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又是一个黄昏,除却四角橙红的天,梁温看不见一丝光亮。耸立的高楼紧紧依偎在一起,仿佛是寒冷冬日需要死死拥抱才能取暖的流浪者。

    精心设计做到的空间利用最大化,被野草钻了空子,疾走之人扬起的灰尘覆盖了草色,绿意显得沉沉,不过野草并不在意,它仍旧摇曳在风里,忙于寻找黑暗中转瞬即逝的生机。

    “梁温。”远处楼道口传来男人嘶哑的声音。

    汗珠从额头滚落,跌至浓密的睫毛尾端,梁温不适地眯眼,她脚步不停,跑到男人跟前站定:“爸……”

    啪!

    梁温还来不及反应,一个巴掌就迅疾地落下,掌心带起的风掀起脸侧的几缕发丝,短短的墨色发丝凌乱地趴在红肿的脸颊上。

    楼道口的自动感应灯有些坏了,时亮时不亮。

    两人原本是在黑暗中站着的,随着这一耳光清脆的响声,感应灯像是被吓到了,哆哆嗦嗦地发出微光,频繁闪烁的灯光晃得人眼睛疼,梁温不由在心中嗤笑。

    “干什么去了?”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梁温,目光中带着审视。

    梁温其实听出了他压抑克制的声音,但她不以为然:怎么,以为就你的怒火像一座随时会喷发的活火山吗?

    要不是……要不是她现在打不过,她早就动手了!

    梁温偶尔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现在还不到和便宜爹梁机杠上的时候,没办法,她只好顺从地抬起头,直视着男人的眼睛:“我去外面锻炼了。”

    梁机显然不满意她的态度,呼吸变得急促,瞳孔张大,怒目而视,声音骤然拔高:“我告诉你,梁温,你现在的一切都是老子给你的,你敢这么跟老子说话,你……”

    还不等梁机说完,梁温的母亲温从就焦急地从楼梯上冲下来,拉过梁温的胳膊,把她护到身后,讨好地对着梁机微笑,试图安抚住像煤气罐一样一点就炸的男人:“孩子还小,贪玩都是正常的。”

    狭小的空间内有一瞬间的沉默,然后温从像是受到了什么压迫,颤抖地弓着身,甜美的微笑因为痛苦而变得扭曲,嘴角不可抑制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梁温猛地吸了一口气,隐隐闻到一股刺鼻又呛人的烟味,她知道这是梁机身为alpha的信息素。

    一般alpha释放信息素不是在求偶,就是在压制另一个alpha,像梁机这种没品的人才会拿信息素去压制一个被自己终身标记的omega。

    说来也是可笑,曾经浓情蜜意时让人沉醉的信息素,现在竟然压制着她,让她无法抬头看清那个alpha的面目。

    可是直到这个时候,温从也没有从梁温身前退开,她甚至把梁温往后拉了拉,以便于把人更好地挡在自己身后。

    梁温没有感到被压制的痛苦,因为她大概还没分化。

    她看见梁机因为完全获得掌控权而感到舒畅,不自觉露出满足的神情。

    梁温反手揽着温从的手臂,让其靠在自己身上,接着默默低下头。

    额前的碎发顺势遮住眼睛,由于八岁的孩童还不足以支撑成年人的身体,她有些站不稳,瘦小的身躯微微颤抖,带着宽大的衣袖也不安地晃动。

    梁温不想多说,直接诚恳地道:“对不起,我错了。”

    空气中的烟味渐渐淡了,感应灯像是终于寿终正寝,嗞啦一声,带走周遭的一切光明,昏暗中再没有人能看清温从额头浸出的汗。温从慢慢直起身,一手揪住胸口的衣服,缓缓地平复呼吸。

    如果无语可以杀人,梁机大概已经被梁温杀死并鞭尸几百回了。

    虽然她还不是很懂信息素怎么分强弱,但她直觉,梁机收回信息素不是因为对妻女的怜悯或同情,而是因为他的信息素支撑不了他持续的且带着威压的释放。

    梁机扬起头,垂眼扫过互相搀扶的两人,声音嘶哑,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梁温,老子再警告你一遍——不要把老子的话当耳旁风。要你看店子,你就老老实实待在那。”

    他看着梁温的细胳膊细腿,越发恨得牙痒痒,激愤地说:“老子今天为了让你入学,四处求情,结果你倒好,一天到晚不着家,不知道去哪撒野。”说完很是愤怒地走了。

    楼道口又一次安静下来。

    男人的背影消瘦,明明是没什么力量,甚至有些孱弱的身躯,却偏偏在这狭小的空间内,压得两个人都无法抬头。这算什么呢?仗着自己是alpha,为所欲为是吗?

    梁温两年前穿过来,那时候她躺在一片绿色的原野上,有零星的鹅黄色小花点缀其间,风悠悠地吹过,缠绕着一股野草烧尽后余下灰烬的焦味。这焦味并不刺鼻,反倒涩涩的,还留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清新的青草香,很好闻,可惜转瞬即逝。

    当时她有些迷糊,全身滚烫,骨缝里还丝丝密密地冒着酸水,简直比当初得新冠还难受百倍,以至于她一动不动,在那躺了很久很久,久到萤火虫代替了太阳为她这个孤独的人点灯。

    幽幽的光在黑夜里分外珍贵,梁温本想伸手去捉,可是她好累,好疼,连手都抬不起来,三番尝试无果后,梁温放弃了。

    “梁温……梁温……”

    惊慌焦急的女声由远及近,梁温不确定是不是在喊自己,她努力地偏过头,向声源处看去,那是一位微胖的妇女,头发已经有些蓬乱,估计是刚穿过茂密的灌木丛,米白色的衣裙上一块深一块浅,梁温估摸着,那深色的暗沉的一处,大抵是草叶的汁水,当然也有可能是汗水。

    忽然间,一抹亮色映入眼帘,一只发着微光的萤火虫在梁温的鼻尖上流连。梁温的目光便随着这轻盈的柔光流转,她看见越来越多的萤火虫聚拢来,慢慢停在手掌心上,这么一团萤火虫化作霎时的天明,照亮了连指缝都埋着泥土的脏兮兮的小手。

    梁温低低的笑了:玩泥巴的小屁孩。

    她的嗓音低哑,笑里像是含着晚风,飘忽,微凉。

    呼吸间蓦然涨满悲伤,至于为什么,梁温说不清楚,也许是因为死亡,也许是因为新生。

    没过多久,妇人看到了草地里的女孩,她跑过来拥住梁温,关怀地问道:“梁温,怎么了,怎么在这睡啊,”感受到怀里女孩不寻常的体温,她伸手在女孩额头上试了试,“哎呀!这么烫!走,妈妈带你去医院。”

    这个妇人,也就是温从,她背起梁温原路返回,从偏远的郊外森林一路跑到街边,打车去了市中心的医院。

    在颠簸的肩上趴着,梁温庆幸地想:原来小屁孩也叫梁温啊。

    这两年梁温就跟着这具身体的父母一起生活,没有由来的,梁温知道那个玩泥巴的小屁孩已经回不来了,她的灵魂被风吹散在了那个绿意盎然的原野上。

    所以梁温尽可能的对便宜父母好,但是,她真的做不到。

    真的!做不到啊!

    她都快要疯了,她一个风华正茂的18岁美少女,意外得新冠死了,死了就死了,早死早超生,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穿越?穿越就穿越呗,网文看多了,这些套路早被她摸得一清二楚,只是——为什么会是星际,她一个娇滴滴的女娃,穿过来等着给虫族塞牙缝吗?

    明明她看的穿越文都是系统、升级、搞男人啊!梁温越想越难过。

    她,梁温,在C6467星请求系统支援!收到请回复!收到请回复!

    这些都是可以克服的,梁温心里苦但梁温不说,她只会在心里无人的角落默默流泪罢了。

    最让她受不了的是梁温那个便宜爹——梁机,这个一无是处的男alpha!

    在外面是爱逞英雄,好赖话都听不懂的怂包,在家里就是日天日地,唯我独尊的绝对权威。

    信息素一出来,对温从就是绝对压制,梁温打心底里感谢并且喜欢温从,所以看不得她受苦,更何况身体还是人家女儿。

    大多数时候,梁温不得不伏小做低,以便于充分照顾百无一用但自尊心极强的男alpha。

    有很多次,梁温都很想直接开干,大不了就被打死呗,反正不死在虫族的牙缝里在梁温看来就是一种体面。

    只是每次刚顶几句嘴,不是被温从护着妥协地认错,就是被按在地上爆打然后再被送进医院。

    前者也就算了,后者真是让梁温有苦说不出,明明骨头都被打得碎成渣了,结果从医疗舱一出来,那骨头比新的都还新!星际的医疗技术真的可以不用这么好。

    除此之外,一次医疗舱的费用让本就贫困的家庭雪上加霜!

    可是奈不住,矮小瘦弱的身躯下是一个自由独立且热烈的灵魂,梁温遇到不服就是忍不住要刚。她誓死都要捍卫自己的权利!

    再有一个不可控因素就是梁机,alpha优秀的身体素质,爆发力极强的肌肉,强烈的掌控欲,和偶尔无处发泄的暴躁,这些都可能化作重重的一拳砸在梁温的脊柱上。

    有一次,梁温意识模糊地想,自己可能瘫痪了,结果,又一次从医疗舱出来后,她的脊梁不仅可以挺得更直了,而且完全可以承受下一次暴击。

    于是,迎着梁机冰冷的眼神,梁温大声且自豪地说:“我的脊梁刚刚证明了,我梁温,宁折不屈!”

    痛苦但是不麻木,忍耐但是不屈服!

    终有一天,从这个医疗舱出来的会是“她爸”——梁机。而她,梁温,会是把人送进去的罪魁祸首!

    嘿嘿……

    梁温真是想想就高兴啊。

    打断她开怀臆想的是梁机的一巴掌,这次连医疗辅助机器人都开始拉架了。

    梁机还想再往梁温身上招呼,他身体前倾,一手抡拳,一手扯着梁温的衣领,温从则在背后环抱住梁机的腰,拼命把他向后拉。

    主治医生是个瘦瘦高高的女alpha,她一矮身挤进两人之间的空隙,一只手掌抵在一个人的胸前,硬生生把两人分开,更不用提围着的一群实习生纷纷拉架。

    医疗辅助机器人身体终究不如人类灵活,只好干巴巴地站在一旁,用机械的声音对着梁机说:“请梁机先生不要再殴打自己的女儿,联邦第251条法律规定……”

    当所有的混乱,嘈杂都归于平寂后,梁温依旧能听到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无论是爱玩泥巴的梁温,还是她这个从地球穿越来的梁温,在成为谁谁谁的女儿之前,都得先是梁温自己。

    所以,无论梁机怎样暴躁痛打她,怎样为此痛苦抑郁,梁温下一次还是会忍不住顶嘴,还是会坚持反抗。

    如果水流不满山丘的阻碍,它会等,等无数次的大雨倾盆,然后储蓄从四面八方而来的微小力量,要么它就拦腰冲垮这碍事的山,要么它就淹没一切不可平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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