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行的乡民见她神色有异,遂问:“怎么了?”
梨醉摇头,随口解释:“没什么,就是觉得山路有点长。”
“快到了,你看,神树就在前头。”
梨醉抬头,冠盖如云的合欢树果然出现在眼前。
梨醉仰头打量了片刻没看出合欢树的神奇之处,低声嘀咕:“这不是神树,只是普通的树。”
她也不知自己凭什么这么笃定,说完大不敬的话才想起自己周围有人,赶紧捂住嘴。
然而已经太迟,周围的目光因她一句话变得古怪起来。
梨醉设法缓和气氛:“对了,跳舞?是不是应该跳舞了?”
此话一出,人群神色略微和缓,锦衣女子指着合欢树下已经生起的火堆,周边还摆放着桌椅,盛满美食美酒。
“你是客人,我来教你跳?”
她话音刚落,人群突然骚动,所有人不分男女都争先恐后伸出手向梨醉邀舞。
“和我跳舞!”
“做我舞伴!”
“和我跳!”
“和我跳!”
乡民为表诚意,一边伸手邀约,一边在梨醉面前开始了载歌载舞。
梨醉:“……”
梨醉鼓足勇气,小声嘀咕:“永生乡的传说,你们自己都不信吗?”
若是真相信合欢树下跳舞会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传说,哪里会有这么多人想邀请她跳舞,总不见得他们都想和她永不分离吧?
虽然不情愿,但梨醉觉得自己如果拒绝,眼前这一只只手的主人们很难心平气和的收手。
梨醉连连后退:“我不会跳。”
“我来教她。”
有人拨开人群,眼疾手快牵过她的手,轻轻一提,把她从人群中拉了出来,遥遥落在合欢树下。
梨醉欣然回头,月影落在少年脸上,照出眼眸清澈,笑容明净动人。
“容错?你怎么来了?”
我刚才察觉有人跟着,是他吗?
容错:“路上遇见大师兄,说你丢了。”
梨醉:“我不是丢了,我是跟着那个锦衣女子来的,你认出她身上的衣裳没?是商队的!”
容错随着她目光瞥了一眼,点了点头。
梨醉:“我们现在怎么办?”
容错:“看气氛应当跳舞。”
梨醉做好了准备要当个虚心请教的学子,诚恳地问:“麻烦你教我了,我一定认真学。”
容错摇头:“我不能教。”
梨醉:“???刚才谁说的‘我来教她’?”
容错:“刚才的场合只能这么说。”
梨醉:“为什么不肯教我?”
我还没学呢,就认定我学不会?
容错无奈摊手:“我不会跳。”
梨醉:“啊?”
梨醉难以置信:“你不会跳?!”
不会跳,还大言不惭地说要教?
惊讶过度,她喊得大声,有人闻声而来。
“不如与我们共舞,我们可以教你们。”
他们不仅邀请梨醉,同时也邀请了容错跳舞。
容错面不改色地严词拒绝:“不必了。我们跳舞用的是心,旁人不会懂。”
梨醉:“???”
你究竟在说什么,我也不懂。
这话暂时逼退了人,却也引发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敌意。
梨醉:“我感觉你好像惹怒他们了。”
容错纠正:“是我们,不是我一个人。”
梨醉:“会有危险吗?毕竟他们人多势众?”
她认为容错应该不会败给一群手无寸铁的村民,但想到商子诺被困人群束手束脚的模样,担心容错也没办法对平民百姓使出全力。
容错:“挺危险的,”眨眨眼,问:“如何,你愿意保护我吗?”
梨醉认为自己不能这么被动,得发光发热。
“你们都说我是浊元珠,是法宝,那我除了净化能做什么?该怎么用呢?我不会用,你用用看?”
闻言容错先是愣了会儿神,眼睫微动,而后耳根一红,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慌忙退后一步:“你现在是人形了,稍微注意下说辞。”
梨醉:“哦,那我变回珠子?”
现在轮到容错诧异了:“你能说变就变?”
梨醉在心里默念了变变变,毫无变化,无奈摇头:“好像不行。”
容错:“算了,以后总有机会。”
沉默一阵,梨醉没话找话:“听他们说永生乡有个传说,在合欢树下跳舞的人会得到树灵的祝福,有情人终成眷属生生世世不分离,你说他们为什么都赶着来约我们跳舞?”
容错:“树灵的祝福?”
梨醉点头。
容错指着头顶的树冠,问:“你觉得草木最怕什么?”
梨醉:“干旱?”
容错摇头,梨醉又想了想,觉得答案应该在附近,她环顾四周,见熊熊燃烧的篝火飘散出火星,答案呼之欲出。
“火!草木怕火!”
容错点头,指着篝火说:“用木材起的火,足以将整棵树付之一炬。我要是树灵,每晚受此等惊吓,祝福没有,诅咒有很多,你要听吗?”
梨醉:“免开尊口,谢谢。”
两人又像两根筷子似的原地杵了一个时辰,梨醉敲了敲酸腿,开口问。
“天都要亮了,我们要一直站在这里‘用心跳舞’吗?”
“他们把你‘请’上山定有所图,是我的出现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梨醉一点就通:“他们忌惮你不敢行动,那不然你回去藏起来?”
容错看了她一眼:“倒也不必这么麻烦。”
容错大步上前,在人群的注视下抱起一坛酒。梨醉跟了上去,踟蹰片刻后,最终没有学着他抱酒,而是拿起酒坛旁的一个碗。她小声问:“酒里安全吗?”
容错用嘴型示意:“食物没毒,放心吃喝。”
说罢他将酒坛高高举起——
乡民本是满怀期待地等着他豪饮一坛酒,若能一口闷,谁能忍住不夸上一句:“小兄弟好酒量!”却见他举起酒坛,移到身侧轻轻放下,从原本酒坛背后的位置取出了一个无人问津的小酒盏,又提起酒壶给自己满上了小半杯,放到嘴边嘬了一口。
乡民:“……”
你喝茶呢?
梨醉:“……”
还不如我的碗大呢!
乡民们对容错的印象登时产生了天翻地覆变化。从最初见他于人群中轻易劫走梨醉时的惊叹“这小子不简单!”评价逐渐暴跌成了“这小子这么喝酒算个屁的爷们儿?”。如此,再看容错白净如玉的相貌,那一副跟乡里五大三粗的汉子比起来相对瘦削的身板,是越看越觉得弱不禁风,战斗力不值一提。
梨醉端着个碗,呆呆地问容错:“你不太能喝吗?”
容错满不在乎地说:“能啊。”
随手往梨醉本打算盛酒的碗里装水果,很快就装得满满当当。
梨醉左顾右盼确认无人偷听,小心翼翼踮脚凑近容错耳边,压低声音问:“你不是要装醉吗?为什么不喝啊?”
难道是她想错了?容错并不打算通过装醉让对方放松警惕?
容错觉得她说话的气息落在耳边痒痒的,带着点果香,他表情复杂地偏了偏头,难得坦率道:“我不想被敬酒。”
或者更准确的说,是灌酒。
梨醉想象了一下村民一拥而上盛赞容错酒量好,然后接连敬酒的热闹场面,不由笑出声。
笑着笑着,她又想起一个人。
曾经也有一个人被人簇拥着敬酒,脸上也是一副不情不愿的表情。
而那个人除了发色有别,与容错一模一样。
梨醉忍不住偷瞄容错,见他装得不耐烦,索性喝了一杯就蒙头趴桌子上装死。
梨醉:“……”
一杯倒?
饶是不胜酒力也太缺乏说服力了!
梨醉只好手忙脚乱地在桌上找了好几个酒杯,东倒西歪摆在容错身边,又装着喝酒的模样偷偷往桌上洒酒水。
忙完后,她小心翼翼的环顾四周,看着火光照亮一对对青年男女的脸,照亮他们容光焕发的生命力。
她想,如果这些村民真的只是单纯邀请他们唱歌跳舞,什么都不会发生该多好。
这么想着,她也佯装已经喝得七荤八素,睡意涌上脑门支撑不住,趴在桌上昏睡。
后半夜,篝火未熄。
喧嚣欢愉的人声却骤然停了。
乡民默不作声地围住两人,观察许久后,似乎是确认他们已经安睡,开始了窸窸窣窣的讨论。
“好久没有外乡人了,这一旬的祭品总算送上门了。”
“这两人这么年轻,至少能活五六十,咱们能挨好久吧。”
“本来说好的和谁跳舞谁就先分,结果谁都没跳成。咱们乡里还有这么多人,每人分一年都不够啊。”
“就你那样儿,能跟你跳?”
“我怎么了?你会跳,他们怎么不跟你跳?”
春花默默装睡听着,听得出对方是在打他们的歪主意。
祭品,挨过去……
他们到底在盘算什么?不够分?这是要吃人吗?
梨醉偷偷睁眼瞥趴在一旁呼吸均匀的容错,连心底仅存的一点儿小心畏惧也彻底消失了。
她原以为自己可以再安心地偷听一会儿。不料人算不如天算,有人竟带着一身酒气主动凑了过来,嘴里还醉醺醺地说:“让我看看,真是个美人,可惜喽。”
梨醉被那身浓郁的酒臭味激得鼻子一痒痒,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阿嚏!”
这之后,便是似曾相识的鸦雀无声。
梨醉回头看一旁的容错,他也不装了,支着脑袋看着村民,只不过脸上因为趴桌子太久,谁出个红印,显得气势全无。
村民暴怒:“好啊,你们没喝醉?”
“我们刚才的话,你们都听见了?”
“快把人绑起来!”
容错不动,似乎懒得动。
梨醉:“是不是应该假装逃一下?”
都演到这份儿上了,束手就擒也太离谱。
容错点头:“嗯,你说的有理,做戏得做全套。”
他霍然起身,牵着梨醉就跑,边跑还回头装腔作势地喊:“你们要干什么,光天化日要打劫不成!”
他跑得不快,就寻常醉鬼跌跌撞撞的速度。
没想到身后的人醉得更厉害,跑得比他还慢,眼看着竟然要追丢了。
梨醉见容错无可奈何地看着迟迟追不上他们的村民,自告奋勇道:“交给我!”
于是,为了放缓脚步,她开始演起假摔。
就见她三步一歪,四步一跌,摔得灰头土脸。
终于,她把自己摔疼了,真情实感地一推容错,梨花带雨道:“容郎,你快逃,不要管我!”
她开始相信自己重生前或许真的爱看情节离谱的话本,否则怎会如此信手拈来?
容错被这一声容郎喊得浑身一个哆嗦,惊吓程度不下于当初被五旬老汉称作“神仙哥哥”。他蹙着眉头哭笑不得,随即深吸一口气,琢磨着用词,干巴巴地开始了演绎:“不,我不能丢下你。要走一起走。”
梨醉:“不,你走,你走!”
两人一唱一和似乎都从中找到了乐趣,越发上头。
容错偏头想了想,用无情无义的语调说出感天动地的话:“我不走,死,也不能抛下你。”
梨醉:“呜呜呜,你不要这样!”
他们拖拖拉拉原地磨蹭,终于等来了姗姗来迟的追兵,如愿被人五花大绑捉走了。
村民边绑边嘀咕:“我怎么觉得刚才好像有看到他们在笑?”
“你看错了吧,是哭吧。”
“说的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