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捏了把自己的脸,含怒不语。
她虽以他们口中师尊的面容示人,却既没见过这位惑天尊者本人,也没机会停下来照镜子。只沿路凭借地面混着泥沙的积水分辨个大概,除了能看出自己是个人不是个蛋,并瞧不出具体长什么模样,是胖是瘦是美是丑都不好说。
况且,这么多人怕她,说不定她长得真的面目可憎,令人望而生畏?
可理是这个道理,这口气……她是不服的。
春花气鼓鼓地反驳:“你没礼貌。”
就算我真长得丑绝人寰,天怒人怨,也不是你当我面评头论足的理由。
容错瞥见春花怒容,再略一回味自己方才的话,立刻明白了其中的误会。
只是说人脸臭同样算不得好话,也同样谈不上礼貌,他无可反驳,只能闷声闭嘴。
商子信看热闹不嫌事大,揪着这话题侃侃而谈:“你别听师弟玩笑,咱们师尊才不丑呢,她可是三界公认的大美人。你么~是照着她长的,虽然眼神看着呆了点,说话傻了点儿,人稚嫩了点,但活脱脱一个小美人。不丑,美得很。对吧,师姐?”
这一通下来,也不知是夸是贬。
秦歆替春花教训商子信:“哪有你这么夸人的?”转头宽慰春花,“你别怪我这两个师弟,他们不当人太久,都不会说人话了。”
商子信自觉委屈:“师姐,我哪里不当人了?”
秦歆嘴上不饶人:“你当初拜师时候不是说不想当个委曲求全的凡人,只想当威风凛凛高高在上的仙人么?你现在修得这般高不成低不就的,不像仙人,就像凡人了?”
商子信无言以对,捂脸转向亲哥,见商子诺一脸与我无关的冷漠,转而朝着施霏霏哭诉:“小师妹,师姐捅了我一刀,就这儿,心口上!”他哇一口做喷血状,小模样可怜得紧。
施霏霏被他逗乐了,拍手大笑:“哈哈,子信师兄你可真有趣哈哈!”
秦歆看向目瞪口呆忙着看戏的春花,道:“我想,他们不是故意说你坏话。只是我们师尊平时威严清冷,在外人眼里有些不近人情的高不可攀。你与她外貌一模一样,但亲切懵懂,性子与师尊大不相同。所以师弟们忍不住同你开玩笑。”
她早知道商子信爱乱说话的毛病,只是没想到容师弟他……白长了双美目,竟是个瞎的。
浊元珠化形师尊面容,比不苟言笑的师尊本人更灵动绰约,是一等一的好样貌。哪怕蹙眉愠怒,也别有一番动人风情。脸丑?无稽之谈。
教训完商子信,她本想顺着话头敲打敲打容错,却见容错面色平和,附和着点头,似乎虚心接受了“不当人”的指正。认错态度之良好,堪比灵阙宫最乖巧的学生。
而最关键的春花气来得快更消得快,并没有计较,只通情达理地点了点头:“嗯,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有点儿好奇。”
青面獠牙的鬼面肯定是骗人的了,但要说美人……能有多美?
商子信恍然大悟:“对哦,你还没见过自己的脸呢,来来来,小师弟你快念个水诀搞面镜子。”
金木水火土,他是木灵根,各系术法中他最不擅长的就是水系金系仙法,让他变面光可鉴人的镜子纯属自不量力。
秦歆也看向容错:“劳烦师弟了。”
她以剑入道,同样不擅长精细的术法。
容错看了一眼不远处灵兽环绕的水池,心中明了这两人不是要帮浊元珠找镜子,而是在拐弯抹角帮他找台阶下。他心领神会,没有拂二人好意,不声不响念了个水诀,水汽积云盘旋在他掌心凝成一面水镜,顺势递到春花面前。
春花没有接,而是探头看向镜子,好奇地打量盈盈水面上逐渐清晰的面容。
“我原来长这样。”
是个美人!
三界公认的美果然名不虚传,这位惑天师尊外貌轮廓与眉眼简直无可挑剔。
见她看的入迷,容错勾了勾手指,用草木框了一个圈,把水镜固定好后不由分说地递到春花手心。
“你拿着,随时看。”
春花受宠若惊之余,欣然接受了对方含蓄的歉意,捧着镜子喜笑颜开。
容错:“……”
他头一次近距离看她笑,发现她笑起来嘴角有个浅浅的梨涡,看着倒是与灵阙宫的那位判若两人了。
“诸位客人不必着急,你们是仙灵苑今日唯一一批客人,尽可慢慢挑选。”
长须老者见这群年轻人磨磨蹭蹭半日,眼看话题是越扯越远,心想再这么拖拖拉拉下去,太阳都快落山了。偏他碍于礼数不好催促,只得以退为进以宽慰代替敦促。他目光落在迟迟未选的春花身上,笑容和煦如春风。
“……”
盛情难却,春花不得不面对艰难的选择,她将目光转向不情不愿的灵兽们,与之一一对视。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她哭丧着脸向长须哀求道:“我可以谁都不选吗?”
强扭的瓜不甜,我看它们都挺抗拒的,就差扑上来咬我了。
长须老者:“欸?机会难得,客人莫要多虑,选自己中意的便好。”
施霏霏热心给她出主意:“如果不知道哪个最喜欢,就随便抛,让赤绫圈帮你选个最喜欢你的也成!”
她低头看向蹭着自己裙裾的腓腓,满心欢喜道:“你也很喜欢我,对不对~”
春花觉得她说的有理,登时下定决心两眼一闭,抛出赤绫圈朝天一甩,听天由命。
赤绫圈落定的刹那,春花周围突兀地陷入漫长的寂静,风声,说话声都一并熄了,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
春花诚惶诚恐地睁开一只眼睛,小声问:“选好了吗?”
一时之间谁都没有接话。
长须老者哆嗦着拼命捋胡子,一不留神竟将胡子扯断了,这才哎哟哎哟疼出声。
春花回头,想问身侧的容错,容错此时正呆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腕,一言不发。
她嗅出空气中一丝不寻常,没问出口,又将求助的视线投向待她和善的秦歆。
秦歆眉头微蹙,斟酌措辞后,缓缓开口:“方才你抛出的赤绫圈,不知怎的,绕了个弯……”
春花心头一松,坦然道:“哦,扑了空?”
那简单,再抛呗。
“不是……它……”
秦歆摇头,打量着容错的神色,支支吾吾道:“它逆飞回来后,就往……容师弟头上套,师弟抬腕挡了下,就捆手腕上了。”
牢牢捆上了,才像完成了使命般消失不见。
春花:“!!!”
啥?
没套到灵兽,给我套了个人?!
场面过于尴尬,春花不敢回头看容错的表情。
漫长的沉默后,长须老者率先开口:“这不应该啊,我的赤绫圈只能套灵兽,套不了人啊。”
春花试图挽尊:“会不会是我抛的姿势不对?”
长须老者连连摇头:“也不应该啊,就是算乱抛它也只会冲着灵兽飞,还得是中意你的,想服侍你的灵兽。”
春花被他后半句话惊呆了,心里祈求:老爷子您还是甭继续说了。
“呵。”
她身后传来轻笑,春花不用回头就能认定那不明所以的笑声来自容错。
春花赶忙插话堵住长须老人的嘴:“一定是哪儿出了差错,我再来一遍再来一遍!”她从长须老者手中抢过一个赤绫圈。这回她找准了花苑灵兽聚集的方向,使出全力抛掷出去。
“嘿!”
拜托别出幺蛾子了!
于是乎,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下,赤绫圈在灵兽圈头顶诡异地刹住,骤然折返,笔直向着容错而去。
容错还是那样漫不经心一抬手,赤绫圈还是如先前一般在他手腕上打了个转儿,消失不见了。
长须老者再一次扯断了胡子:“怎会如此!怎会如此!赤绫圈选中的,只会是不管前世今生最中意你的——”
春花一个箭步冲过去,手忙脚乱在地上抓了一把胡子递给长须老人:“老人家您胡子掉了!好多胡子啊好多胡子您下巴要秃了啊!”
老人家您别说了!
您不怕尴尬,我还想继续做人呢!
容错这一回不笑了,转而盯着自己的手腕,继续维持一动不动的姿势。
他扪心自问,对这个刚从浊元珠变化而来的小姑娘并无特殊的情意:所以,为什么会是我?
秦歆见状,默默伸手拉过发呆的商子诺和施霏霏识趣退场,只留商子信这个没眼力劲儿的杵在原地看热闹。
不出她所料,商子信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哈,有什么奇怪的,说不定就是小师弟看上你了呢哈哈哈哈哈!别看他平时一本正经,心里指不定骚着呢哈哈哈!”
“哈哈哈,恭喜你啊,你有灵兽了哈哈哈,师弟你说是不是哈哈哈!”
闻言,春花捂脸。
她可能是有替人尴尬的毛病,这回儿比容错还尴尬。
求求您嘞少说几句,别给我拉仇恨了!
我难不成能把你师弟当灵兽牵出去?
长须老者在商子信狂放不羁的笑声中终于缓过神来,问:“客人,您还重新选吗?”
春花连连摆手:“不选了不选了。有大家保护我,我哪里需要什么灵兽!”
她不想选了,赶紧把这一页揭过去吧!
商子信笑得肚子都疼了,不忘继续火上浇油:“对对,再不济还有小师弟保护你哈哈哈哈哈!”
见商子信没完没了,容错脸色越发阴沉,被逼急的春花急中生智,脱口而出:“会不会因为反过来?”
不是容错对她好感,是她对对容错有好感呢?
她觉得这个道理能说的通。
首先,在这群人里,她最熟悉的只有容错。
其次,容错和她白发的恩公哪怕不是一个人,至少长得像,且从蛇妖手中救出自己的就是他。
说不定自己无意中其实特别感激他,对他很有那么点儿好感?这就是人之常情啊!
对,一定是这样的,否则实在无法解释赤绫圈的异常。
春花越想越觉得在理,完全没注意到他人看向自己的怪异眼神。
容错盯着自己手腕的目光顿了顿。
反过来?
商子信止笑,看向春花。
反过来?
长须老者:“反过来?可这以前从未有过啊,似乎不太……”
春花握住他的双手,强词夺理:“一定是如此,老先生!你有所不知,我严格意义上不是人,是浊元珠,所以本来就不能以常理来解释,对不对?”
在赤绫圈看来浊元珠说不定就和灵兽差不多,这不就都说的通了吗?
长须老者:“好,好……你这么说,也不是毫无可能。”
春花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做完了件好事,浑身轻松。待她再观察周遭,方才觉出不对。
我刚才说了啥?
反过来?
不是他中意我,是我中意他?
春花:“……”
我不要做人了。
春花尚在琢磨如何解释才不会越描越黑,容错已经从手腕上收回视线,他眨了眨眼略一思索,在商子信肆无忌惮的笑声中快步走向长须老人,从他手中夺过一把赤绫圈,状似无意地拉扯两下,食指一勾,赤绫圈顺着他的手指向上旋转,划过指尖的刹那挨个飞散。
一个套向长须老人长须,一个套向商子信的嘴。
容错:“哦,按赤绫圈的意思,你们这也是……看上我了?”
商子信说不出话来,发出“唔唔唔”的怪响,泪奔着边往亲哥方向跑边发出无声的求助。
长须老者则是一脸困惑,两眼震惊,他想要去碰赤绫圈看个究竟,不料他只轻轻一扯,柔韧的赤绫圈竟然瞬间断成了七八截,好好的法器顿时成了一堆破布。
……
【横生枝节,距离她下一轮重生,尚余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