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日头依旧高悬。
隐隐约约露出的红霞正预告再等等天上就要换成了月亮。
何有希捧着冰凉的杯子，视线没有驻点地失焦，无意识地垂落在杯子里。
看着手里的柠檬片，橙色的硬干果肉被水浸泡，像她一样，暂时变成了干巴巴的死鱼，没了精神。
她以为的相亲相爱的一家，其实有一个成员早已经背叛她们，在外面有了另外一个家。
舒遇在旁边陪着她，寸步不离，生怕有一秒没留意她，视线里不断跃入她恍惚的神情。
何有希好像很依赖他，无意识地朝他靠近 。
身体的一侧也无意识地朝他倾斜。
她正垂头看着杯子，又看到柠檬片溶于水，沉于杯间，水透过缝隙往下去，一点点、一点点沉在虚无的透明水杯中。
水泡忽地无声冒出来，穿透了柠檬片，像是一道从过去穿梭而来的警钟，渐渐提醒她一些事。
爸妈平常的猫腻都在这时一拥而进。
过年时他们的气氛也很不对劲，他们过年凑在一起恐怕也只是为了给她做做样子。
妈妈早就知道了爸爸干出来的恶心事，只是为了她，才一直这么忍着。
一些事越来越清晰，什么都暴露在了脑海里。
何有希眼眶渐渐红起来，视线变得空洞，一滴眼泪落在那片被水肆意穿透的柠檬片上。
冰凉的触感信号传输到了神经末梢上，让她开始不受控制，一瞬间什么都没想，任由悲伤穿透身躯。
杯子动了一下，玻璃杯和灯光的重影反射将本来还在飘忽的何有希唤了回来。
她愣了一下，看着即将坠落在地毯上的杯子有些不知所措。
视野里出现一只白皙干净的手，他握住即将落下来的杯子，水落在两人的手上。
两只手顺利成章地握在了一起。
何有希扭头看向他，结结巴巴地说了话： “舒遇……我——。”
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早前不停错开的视线扫到他被淋上水的手。
何有希顿了片刻便开始慌不择路地抓住他的手，匆匆拿了手旁的纸巾去擦，手拽得很近，大脑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把手擦干净，擦到一半抬眼看了看舒遇。
“抱歉。”
“我刚刚有些走神。”
舒遇摇了摇头，示意她没事。
他斜坐在她旁边，他们面对面，一双眼睛正直直地落在她身上。
这道眼神渐渐不在状态，她也注意到。她一注意到，他便像是从出神的状态脱离，瞳孔微微一缩，视线像是被烫到，他侧过脸不去看她。
何有希顺着他微移过的视线看过去看到她抓住的手，脸腾地一红，刚松开他的手。
他却又反握住她。
手心很炙热，何有希不禁错愕地看过来，这时他才抬眼看向她：“我的手还没被擦干。”露出期待的神色，“要不要再帮我擦一擦？”
说完又轻轻抿了一下唇，看了眼她才道：“刚刚的水有些凉。”
他似乎是在找补，说的话都像是在胡言乱语。
何有希睁大了眼睛，看着淡定好像又不那么淡定的他。彼此的心跳都像是从听诊器中传播了出来。
他们之间的窗户纸好像在被一点点戳破。
何有希潦草地擦了擦，她的脸很热，气血都涌了上去，红了的眼眶掺了一些别的东西。
她胡乱擦了一通，快速地转过来头，支支吾吾：“这下好了吧？”又怕他会说些什么，开始自问自答，“应该好了。”
舒遇的家里不知道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他们是还没下班吗？
她不禁想些别的，想着一会儿碰上他的家人怎么办？
气氛突然变得很奇怪，有点迫人、有点让她害怕。
何有希想偷偷看他一眼，试探性地这样做了好几次，愣是没敢把目光投放过去。
她正襟危坐、低眉敛目，手里的纸巾被攥得越来越紧，也忘记了去把它丢到垃圾桶里。
“叔叔阿姨不在家吗？”何有希想要摆脱这种氛围，问了刚才疑惑的事。
她也明白话题转移得很生硬。
舒遇轻轻点了点头：“家里就我一个人，我爸妈他们都很忙，平时也都不怎么回家。”
同她说话的时间里他的手突然伸出来握住了她的手，再将手温柔地掰开，将被蹂/躏成一团的纸巾拿出来。
何有希想这一次大概不是她自作多情，他好像有着同她一样的心思。
这种想法一认定，整个脑子都变得乱糟糟，因为父母的事心里的欢喜也弱了几分。
父母、他，好多事一并发生让她变得没有思考的条理性。
她开始多想，又怕他只是在安慰他。
毕竟撞见这种事，以他的性格肯定会格外照顾她的情绪。
何有希一点点思考，目光一点点落在他的脸上，他的目光像是灼烧的火焰，一点点提醒她她的认为没有错。
房子里能让人存活的空间变得逼仄，尤其是他的旁边。
她突然看向客厅窗外的落日余晖，又转眼看了眼他，想要说什么却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舒遇提前看透了她在想什么，他起身朝她伸出手：“要不我陪你出去走走？”
“啊？好。”
何有希惊讶地看向她，快速将手搭了上去。
他们的手那么自然地、大胆地握在了一起，与之相反的是不敢相碰的视线。
两个人互相别开脸，两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十指相扣。
他们准备一起出去时眼前的门却被毫无征兆地打开。
何有希看着突然出现在门口的女人，愣住，耳边传来舒遇的声音：“妈，你怎么回来了？”
他也很惊讶。
何有希听到时下意识地想躲在舒遇身后，但又觉得这样不礼貌，最后只是愣在原地。
舒遇主动挡在了她的前面，拉着手依旧没有松开。
“这是我的好朋友。之前和你说过，她就是有希。”
他记得她说过今天会很晚才会回来。
话一说完，面善女人的表情从最开始的诧异变成微微一笑，开口问：“她就是有希？”
边说边笑着探头往舒遇身后去看何有希，神情中满是好奇。
“你们这是去哪？”
林之渺从儿子口中可听过不少次她的名字。
何有希脸一红，不知道该不该不回答，抬眼看了看舒遇，他略带安抚地回应了她。
波涌于深邃眼神里的情绪变化好似一道平稳流动的溪水，将人冒出的紧张一一消除，手心里也好像出了汗，但她习惯性地越握越紧。
“我送有希回家。”
她纠结的时候舒遇回答了。
林之渺顿了顿，不禁露出失望的神色，劝阻道：“哎，等等啊，一会儿就可以吃晚饭了。”她将目光放到了何有希身上，温声唤了一声，“有希。”
何有希看了看面前的人，她的神情和举动无一不温柔，和舒遇很像，都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温柔。
她有些歉疚地抿唇笑：“阿姨好，但是我要先回家了。”又轻声补充，“太晚的话我妈会担心我。”
何有希说的是实话。
就算再伤心、再崩溃，心里也总有几点不会忘。
今天放假，妈妈也是这知道的，要是不回家吃晚饭，她一定会很担心。
舒遇看林之渺还要说些什么，直接打断了话：“那就这样，妈，我们先走了。”他回头看着又要说什么的林之渺，语速很快丢下了句话，“我一会儿就回来。”
何有希和舒遇一起下了楼，走在余晖将尽的小道上。
相握的手指有些发麻，百般猜测的心思都开始沸腾，脚步迈在临夏的关头，只差一步就要成真。
大多的人都已经换上夏装、吃起冷饮，她和舒遇也不例外。
他们坐在公园上的秋千上，啃着棒冰，何有希握着铁链，用脚撑起秋千猛地一荡，整个人都被荡了起来，成了一颗无拘无束的流星。
高高扬起马尾辫被夏风吹成一个弧度，像是流星划过的轨道。
何有希在秋千扬起的同时去看他，忍不住和他相视一笑。
她猛地用脚踩地，控制住往前荡的秋千。
一声叹气微微响起，无忧无虑的青春在叹气声终结。
何有希仰起头，望着一片暗的天空，接着轻声开口：“我很想去问问，但我知道这样不是行的，爸爸已经伤害了妈妈，我不能再去伤害她。”
“她只有我了。”
“我得让她开心点。”
谁都没有看，她对着天空说着这些话。
坐在秋千上的何有希显得那么孤零零。
舒遇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何有希的身后，猛地推了一下秋千，她猝不及防地叫了一声，仰头看着正眼带笑意看着她的他。
被他笑意感染，她也笑了起来。
她被一下下轻推着，周身寂寥的情绪都一点点飞走。
舒遇能感觉到她别夜色还要寂寥的孤独感。
他能体会到这种感受，以为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实际上是披了一层虚伪的皮。
他希望何有希在他这能快乐一点。
他们一来一回，秋千荡在时间线里。没多久，光明藏在了夜色下。
两个人又成为了最开始的模样，一起坐在这里。
“舒遇，谢谢你。”
何有希忽然扭头，表情严肃地说起话。
她又转过头，低低一笑： “我好像不是特别难过了。”
声音掩在暮色下，消得极快。
舒遇望着她，神情终于有了变化，他轻轻荡了荡身下的秋千，道：“没什么好谢的，这也算是我的私心。”
“我只是不希望你难过。”
很像暧昧的话被他轻巧地说出来，他转过头看着她，神色专注。
何有希嗫嚅着没有说话，她抬眼、又垂下。
舒遇的脸也在一抬一落间，他也会时不时转过来看她。
她低下头，望着抬起又落下的脚。
秋千一晃一晃，人心也不停地一摇一摆。
何有希嗯了一声：“那我就不难过。”
她半天才想出来的话，声音的音调很低，听起来很虚弱，精神还是不大够，大概是她现在太迷茫。
“有希，我想和你上同一所大学。所以……在最后这段时间一定要全力以赴。”
舒遇看着她，神情认真无比。
他们之间存在的窗户纸好像直接破裂。
何有希愣了片刻，很快点了点头：“好。”
约定在这一刻生成。
何有希手上的东西突然被舒遇拿走。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一滴滴的液体已经滴落在裤子上，其中一只手也变得粘稠。
何有希的目光落在了舒遇手上，原来是手里握着的棒冰化成了水。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舒遇的手，无奈道：“啊？冰棒化了？”指了指自己，“手上弄的都是。”
他什么时候丢的，她都不知道。
她都忘了自己手里还有东西。
舒遇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模样，不自觉地笑起来，快速丢了垃圾，又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袋湿巾晃了晃：“这次我来帮你吧。”
“欸！”
何有希目瞪口呆地看了看被擦得干干净净的手，有些惊诧于舒遇的行动力。
“走了，我送你回家。”
何有希看了看起身的舒遇，快步跟上他。
“你刚刚什么时候丢的？”
“我都不知道。”
舒遇微笑：“就刚刚。”
何有希唔了一声：“你怎么那么快？我都不知道。”
“……”
两人一路不知不觉地走回家，夏日的燥热都被他们的热情与融洽吞没。
他们的感情已经蜕变，露出最真实的情愫。
……
两天假期匆匆结束。
也许是一忙碌时间就像拉快了的镜头。
何有希装得很好，没让何君萍察觉到她的异常。
一直这样安稳到了高考前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