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江禧折腾了三日,终于将般殷的屋子还原成了他在九阙楼时的模样——

    撤去屏风和多余陈设,只留了必要家具。桌角柜角等尖利的东西一概用软布裹住,花瓶摆件等易碎的物件亦是不曾留。

    可以说,江禧一向不多的心眼,全部用到了般殷身上。

    几日下来,她几乎每时每刻都恨不得黏在他的身侧。昔日玩闹之地不再前去,连几个旧友亦是不会了。

    今日完成这般大的改动,江禧自是要同般殷邀功的。

    男人昔日一尘不变的月白外袍被江禧变着花样地换了款式颜色,今日这件是天青明绸暗纹宽袍,果真比以往更衬他。

    江禧能够光明正大地安排起般殷的衣食住行,颇有些成就感。

    可惜他还是不怎么允许自己挨着他。

    事到如今,江禧连他的手都牵不上,只能默默扯着他宽大的衣袖,为他引领方向:“你且顺着这条白玉扶栏向前走。”

    江禧将般殷的手置于其上。原本滑腻的触感,被作了些奇怪的标记,如今已极有辨识度。

    待行至白玉扶栏的终点时,江禧倏尔松了手,兴致勃勃地在屋子里转了个圈,“然后你就可以找到我啦。”

    睢宁郡主一不做二不休,竟将自己的寝室同般殷的屋子彻底打通了。

    般殷适时清咳两声,似有不适,江禧立刻停止了耍宝,慌忙扶他坐下,问着可有大碍。

    一边的栗安看着自家郡主魂不守舍得几乎有些不争气的模样,深觉有些没眼看。

    先前般殷昏迷之时,栗安蹭抱着戳穿般殷丑陋真面目的想法试图劝郡主摘下他脸上那碍眼的黑布。

    谁料郡主连忙摆手,只道般殷的习惯之物不可动它,莫要再惹得般殷同她置气。

    这些天下来,江禧的桩桩件件、口口声声,皆是般殷。

    栗安心中有些气馁。

    于是在温宜郡主造访公主府,并提出想看一看般殷公子是何样貌时,她差些要举双手双脚赞成。

    “谅谅,难不成你就不好奇般殷公子是何模样吗?”陆予贤目光如炬打量着坐在对面的男子,有些无解。

    秋宴之后发生的事她早有耳闻,若不是没完没了的相看宴,她早就想上门一探究竟,瞧瞧这位琴师是何样的人。

    今日一见,只觉般殷虽身量气质尚可,却是个瞎子,总体而言也无甚特别之处。

    何况在她认识江禧的过去这十几载中,她也并不是什么爱琴如痴之人。

    这个问题,就连般殷自己也很好奇。

    江禧这份垂青实在是怪异而没有源头。

    他日常束眼的打的结环特殊,除却他自己,世上再无旁人能够还原。

    是以般殷心中知晓,江禧从未见过他的真容。

    江禧接下来的回答无疑也印证了这一点:“皮囊而已,我又不图此物。”

    她平铺直叙道:“何况,我若是想看美人,揽镜自照便是,为何一定要瞧般殷的模样。”

    “……”

    合情合理到在陆予贤一时间有些难以反驳。

    好在她早已习惯了江禧的大言不惭,并不纠结于此。

    何况她时间宝贵,出了江禧的府门就得继续装乖,鲜有的放风时间,自然得聊些盛京城的八卦绯闻。

    眼见江禧并没有让般殷避讳的模样,陆予贤倒是不再顾忌什么。

    般殷本人则是避无可避。

    他如今正别有用心的寄人篱下,面对两个女子吵吵嚷嚷又无甚营养的对话,只得默默在心中念着清心经。

    “谅谅,你可知那日死在九阙楼的,是南越王世子,霍铮?”

    江禧盯着般殷脸上的玄缎,心思显然不在这处,对陆予贤的问话,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点着头,亦不曾留意到,般殷在听见霍铮二字时微曲的手指。

    “你不会忘了罢,你原先与南越王世子尚有婚约。”许是觉得有些不吉利,陆予安轻轻拍了拍檀木桌,小声补充道,“我是说先前的那一个。”

    “我管他哪一个。”江禧无谓道: “我又不可能去和亲。”

    “你要嫁的是未来的南越王,何来和亲一说?”

    江禧杏眼微睁,一本正经地反问道:“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区别吗?”

    陆予贤再次被江禧的脑回路打倒,毫不客气地朝她翻了个白眼,复又顺着先前的话往下说:“当日里在九阙楼里被找到的甚至不能称之为尸骨,那南越王世子被撕成了一缕一缕的薄片,扔到了九阙楼的后院喂狗。”

    血腥场面被陆予贤一一还原而来:“因案情实在令人惶恐,金吾卫调了好些人协助调查,直至昨日才摸清了死者的身份……”

    “停、停、停。”待江禧回过神意识到陆予贤所言何物时,慌忙起身捂住了般殷的耳朵,全然一副母鸡护崽的模样。

    她的般殷可听不得这些。

    可惜江禧的动作不甚灵活,最终以狼狈跌进了般殷的怀中结束。

    她这些日子下来已听般殷道过无数回“郡主自重”,继而选择抢在他之前开口:“我这回真的不是故意的。”

    言下之意,先前都是。

    由于担心陆予贤接下来再次吐露出某些腥风血雨的说辞,遂将般殷送回了他的屋子去。

    再回到厅堂时,陆予贤正单手支着下巴,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她伸出右手指了指江禧,复又用左手隔空点了点般殷的方向,眼中尽是揶揄:“谅谅,你莫不是来真的吧?此人莫不是给你下了蛊,你竟这般宝贝他。”

    江禧其实也不大说得准自己内心的想法,这种事哪里有什么真真假假之说。

    她想这么做,便也就这么做了。

    遵从本心,仅此而已。

    漫长的沉默却让陆予贤有了些旁的想法,她将自己的两个食指放到一起点了点:“你们进展到哪一步啦?”

    “陆蓁蓁,你还是管好你自己罢。”手都还没牵到,丢人。

    “江谅谅,你这般说话可是要叫姐姐伤心呢。姐姐这不是担心你,被坏男人欺骗了感情。”

    就年岁上来说,江禧其实比陆予贤大上半月。

    然而江禧早产月余,若是按太医最初的推算,这个姐姐无论如何也是由陆予贤来当的。

    两人从小到大,为了这声姐姐,私下里不知道约过多少回不甚和谐的扯头花活动。

    事到如今依旧谁也不服谁。

    江禧难得不再插科打诨,郑重道:“放心吧蓁蓁,世上不会有人可以欺骗我的感情。”

    陆予贤见好就收,转而将声音压得极低:“我之前听闻南越王世子此番进京,约莫是有顶替先前那位,与你履行婚约的意向。”

    “素闻南越拘泥守旧,这种事也能越俎代庖。”江禧显然也已知晓此事,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满地评价道。

    然终究世事难料,那人竟死的这般凄惨,

    “我知道你不大想嫁人,不瞒你说,之前还有那么一瞬,我还短暂地怀疑过人是你的人杀的。”

    “?”江禧直接把问号写在了脸上。

    不嫁人便要杀人,这是什么逻辑。

    实在是有失和谐。

    江禧觉得自己约莫得好好教育下陆予贤,省得她之后歪成歪脖子树。

    后者却抢先认错:“你也知道我最近频繁相看,脑子都看晕了,莫要再批评我了。”

    “就没个相中的吗?”江禧有些无语。

    陆予贤却认真地摇摇头,往前挪了挪身子,半真半假道:“谅谅,若你是男子就好了,否则依我在太子府的处境,最终约莫只能在矮子里头挑矮子了。”

    江禧不知如何安慰,试图笑着遮掩过去,于是任由陆予贤拉着自己的右手,另一只手状似无意地理了理发髻:“我若是男子,应当也同般殷一样,是极好极好的的那种,你可能有点配不上我。”

    陆予贤忙不迭把江禧的手扔了出去。

    江禧轻轻挑眉,明媚粲然:“不过你也不必太难过,这世间的男子多的是。而且外祖肯定会好好为你择一如意郎君,你莫要太担心。”

    陆予贤撇了撇嘴:“我倒要看看你几时腻了你那极好极好的般殷。”

    “旁的的不说,你且猜一猜,你因这与众不同的男子,要挨皇祖母关你多久的禁闭?”

    这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江禧如今倒是巴不得只是被禁足。

    然而此次外祖母连着多日不曾理会她,约莫是真的气着了。这也就意味着,这件事再不会是禁足这么简单就能敷衍过去的了。

    *

    夜凉如水,般殷终于能够短暂地摆脱烦人精片刻。

    想起这几日以来的遭遇,男人覆于玄缎之下的双眼轻轻闭了闭,似是无奈。

    还没超过半个时辰,方才同他道了晚安的女子无缘无故再度摸到了自己的床上。

    兀自掀开锦被便躺了进来。

    “般殷,我做噩梦了。”江禧小心翼翼地缩在床角,轻声试探着,“你睡了吗?可不可以陪我说会话?”

    少女只着里衣,长发如海藻般打着卷儿,稍有些脆弱的意味。更莫说她眼中盛着的点点星光,我见犹怜。

    若是换了旁人,只怕心尖都要跟着打颤。

    可惜般殷只觉得聒噪。

    他从未见过这般缠人的粘人精,成日叽叽喳喳,嚷得他脑仁儿疼。

    再说,哄人?

    他可不会。

    于是在江禧尚未反应过来的下一瞬。般殷已经准确地摸索到江禧后颈的穴位,轻轻一点,便让她晕了过去。

    就在他以为世界终于清净之时,方才注意到烦人精的手不知何时勾到了他束在脑后的结环,眼前的黑色随之被取代得一干二净。

    屋内虽未电灯,然而夜间视物于他而言无碍,他可以清楚地看见与九阙楼别无二致的陈设。

    男人疏朗的眉目之间染着冷月清辉,愈发将他衬得如神明般不可亵渎。

    他直勾勾地打量着江禧的五官,无谓地挑了挑唇,心中暗道了一句丑八怪。

    还好这南越王世子他暂时。

    若是真娶了这样的女子为妻,他怕不是要沦为南越的笑柄。

    般殷卷了被子将江禧扔到里侧,再次躺下时,嗅到了满枕香气。

    双眼处的灼烧感顿时消去,取而代之的,是陌生而久违的清明。

    似是为了确认什么,他再度俯下身去,在距离江禧耳后一拳的位置稍作停留。

    鹅梨的清甜混着檀木沉香,颇有些让人心安的气息。

    或许这香便是自己的药呢?

    唔,好像也不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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