能敏锐地从他的字里行间揣摩出话外之意。她认为容错并不认同商子诺的判断,或者说,他似乎不认同商子诺所有关于十尊的正面评价。

    梨醉盯着容错的侧脸出神地想:这人原来不是跟惑天尊者不对付,是跟十尊都不对付?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厌世?对所有功成名就的人羡慕嫉妒恨?

    大约是梨醉眼里的嫌弃藏不住溢了出来,快要甩上容错的脸,方才使得这个前一刻还在跟师兄谈论炎天尊者的人,后一刻就把话题引向了梨醉。

    “都说宝物之间天然相吸,我们都来晒宝节逛这么久了,你这个宝物,可寻得想找的其他宝物了?”

    你想来晒宝节找什么?

    “承蒙谬赞,没找到,还在找。”

    我是个宝物吗?

    梨醉幽幽地想:如果是浊元珠,那确实是个宝物。但她是浊元珠,又不只是浊元珠。她还是春花。对自己一无所知的春花。

    自重生后她意外的忙碌,东奔西走,尚未有闲心好好看看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她时不时会觉得生活像是蒙着一层雾,总觉得哪里不真实,心里不踏实,偏又说不清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好似自己应该在别的什么地方,应该是别的什么人。

    可她就是春花啊,除此之外,她还能是谁?

    而春花……又是谁?

    思忖间,梨醉的目光不知不觉在他人鬓间发梢的花儿间流连。

    她叫春花,这些也是春天盛开的花。

    一声银铃般的脆响跃入她耳中,是一位妙龄女子凑近她身前叫卖:“你们是外乡来的吧,快把花簪上呀!”挽着花篮的卖花娘热情地递给她一朵含苞待放的花。

    “像这样别在发梢。”

    卖花娘又给容错与商子诺送了花,递花时脸上笑盈盈的,眼角的余光在两人间来回打量。

    梨醉扶了扶发梢的花,问:“这位姐姐,请问晒宝节人人簪花是何缘故?”

    卖花娘扑哧一笑,神秘兮兮地在梨醉耳畔轻声软语:“晒宝节,除了晒自家的珍宝,当然还要找心头宝了。”

    梨醉:“心头宝?”

    什么样的宝贝能用花来吸引,会蜇人的蜂吗?

    卖花娘的目光在梨醉身后的两人之间来回:“妹妹你可选好了?”

    梨醉:“?”

    她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昼夜交汇的时刻,与意中人交换花朵,便是互表心意了。届时花若绽放,便是二人缘分天定,注定白头到老。”卖花娘眨了眨眼,冲梨醉咬耳朵:“不过,只能选一人哦。”

    梨醉想了想,没有接下卖花娘打趣的调侃,反而不解风情地问:“如果花没开,就是上天认定的无缘无份吗?”

    卖花娘失笑,她没想到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竟能说出如此冷酷无情的话,一时无言以对,娇嗔跺脚:“这……”

    容错点头认同,拈着花在手中细细端详,适时又补上一刀:“将花提前冻好,时辰一到,这花去了寒化了冻,必会绽放。”

    本就是被推迟了花期的花,自当如约绽放。

    卖花娘一连被泼了两盆冷水,脸上的笑已经快挂不住,她不想搭理两个毫无情趣的外乡人,转头看着唯一一个愣头愣脑的商子诺,见他傻乎乎地盯着花踟蹰发呆,起了捉弄之心,忙问:

    “这位哥哥一表人才,不用担心没有姑娘跟你换花。不然……奴家跟你换?”

    商子诺连连摆手,羞红了脸拒绝:“我?我不换。”说着就要把花摘下。

    见他如此不经捉弄,卖花娘来了兴致,得寸进尺道:“这花摘不得,摘了可就不吉利了!客人们既然来了,就得入乡随俗,守好这里的规矩。”

    闻言,一项循规蹈矩的商子诺陷入两难,呆若木鸡。

    梨醉:“……”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不是个节,是个劫。

    这花太沉重了,戴了就摘不掉,得赶紧换出去。

    她眼珠子一转,有了主意:“商大哥你是怕没人交换尴尬吗?不怕,我跟你换!”

    我们无缘无份,花一定会谢!

    商子诺:“!”

    你身边那么个大活人呢你不怕他喝醋?

    商子诺浮想联翩,自以为早已看穿二人的心思,故而转向容错挤眉弄眼,不料容错会意,却没有顺着他的意。

    “我的也给师兄,这样多有面子,师兄一人戴双花,妥妥的人生赢家。”

    “你们——”

    你们两人怎么回事?

    容错见商子诺脸都要气绿,收了捉弄改口道:“规矩说的是花不可摘,没说非换不可,对吧?”

    卖花娘不情不愿地笑笑。

    过节讲究的是个高兴,自然是不会强求所有人都换花的。说到底,换花不过是晒宝节的井上添花罢了。

    容错又道:“师兄戴着花随意逛逛便是。至于头上的花换没与人换过,谁又瞧得出。”

    商子诺:“对啊。”

    还是师弟鬼点子多。

    容错转头对卖花娘说:“所以师兄就不用换花了,何况,他心里只有英明神武的十尊,装不了别的。”

    “十尊丰功伟绩,人人敬仰。”商子诺眼里闪烁着憧憬。

    容错耸耸肩,一副“看吧?”的表情。

    ……

    终于付了账送别了卖花娘,梨醉全神贯注寻起宝物来。

    她想来晒宝节不为别的,是为了寻一柄宝剑。在永生乡,她也不知哪里来的蛮力,竟然徒手劈断了容错的佩剑,听说玄门弟子的佩剑多有来头,看着平平无奇指不定也是个宝物。她因此耿耿于怀,想着找把合适的剑送还以做补偿。

    若论稀罕,百姓晒出的人间异宝,自然比不得灵阙宫炼制的玄门法宝。然家传的收藏,倒也千奇百怪,有趣得很。

    有家传的枕头,保你一夜睡到天明;

    有百年茶渍的祖传茶壶,清水都能泡出浓茶;

    还有削铁如泥的杀猪刀,能保佑生意兴隆的大白菜,让人容光焕发的妆匣……

    热闹市集中,有人晒宝,有人卖宝。最终一把青玉色的宝剑夺走了梨醉的眼神。在她看来,云纹剑柄与灵阙宫的弟子服十分相称,拿来赔剑再适合不过。

    “这剑怎么卖?”

    摊主直摇头:“姑娘,这是奖品不能拿来卖。你要是真的想要啊,就只能靠赢的。”

    听说要比试,梨醉跃跃欲试:“赢?比什么?要怎么比?”

    我最近觉得自己还挺厉害的,说不定能赢。

    摊主展臂指了指身后,说:“那儿呢,上台比。”

    摊主所指的地方有个临时支起的台子,四角挂着的是一串串红艳艳的辣子,台上堆着的也是一筐一筐的辣子。辛辣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像是能冒烟似的,悄无声息地钻进每一个行人的鼻腔内兴风作浪。

    台子上的人不停吆喝着拉人参加比试。

    “就差一人了,有哪位父老乡亲英雄好汉敢来挑战啊?”

    梨醉自告奋勇:“我来我来!”

    “姑娘好魄力,当是巾帼不让须眉!来来,先吃一口咱的特产‘不辣椒’。过了试吃这关,才有资格上台比拼!”台上的人弯腰递上一个盘子,上面躺着一盘青绿色的辣椒。

    辣椒名叫“不辣椒”又是通体青绿,梨落以为不足为惧,便干脆利落地吃了一大口。哪知辣味入喉,辛烈之气直窜脑门,她当即眉头打结,面露菜色,流下两行清泪,且泪流不止。

    容错:“……”

    商子诺纳闷:“这辣椒不是叫‘不辣椒’吗?能有多辣?”他不信邪,主动取了根“不辣椒”放嘴里咀嚼。

    瞬间,台下又多了一位不自量力的泪人。

    台上的人哈哈大笑:“这可不行啊,你们要是连区区‘不辣椒’都受不了,上了台可要丢大人的。小伙子你也是一起的?要不你来试试?”

    他看向容错时,两个泪人也同时转头,眼巴巴看向容错,双眼噙满泪水。

    容错顿感肩头挑上重担,而重担正是两桶不争气的湿咸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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