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腔像是被人灌满灼热的浓烟，令人窒息的愧疚感从喉咙眼游走至鼻腔，最后一团烟雾再徐徐上升，熏得梁温眼眶泛红。

    她盯着医院冰冷的地板，双手紧紧攥着衣角，声音颤抖：“对不起。”

    梁温的声音很小，因为最有资格听这声道歉的人不在这。

    默默站在一旁的季点雪走过去，在梁温身边坐下：“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怎么选择。不救，那这见死不救，冷血无情的骂名你要背。救，那你罔顾他人意愿，多管闲事的记恨少不了。所有的决定，并不是没能选择的那一项才是最好的。”

    无力感有多重，梁温的头就埋得有多深，她拿手捂住眼睛，泪水小心地藏在手掌。

    还是谢羽存的轻笑声缓解了季家两兄弟的茫然无措，见梁温被两兄弟围着，他就不再往跟前凑，弯腰，手撑着膝盖，关切地说道：“怎么一下成了小哭包？不用感到自责，你来或不来，她的命运都已经无法改变，幼虫啃食太多腺体，毒素早已渗进体内。”

    “我想办法联系了你父母，他们当时不在广厦间，所以没有受伤……”

    正说着，听见哒哒的脚步声，一声粗犷的声音响起：“女啊，让爸看看，唉，分化怎么这么突然。”

    梁机挤开三人，双手捧起梁温的脸，不由分说地在脸上亲了一口。他笑得灿烂，对梁温提前分化，且分化成alpha一事非常骄傲。

    温从跟在后面，对三人感激地笑了笑：“谢谢啊，实在太感谢你们对梁温的照顾。”

    季辽人高马大，杵在一旁气场十足，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惹的人，另外两人也都矜贵得很，多半是富家子弟。温从的姿态不由自主地放低。

    “没事没事，那阿姨你们先聊，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季辽刚一完成搜救就赶了过来，现在还有很多灾后事宜需要处理，他打过招呼就带俩人走了。

    办公室里，各色的虚拟屏幕亮着，虫灾信息上报与公示以及灾后救助与恢复安排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里间的会议桌前，几个大领导正脸红脖子粗地商量着什么，最末位头发半白的教授争吵不过，气呼呼地抿了一口手边的茶水，期间瞥见季辽一行人，隔着玻璃招呼他们进来。

    主位上的副星长站起来笑着与季辽握手，刚要把手伸到谢羽存面前，季辽阻止道：“来吧，我们直接进入正题——关于这次虫兽入侵而星政府迟迟未发现一事。目前所知的成熟虫兽有35只，且都只是等级很低的一类虫兽，连一个刚刚分化的alpha信息素都无法抗衡，如果星政府能及时派出救援团队，广厦间会有数以千计的人死亡吗？”话到最后不自觉带了点严厉。

    广厦间，依据星际人权宣言为所有星际公民提供的最低生活保障。居有牢笼般的定所，食有快过期的营养液，没有办法挑三拣四，毕竟广厦间给每一个无业游民一个睡觉吃饭的地方，如果星政府落实到位，还会帮忙他们找工作。

    设计之初，联邦政府只是想给陷入生活绝境的人们一个可以托底的墙壁，没想到，实施下来，它会成为游手好闲之人的聚集地。以致于很多星政府对他们疏于管理，对政策落实不严。

    季辽毕竟是晚辈，说话这么直接一下惹恼了众人。

    副星长旁边的一个人黑着脸说：“这是你说话的地吗？军校还没开始读，就学会逞威风了？”

    副星长等他话说得差不多了，才虚虚地拿手挡在他身前，警告他适可而止。

    要不是季辽是第一军区上将的儿子，他现在不可能进到会议室，即使他第一时间发现广厦间不对劲有功，即使他消灭虫兽快准狠迅速解决了危机。功绩无法成为他的底气，家世才是真正的入场卷。

    副星长到底不想得罪军方，歉意地道：“别在意啊，他这人急性子，说话其实没有恶意。对于此次事故我们也感到很抱歉，最后一定对受害人家属予以补偿。”

    有家谁不想回，稀罕在这做落魄的流浪者吗？

    广厦间多得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独行侠，向联邦政府申请的补偿款最后不知道会补偿到哪个裤子口袋里。季辽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公子哥，怎么会不知道广厦间的真实情况，副星长这是拿他当小孩哄呢。

    “补偿？”季辽把这两个字在唇间玩味地绕了绕，明明是低沉悦耳的声音，却让在场众人听得心里发慌。

    就在季辽的青筋从脖子处开始慢慢显现，一副忍不住发飙的样子，站在斜后方的谢羽存才不疾不徐地开口道：“广厦间孑然一生的人不在少数，补偿这种生后事对他们来说意义不大。在这，我代我父亲——联邦政府中央书记，向C6467星副星长提出如下问题：第一，广厦间的虫兽感应警报系统为何没有响应？第二，该星应灾医疗设备明显老旧，请问联邦政府每年发放的购买与维修基金哪去了？”

    没想到看着疏离清冷的谢羽存也会拿权势压人，话他是不能不回的，要是这小子回去告状，他的日子恐怕不好过：“虫兽感应警报系统没有响应？这可怪不了我，”这时候他还笑着，仿佛在嘲笑谢羽存的天真，“没听过自作自受这个词吗？系统安装和运行都需要珍贵的稀缺能源，我们放一些，他们偷一些，逮着一个打一个，可是他们记吃不记打，仍旧会有下一次。”

    谢羽存讽刺道：“防盗装置就这么脆弱？”

    副星长一耸肩，和左右的人相视一笑：“你以为广厦间是什么地，没准星际在逃犯就住里面，拆个防盗装置罢了，信手拈来的事。”

    这话倒是没说错，广厦间确实鱼龙混杂，在一些管理不严的星球，铺盖都不用准备，人来广厦间就可以直接入住。

    “所以，安全问题就可以这样淡淡地揭过？所以，在这场虫兽中死去的人都是因为他们自作孽不可活？他们是联邦公民，而你是联邦委命为他们服务的，无数人在这场虫灾中殒命，你的袖手旁观就是推动器，你不会以为自己无罪吧？”谢羽存的瞳孔是灰色的，而此刻倒映在他瞳孔里的副星长也是灰色的，有一种快死掉的颓败的美感。

    副星长的眼神冰冷，宛若一把锋利的尖刀，要把谢羽存的身体块块肢解下来。他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地道：“是吗？那我等着联邦定罪。还有，走后门进的会议室，就请从前门出去。”

    这是在暗指三人关系户，没有资格在这说话。

    季辽气得想要甩手就走，被一道稚嫩的声音拉了回来，谁让这是他弟，总得留下给人做个坚实的后盾。

    “那第二问题呢？”季点雪丝毫不露怯，淡声问道。

    “医院的事，我怎么知道？”副星长做了个请的手势。

    没有身份，三人也不好在这多待，顺势就出去了。

    季辽气急败坏地扯了扯衣领：“C6467星是该好好查查了。”

    谢羽存瞥了他一眼：“都在边远地方，联邦的手只管得了一时。你先带季点雪回酒店，我去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被安排的季点雪摇头道：“我也想去帮忙。”

    季辽一把扯过他弟的后衣领，抓着人就走：“帮什么忙，机甲都还用不熟练，你给我好好待在酒店里玩。”

    另一边，梁机带着一家人去小饭馆搓了一顿。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们家梁温也终于分化成alpha了，万分激动都化成这杯醇香的酒，来，干杯！”梁机举杯道。

    温从自然也是高兴的，她为自己和梁温倒了一杯橙汁，托着梁温的手，三个人碰杯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吃菜，平时不常吃，今天我们一起吃个尽兴。”梁机给梁温的饭上夹了一块肉。

    很多星球条件特殊，无害的瓜果蔬菜及肉类培育困难，虽然有技术能解决这个问题，但是成本太高，售价自然提升，不如一瓶管饱的营养液来得划算，加之，大家都过得很匆忙，不愿意花时间在厨房里，大多数家庭都不再有聚在餐桌前的固定三餐。

    梁温没什么胃口，拿筷子在饭上戳了几个洞，眼前的两菜一汤在她看来寡然无味。

    小饭馆离广厦间有些远，并没有受虫灾的影响，小孩在长街你追我赶，传来银铃般的笑声，简陋的招牌吸引了不少顾客，他们三两个勾肩搭背地一起走进来，互相谦让着选完菜，再随意地捡起一条午间新闻肆意高谈阔论。隐隐还有街边摆摊的讨价还价声顺着敞开的店门，大摇大摆地晃进来。

    虫灾真正的只给身临其境的人带来了灾难。

    见梁温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梁机嘴里含着菜，带着些薄怒说：“干什么，吃饭垮起个脸，倒胃口。”

    四角的桌子，梁温坐在他对面，不可避免地被喷了一脸口水，她嘴角轻扯，一脸嫌弃地拿纸擦掉后，鼻子在此刻异常灵敏地闻到一股菜油味。

    梁温强忍着恶心，敷衍地陪梁机演绎着幸福美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