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珎敲门，来开门的是她外公。叶珎外公个头不小，和方预衡差不多，只是年纪大了才显得没有以前那么挺拔，和方预衡两个高个子里外站着，感觉门都变小了。

    有几年没见了，叶珎还是挺想外公外婆的：“外公！”

    老人家也很高兴，看了看方预衡和他抱着的孩子，还是先招呼外孙女：“来啦，吃过啦？”

    “我们在傅老师家吃的，这是我闺女叶满满，这是满满爸爸。满满，叫太爷。”

    “太爷好，我是叶满满。”

    叶珎外公笑着：“哎哎哎，里来里来。”转头抓着外孙女的胳膊小声问，“跟你姓啊？”

    叶珎觉得没什么好避人的：“我生的肯定跟我姓啊。”

    “好，好好好。”外公连说了几声好，叶珎莫名觉得他眼神脚步变得坚定了许多。

    走进客厅，情况和叶珎预想的有点不一样，她们家是外婆身体差一点，天气不冷了，她坐在沙发上也盖着毯子，除了板着脸，并没有别的不妥，大舅家两口子在，大舅妈面红耳赤的，抱着胳膊坐在那边的木质沙发上，大舅站在一边按着她的肩膀，表情淡淡。

    叶老师和小舅妈坐在一起，一个气定神闲，一个笑而不语，刚才在外头那么大的声音，难道是大舅妈一个人的独角戏？

    气氛不太妙，打破尴尬还是得靠天真的小孩子，满满走到姥姥和舅奶身边，享受她们的关切和爱抚：“姥姥，我还没和太奶奶打招呼呢。”

    叶珎坐在外婆身边关心她的身体，招手让满满过来：“奶，我闺女满满，漂亮吧。”

    外婆这两年因为身体不好，老得很快，叶珎心里有点难受，想让老人家开心一点，讲话就比较俏皮，外婆拉着满满的手：“秀气，真秀气，像你小时候。”

    方预衡和外公在玄关讲了几句话，落后了一会儿才进来，外婆看到方预衡，笑着点了点头：“哎，找对象就要找像你外公这么高的，个子矮了不像样，你想想你爸爸，啧。”

    方预衡笑着和客厅里的长辈打招呼：“外婆，大舅，舅妈。”

    大舅朝他点了点头，大舅妈看到方预衡，想酸两句又怕得罪人，外公招呼他在叶珎旁边坐下，自己又去餐厅搬了张凳子，方预衡连忙站起来，让外公坐沙发，自己坐凳子。

    只有大舅妈一个人生气的事情，叶珎肯定要打听的，坐定后就问妈妈：“我刚才在门口听见有人吵架的声音，不是我们家吧？”

    小舅妈差点笑出声，叶传莲掐了她一把：“我们家没有吵架，就是你舅妈在说话，大概对门在吵吧，你记得以前那个黄奶奶家嘛，她家就在对门。”

    “那还蛮巧的嘛，以前就是邻居，现在还是邻居。”

    外婆直摇头：“她们家别的都还好，就是婆媳干仗，摔锅撂盆的，吵得不行。”

    叶珎对黄奶奶家的情况还有印象，她去那边次数不多，但三次有两次能听见他们家婆媳吵架：“黄奶奶都多大年纪了，怎么还吵成这样啊。”

    外婆冷笑了一声：“就是年纪大了，不中用了，才越吵越凶，别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有些人不知足，父母还没老到要死呢，已经要管父母的身后事了。”

    大舅听不得这样的指桑骂槐：“妈，您这话讲的，小玲不是要管，就是想问清楚嘛。”

    叶珎看向妈妈和小舅妈，眼里全是想听八卦的机灵，今天的事小舅妈能算半个局外人，她适时开口给叶珎讲了原委：“正好你过来了，这件事和你还有点关系，当初拆迁，四套房子和现金，你妈妈和你小舅只要了房子没要钱，你外公外婆和你大舅家，现金当时是平分的。

    这边小区环境不好，楼层高，电梯一坏都没办法出门，你外公外婆想换个单门独院住，往城里去一点，医疗什么的方便一点，城里房子本来就比这边贵多了，要买产权完整的单门独院，两套换一套也不够。

    我和你妈妈的意思呢，她和你小舅的房子卖掉，给你外公外婆换房子，我们两家就出了大头了，要是不够，还有后面装修的钱，就你大舅家出。你外公外婆现在住的这套房子给你，你郊区不是有个厂嘛，这边落脚还挺近的，住宾馆哪有住自己的小套舒服。我和你小舅很赞成，就是你大舅大舅妈…不同意。”

    叶珎听完有点意外，靠在外婆身边问：“要给我房啊？真的假的？”

    叶珎外婆摸了摸她的头发：“这还能有假，以前家里条件一般，我和你外公，供出一个大专生，两个大学生，日子从来都是紧巴巴的，就是你妈妈生病的时候，家里也没几个钱，我给她钱她不要，我才劝她和你爸复婚的，他凭什么不照顾你妈，凭什么不照顾你？

    你小舅一直说你和你妈妈在国外好好的，好好的，我就感觉不对，你们肯定是出什么事了，不然怎么可能电话都不打，我们那个时候，国外就能打电话回来了，现在还有这个信那个信，网络什么的，过年都不打电话，你和你妈妈那么懂事，可能吗？

    但是我和你外公，我们两个都没什么大用，没得钱，也没有关系门路，家里拆迁有钱了，我想跟你妈妈讲，安心治病，好好吃饭，家里有钱了，不用担心，可是你妈妈手机打不通啊，家里有钱了，她都不晓得。”

    叶珎伸手抽了张纸给外婆擦眼泪：“哎呦，哭什么，血压高呢，别哭别哭。”

    “我们搬出来，第一不想看你大舅一家子的脸色，第二是想着，等你和你妈妈回来，要是看病吃药钱都花完了，就来和我们住，我自己的孩子，还是在我身边最安心，哪有生不见人……

    现在你们回来了，都好好的，外婆开心，这个家，亏欠你妈妈最多，她结婚之前，工资一大半都用在家里，结婚的时候我们也没能给她陪嫁多少，生病了，都是靠你，外婆对不起你妈妈，对不起你……满满爸爸家，听说条件很好，你要是没有钱，没有房子傍身，被他们家亲戚看不起怎么办？

    哪家不同意都没用，该你们家的已经给你们了，还想要还想贪，你结婚的时候有那个自行车缝纫机，是你弟弟妹妹掏干净口袋给你撑起来的门面，不要不讲良心！你再闹再跳，我从明个开始躺到你家去，我看到底哪个不安生！”

    外婆以前对老大一家的态度还不是这样，大概是拆迁的事情，中间闹了太多龃龉，她看清了大舅夫妻的面目，终于寒心了吧。

    大舅妈直接问叶珎：“小五子，我听说你婆婆家有钱得很，你们结婚，他家直接在你小舅那个小区又买了一套，你在陵州现在有两套房子了，你还要你外公外婆养老的房子，扬城几套加起来也没得你在陵州一套值钱，你要多少才够啊？”

    外公吼了一声：“你别放屁了！男方买的是男方家的财产，怎么就成小五的房子了，人家孩子结婚知道买房，我家孩子结婚就不能给房吗？我们养老的房子，跟你有什么关系，啊？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一个女孩子，结婚还要家里给她买房啊？要买也是姓陆的买，她改个名字就真姓叶吗？你问问她闺嬢姓什么，她改有个屁用，还不是嫁人给别人生孩子。”

    叶珎声音有点冷：“我女儿跟我姓，她叫叶满满。”

    满满皱着眉冲凶巴巴的女人喊了一声：“我叫叶满满！”

    大舅妈笑了：“还不是因为你生的是女儿，要是儿子你试试看，他家能同意我名字倒过来写。”

    叶珎也被她气笑了：“大舅妈，按照你的逻辑，你是女的，你也不姓叶，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大小声？女儿凭什么不能要房子，你父母有房子要给你，你还能不要？我也问问你，你要多少才够啊？房子是我外公外婆的，不是你的，他们要给我，你管不着，我是不差房子，但我还就必须要了，不为别的，就为气你。”

    舅妈站起来指着叶珎：“你个死孩子，你说什么你！”

    叶老师和小舅妈不约而同地骂她：“会不会说人话，你家孩子不过了是吧！”

    “你说什么你！你再指一个试试。”

    大舅抓着她：“好了，你别闹了，一天到晚的不知足，儿子买房钱不够，我们自己再想办法嘛，小五也是叶家的孩子，你别老是外人外人的。”

    吵架没用，大舅妈又开始掩面哭泣：“他们家家都有钱，你儿子上海一套房的钱都凑不齐，你到底有什么用！”

    大舅背过身去站到阳台没什么光线的暗处，大舅妈脸垂到膝盖上哭得伤心，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家揭不开锅，儿子就快饿死了呢。

    叶珎这下明白过来，他们不仅不想出钱给外公外婆换房子，还想从老两口这里榨一笔钱给他们儿子在上海买房。难怪不给两个孙子而是给自己，除了心疼自己，应该也有点不争馒头争口气的意思。

    叶传莲没心情看他们在这儿表演：“妈，这两天反正我们在这儿，你们看什么时间方便，带小五去办过户吧，正好小方也在，要缺什么办什么，他能帮着跑跑，过了户你们也一样住着，小五一个月总要过来一趟。”

    外婆点头：“好，写的我的名字，明天就去。”

    大舅妈猛地抬起头，一脸难以置信，小舅妈就好笑了，怎么有人这么赖皮的：“叶传茂，你别装出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我们两家有钱，钱是天上下的？我家的大钱是叶传荣赚的，他自己从一台机器开始跑，一家医院一家医院打交道套关系，这两年才有点起色，你以前不是还笑话他干销售的没出息，到我家当上门女婿吃软饭嘛，你几十岁了一门心思啃老真是光荣！

    说起来，小莲刚生病的时候，你们兄妹三个是你家最有钱，还想在陵州买房子呢。你们夫妻俩去陵州看小莲，给了小五几个钱还记得吗？五百块！还偷偷摸摸跟小五打听她家房子卖不卖，她那个时候才几岁啊，那会儿就将近两百万的房子，你说只值一百万，真当小五没爸爸端着碗准备吃绝户了是吧，你们下雨天不怕打雷吗？

    她家钱哪来的？小五自己争气，在石头上面一刀一刀雕出来的，她凭自己本事吃饭，带她妈妈出国去做手术，跟你借一分钱了吗？你是她大舅舅，不是她大孙子，少在这儿哭天抹泪的，真不嫌丢人！”

    叶珎给小舅妈竖大拇指，说得好，她自己没这么好的口才，但她觉得对大舅妈的威慑力还不够，难得狐假虎威起来：“听说叶鹏程在上海的大公司上班啦，哪家公司来着？”

    小舅妈回答她：“向阳资本。”

    叶珎觉得有点耳熟，她看向方预衡：“挺有名的，是不是做海外基金信托咨询的？”

    方预衡一直冷着脸，这会儿笑了一声：“向阳资本啊，主要做企业资产重组，咨询也做，最大的股东，是美国的奥威集团。”

    “周总的公司啊。”

    “二哥这方面有点实力的。”

    叶珎忽然对妈妈说的“跨越阶层”这件事有实感，她现在可能真的拥有让大舅大舅妈闭嘴的能力：“大舅，我劝你以后做事，想想儿子的前程，叶鹏程的工作是服务有钱人，他工作的公司是满满爸爸家亲戚投资的，能不能惹我，你们好好掂量掂量。”

    外婆已经很疲惫了，叶珎和外婆说明天再过来，今天都累了先休息，就和妈妈小舅妈商量着要回宾馆。

    大舅妈看她们要走，觉得话还没讲清楚，她先拉扯自己丈夫，让他出面和他父母理论，没有房子不给孙子，给外孙女的道理。但叶传茂觉得这事儿没什么余地了，叶珎那丈夫来头恐怕真的不小，就摇了摇头。

    叶珎大舅妈急了，追着离开的大部队嚷嚷：“陆珎，敢破坏你表哥的工作试试，你看我能不能让你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