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那是我记忆以来最灰暗的一个夏天,在我即将上小学二年级的那个暑假,我的爸爸妈妈离婚了。”

    蝉鸣在燥热的夏天里被无限放大,电风扇呼呼呼呼地吹,余幼圆摸着小狗西瓜圆圆软软的下巴,一只刚出生两周的小狗崽,毛色黄中透白,长得十分圆润可爱。

    这是乡下的外婆送给余幼圆的生日礼物。余幼圆很喜欢这只小狗,在放暑假的这段时间,她天天跟小狗腻在一起。

    小学刚上一年级的余幼圆抱着狗崽到厨房去看外婆切西瓜。两双一模一样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外婆手里圆滚滚的西瓜。

    外婆止不住地笑,但后面不知道想到什么,只是疼惜地摸了摸余幼圆的脑袋。随即拿着菜刀,手起刀落。绿色条纹的西瓜被劈成两半,红色的果肉一露出来,好像整个夏天的热意都减轻了几分。

    她和外婆一人捧着一块西瓜坐在电视机前看动画片,乡下外婆的家里住的是那种木板房,门前种了几株栀子花,风吹过来,热浪中夹杂着栀子花的香气。

    余幼圆陶醉的吸了一口,假装摔倒,小狗西瓜冲上来“汪汪”直叫,把小女孩和外婆乐得合不拢嘴。

    很多年后,余幼圆仍记得这种在热夏的风中隐隐约约的栀子花气息。

    那是她童年美好记忆里最温暖最热烈的气味。

    七月份的屏山县气温已经高到太阳下几乎没有人在街上走。撑着伞走在路上的人从十三楼望下去就好像蚂蚁那么小,他们急匆匆的躲避着太阳,跑到阴凉处抵挡着烈日的阳光。

    站在十三楼的余幼圆拿着外婆的小碎花包瞪大眼睛往下看。她被外婆安置在楼梯口那处等着。明明这么炎热的天,顶楼却围了很多很多的人。她轻轻地发着抖,也不哭闹,她只是呆呆地看着坐在顶楼天台的爸爸。

    “快叫爸爸,圆圆。叫呀!”旁人拍了拍站在楼梯口发愣的孩子,这孩子呆呆的,也不叫也不说话。

    “快叫!再不叫你就没有爸爸了!”旁人着急起来,语气加重了。

    那话语里透出来的沉重意思铺天盖地地砸了过来,余幼圆朝天台大喊:“爸爸!爸爸!”

    醉醺醺的爸爸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脚边还放着几个空了的酒瓶子,他刚刚被人从天台上救下来。三十七八度的天,余幼圆的爸爸打算从十三楼跳下来,想要变成一滩吓人的血渍,等待着那个没有良心的女人从这座小县城最醒目的建筑前走过的时候,毫无防备地看见这满地的血肉时,狠狠地吓她一下,让她往后的余生里,无论是跟谁在一起,无论日子有多幸福多甜蜜,他总是要叫她记一记,在这个日子里,还有一个倒霉蛋,一个痴情种,那样飞蛾扑火不顾一切地挽留她。

    外婆正抱着爸爸嚎啕大哭,她用力地捶着爸爸,哭嚎道:“为了那个孽障,你这样伤害自己,抛家弃子地寻死也要挽回她。我怎么对得起你的爸爸妈妈啊!你看看圆圆,看看你的女儿,她才那么小。你怎么舍得,怎么忍心的?”

    余幼圆文弱的爸爸报复别人的手段也就是只有这样。用伤害自己的方式从而痴心妄想地达到伤害别人的目的,他那样爱余幼圆的妈妈,哪怕那个女人有了新欢,哪怕那个女人从来没爱过他,他也还是想挽留她。

    但是现实往往就是这样,绝情的人依旧绝情,伤心的人也只能暗自伤心。余幼圆哭着跑进爸爸的怀里,满身酒气的爸爸哭的更伤心了。他抱住余幼圆,刚才还坚定的死意一下就散了。孩子还这么小,他不能让这么小的孩子既没有爹也没有妈。而他心心念念的女人,也的的确确在这个时候如他的愿赶回来了。

    不过,是赶回来离婚的。

    余幼圆看着妈妈坐在家里,很难得下厨的她亲自做了一顿饭等着爸爸回家,结果看到小小的自己和外婆搀着爸爸回来的时候,微微惊讶的脸。

    那是一张多好看温柔的脸啊,才刚过三十的她眉眼中依旧保留着几分天真。一双含情眼只看了爸爸一眼,爸爸就哀哀地低低地哭了起来,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捧在手心呵护多年的女人转手就将自己抛弃,为什么她抛弃的那样干脆,那样绝情。让自己哪怕是自杀都挽回不来这样一个女人这样一颗绝情冰冷的心。

    余幼圆忍不住地想冲上去为爸爸打抱不平,但是她看着哀哀痛哭的爸爸,看着面露不忍目光却十分坚定的妈妈。她只是松开了外婆的手,安静而缓慢地回到了房间。

    她已经足足有一个月没有回到这个家了。自打爸爸妈妈开始吵架的那一天,余幼圆就被乡下的外婆接过去了。

    开始上幼儿园之后每一年的暑假余幼圆都是在乡下的外婆家度过的。

    而每一年快要上学的时候,爸爸妈妈就会一同驱车到乡下的外婆家接余幼圆回家。

    妈妈会把余幼圆的房间收拾的整整齐齐,会给她买好多好多的裙子和衣服。

    而爸爸则是会在那一天买很多很多的零食,让余幼圆一次性吃个痛快。所以每一年的暑假,小小的余幼圆都盼着这一天的到来。

    今年她还没开始期盼这一天的到来,但是她知道,往后每一年,这一天都不会到来了。

    余幼圆盯着床头上的小熊发呆,那是爸爸妈妈买给她的第一个礼物。小熊胖乎乎的,好大一只,扯着一个大大的笑脸。今天这只小熊怎么看起来好像不高兴啊,就算是笑着的,怎么一直掉眼泪呢?

    她听见爸爸再三的挽留,听见妈妈冷漠无情的拒绝,听见外婆歇斯底里的呵斥,也听见行李箱滚轮的声音逐渐变小再变小,最后消失不见。

    天色渐渐晚了,外婆还没有叫余幼圆起床吃饭。西瓜跑上床来舔舔她的小脸。余幼圆被这湿湿痒痒的触感叫醒了。

    她看见外婆坐在爸爸的床前劝他,她看到桌上原封不动的饭菜,尝了一口。

    咸的。

    屏山县的九月,余幼圆上小学二年级。这一年,她的爸爸妈妈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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