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尖叫瞬即引来周遭人注意。
“谁啊？”有人问。
“一个没心没肺的坏蛋。”说话轻飘飘的人弯腰拆下几近昏厥男人的机械右手。
独眼男人脸上横亘一条刀疤，无力跌倒在地，惶然紧盯面前拆他右手的人，喉结上下滚动却似乎发不出声音。
“这不是神枪手兄弟么？”小个男走到两人间左看右看，“怎么，闹矛盾了？”
咔嚓！
拆手人冷酷截断右手，“讨债！”
“讨债？”小个男一头雾水，歪扭脖子目不转睛盯着准备离开的讨债人，“等会，我记得你好像……”小个男像是糊住的泥浆，双眉紧皱，神情泛起困惑。
肢解店铁皮不断被捶敲。
咚！咚！咚！
“哗”地一声，铁皮一角弯斜倒向冲天的火光。
洛林站在人群边角扫过店内，目光平静投向不远几步的神枪手兄弟。
讨债人戴着一顶黑色绅士帽，穿着一身体面黑西装，帽下被扒了皮的脸怵目惊心。
跃动的火焰映亮小个男正脸，他眼中闪烁着发光的装饰性接触镜片，脸部点缀着一些奇形怪状的电子面部贴纸，此时被蒙上一层橙黄迷茫的火光。
“我记得你……好像死了。”小个男眉眼拧得更紧，鼻翼张大。
“是的，死了。”讨债人指尖捏着被拆掉右手里的线，略带嫌弃。
小个男后怕退了几小步，转头看着另个神枪手，“什么情况？”
“上帝派来使者惩治恶魔。”讨债人转身离开，边走边取下头顶的绅士帽，连带拆下的机械右手一齐朝左扔进烈火。
“拉弥亚！”后边的四肢改造男倏然反应过来，望着开始变幻的身影痴声大喊。
拉弥亚？
洛林撇头注视离开的背影，意外暗忖，心头却掠过一分后知后觉的恍然。
拉弥亚微幅度摆摆头，一头滑顺的大波浪卷长发坠下，身着的黑西装像抽了气的真空塑料袋皱巴一团，紧接着像干裂的塑料碎片掉落下来，洒在过道，眨眼间，她重新换上修饰身姿的新衣，潇洒自如离去。
小个男目送美艳的背影离开，愣愣转回脑袋，“兄弟，什么情况？”
独眼男人一只眼睛直直睁着，一眨不眨，仿佛有木棍支着似的。
“怎么，看呆了？”小个男见没回应，推了下独眼男肩膀。
没有任何力量，轻而易举地，独眼男直接倒在地上，像座无生气的雕像。
“卧槽！他死了！”小个男不敢置信地探头看了几看，“不会被吓死了吧？”
“他妈的活该，当初那样祸害自己兄弟，直接把人推去解剖，他不死谁死！”四肢改造男随手捞起摊位一重物用力砸向独眼男。
摊位老板直愣盯着一举一动，凹陷的两侧脸颊还淌着血，他气愤啐了口唾沫，结果满是红血。
嗵！
铁制方盒卡进脖颈，大量血液猛然喷溅。
“博恩！你他妈的能不能说一声？”无辜受害者小个男摸一把被血溅落的脸，紧忙挪到别处。
咚！
小个男愕然一颤，旋即拧眉不爽转头，以为又是男人砸了什么东西。
“妈的，你看我干嘛？”博恩火冒三丈，“老子没动！”
啪嗒！
肢解店一块铁皮完全掉到地上。
就在这时，洛林目光诧然垂向左手腕间的电子环，频繁闪烁的红点再次出现，歌赛普警告提示音突然直捣入耳——
“警告！附近有歌赛普出动。警告！附近有歌赛普出动……”
熟悉而陌生的声音，洛林下意识摸触腰侧，空无一物的触感刹那拉回她到真实境况，她瞬间沉静，不动声色关闭歌赛普提示。
熊熊火焰疯狂舔舐着店里的墙壁和屋顶，发出猛烈的噼啪声响，铁皮墙后，有一人佝偻着背迎着烈火摇摆不定走来，他腐烂到全然看不清，身上、脸上挂满蓝色的蝴蝶，隐隐还可见蠕动的蛆虫。
“什么鬼东西？”有人既恐惧又稀奇凝看。
“嘣”地一声，屋顶铁皮掉落砸到腐烂人身上，坏死的肉身碰到滚烫的铁皮发出“滋滋”响声。
“啊——”
干涩喑哑的嗓子眼漾来痛苦的嘶嚎，他慌张无措，“救我，救我。”
蓝蝴蝶受火光炙烤迅速飞散，紧接着一片火焰如巨浪铺卷，凶猛吞噬蓝色蝴蝶和腐烂的人。
“他是谁？”有人问。
“管他是谁！烂成这样救个屁！”
“这蓝蝴蝶还挺不错。”
“救……救……”哀嚎的叫声伴着噼里啪啦逐渐细微，直到几不可闻。
咚！咚！咚！咚！咚！
炸耳剧烈的动响从肢解店震荡开，店门口甚至更远些的人都被一惊，纷纷循声看来。
店前有人终于按耐不住，拔腿就跑，“肯定有炸！”
“直接炸了不就完了。”有人喊话。
洛林按兵不动注意情况，她不算着急，这次歌赛普她早认识——蝶吻，它闪着蓝色金属般的光泽，看似与普通蝴蝶无异，可食腐嗜血，身上带着人类还没研究透的病毒。
浓浓黑烟滚滚往外，红色的火光映亮周围的店和过道，“咚咚”声愈来嚣张，招来远处摊位和行人的注意。
“怎么回事？”有人远远张望，大声询问。
咚！咚！咚！
“他妈的都是些胆小鬼。”博恩松动双肩，准备上前炸店。
啪！嗵！
不知哪的铁皮狠狠掉落摔到地。
小个男陡然打了个寒战，直勾勾望着铁皮店铺屋顶后侧，成群闪着蓝色光泽的蝴蝶飞扑而来，他怔凝片刻，喃语说：“我在歌赛普名单上看到过。”
“歌赛普虚啥？！”博恩不以为然，“没胆就直说！”
“它食腐嗜血，破坏神经。”洛林站在边处，声音不大不小提醒说。
“对！破坏神经！”小个男乍然想起似的，转头就跑，拼命揩拭自己沾上血的脸。
博恩微微一愣，犹疑住。
这时，地下城黑市飘来环绕式立体声警告：
“黑市C区人员请注意，C区221号‘文艺复兴’检测到歌赛普，为保证您的人身安全，请C区全体尽快离开。”
顷刻间，C区的喧闹如炸锅蚂蚁爆炸，摊主清一色揽收摊位商品，着急忙慌扛起包袱往路口跑。
“快点！快点！要是沾上它们我就彻底完了！”最近的摊位老板一边收拾行李一边盯着蓝蝴蝶，不停擦拭脸上的血痕，慌乱道。
洛林左望了眼入口处的摊铺，太远看不太清，只能瞧见密集的人流如山堆挤在那，像是走进了死胡同。
“出去啊！前面的快点！”不耐烦催促声迭起。
“啊——”尖叫被沉埋在喧哗下。
影脉开口低声说：“老爹那可以离开。”
“好。”洛林看见隔壁小店门口有几根金属管，走去拾起两根，“不过去那之前得先救个人。”
“谁？”
洛林边说边扯下两块黑长袍的布料，“科蒂，惩戒者成员。”
说着，洛林缠卷可燃布绕在手柄顶部，从摊位角落捡来金属丝绑紧固定，然后举着简易火把靠近火光点燃，递给影脉一个，“蝶吻怕火，科蒂身上有血，备两个以防万一。”
“去找他？”影脉问。
“当然。”洛林快步走去科蒂摊位方向，“惩戒者不可舍弃同伴。”
影脉没再多问，只说“明白”。
与此同时，数以万计的蝶吻闪着蓝色翅膀四处飞散，密麻一片扫过C区上空，像点缀半空的蓝色海洋，带着阴郁的美丽。
洛林前面过去三个摊位，原先那个三角眼年轻人出现附近，一边走一边跟经过的路人搭讪：“听说过蝶吻吗？”
“有病。”路人匆忙跑走无心搭理。
“听说过蝶吻吗？”三角眼年轻人放声大问。
没人愿意理会这似乎带点神经质的男人。
“听说过蝶吻吗？”年轻男人放低声音喃喃重复，狠戾的目光有所思，“听说过蝶吻吗？听说过蝶吻吗……”
他阴暗的眼神盯着每个经过他身前的路人，他手里抽出一把细长的尖刀，刀尖直直指向路人。
“它嗜血！嗜血！”他扯大嗓门，往前半步，握着刀柄神情凶残地朝人捅去。
“你他妈智障吧？！”博恩正巧在路人后侧，发觉后眼疾手快踢掉三角眼男人手里的刀，紧接一脚揣向三角眼男人的胸口。
“砰”地一声，三角眼男人摔到身后的摊位上，博恩走到年轻男那，一手拎起男人直直举向半空，另只手对准男人下巴狠狠揍去。
“混账东西，别他妈把人命当玩具。”博恩厉声警告，“老子要是再看见你这样，下次直接把你当小玩意烧了。”
三角眼男人嘴角流血，恶意张嘴让血滴到博恩身上，他不屑坏笑：“你有本事烧啊？”
博恩听到，二话不说摔飞三角眼男人。
咚！
男人后腰被砸向摊位边缘，“咔嚓”一声，脊椎骨断裂，整个人登时僵动不得。
博恩正要跳进里面摊位，提起混账玩意，不料，旁侧迎来一片火光，映亮他面颊。他顿步侧头，警觉看着来人，“你们要帮他？”
“不是。”洛林举着火把照在博恩身侧，她面庞全然隐在深色之下，“只是觉得他这样的人不用你动手。”
“什么意思？”博恩瞅了眼斜侧的火把。
“你自己看。”洛林微侧头示意三角眼男人方向。
大批蓝蝴蝶飞向他，盖住他仰倒在摊位上的头颅，正在啃噬。
博恩蓦然回悟过神，后脊梁骨窜起一道凉意，缓缓转首看向举在侧方的火把，周遭欲要靠近却不敢靠近的蝶吻，不知何时聚在附近。
“它虽嗜血，却也惧火。”洛林沉和一笑，“刚才见你见义勇为，觉得佩服，不免冒失了些，抱歉。”
博恩微张嘴，像是愣住，一时不知说什么作为回应，半晌，终于道出一句：“谢谢。”
“客气。”
“其实也没什么，我这人最看不惯那些恶人，仗着自己有点三脚猫功夫就胡作非为。”博恩略为赧然。
“我明白你意思。”洛林善解人意道，“我们也讨厌这样的人。”
“你们？”博恩留意到黑袍人斜后侧戴黑色机能面具的男人，“你们是？”
“惩戒者。”洛林说，“你听说过流浪者吗？”
博恩微微放大鼻孔出气，略带鄙夷反问道：“所以你们是流浪者分队？”
“不，我们是敌人。”尽在洛林意料之中的回答。
“敌人？”博恩以怀疑口吻说。
“嗯，你愿意加入我们吗？”洛林抛出邀请，“你和拉弥亚都在我们邀请名单上。”
博恩听到这顿时精神，“拉弥亚？你是说拉弥亚也是惩戒者。”
“她会是。”洛林肯定道，“那你呢？”
“只要她加入，我绝对没问题。”博恩打包票般笃定说。
“嗯。”洛林说，“如果愿意，你可以跟我们一起先回老爹店，拉弥亚兴许在那。”
“好！”博恩毫不犹豫道。
洛林笑了笑，转身叮嘱影脉：“你带他先回，我去找科蒂。”
影脉：“明白。”
洛林客气示意性跟博恩颔首打过招呼离开，没走几步，背后响起博恩的疑问，“她一个人可以吗？”
“可以。”影脉回。
“不过她是谁？”博恩不太清楚女人身份。
“林，惩戒者最高执行官。”
博恩没忍住“噢”了声，“难怪。”过了小会，他又问，“她是不是很厉害？”
“是。”影脉从跟随洛林进入C区以来，已经不止一次因为洛林言行举止而感到敬重，而在当下，他愿意毫无保留献上自己的忠诚给惩戒者最高执行官。
远远看着汇在涌动人流中的黑色背影，火把的明光一下让人锁定执行官身影，她平稳举着火把，有条不紊往前。
周围人像是发现蝶吻不敢靠这人太近，尽可能默然靠近她，不敢太近又不想太远。
入口附近的摊位上，行将放弃挣扎的科蒂躺在折叠椅里，尚存的左臂来回摆动驱赶飞来的蓝蝴蝶。他眼皮似睁不睁，像瞌睡人的眼，一会看一会闭。
就在他乜眼当口，无意瞄见前面被簇拥的人，那人举着火把，身周没有蝶吻围绕，安和的空气在那似乎是理所应当的存在。
像不沾风雪的神明。
随着火光愈来愈近，科蒂终于睁眼决定一睹被簇拥者的英姿。
“是她？”科蒂睁大眼睛，痛苦“嘶”了一声，扶着腿起身来，不可思议看着走近的身影，“——您怎么来了？”
“惩戒者不会舍弃同伴。”洛林简单扫过摊位，捡起丢在地的镂空铁盒，“蝶吻嗜血，你在这有危险。”
科蒂一言未语注视对方的一举一动，不知不觉停下手臂的摆动。
“继续驱赶蝶吻。”洛林正借用摊位的切割工具截断火把手柄长度，眼角余光察觉科蒂滞钝，友善提醒。
“哦，好。”科蒂暗自吞咽下唾沫，用力摆动手臂驱蝶。
“可以了。”洛林将长度适宜的火把小心放进铁盒，拎起铁盒顶部的小圆环递给科蒂，“提着，它们惧火，不敢靠近。”
“好。”科蒂有些手足无措接过，“您是特地因为我赶来吗？”他问得恳切又激动。
“是。”洛林看了眼科蒂，“看来我刚才的话不够直接。”
“没有没有，”科蒂连忙摆手，“我就是太惊喜，没想到您……”
洛林目光落向科蒂左手，“注意火光。”
“哦，对不起，我突然太激动，所以就有点手忙脚乱。”
“没事。”洛林声音轻而柔，像平静的湖泊抚人心，“来这还要带你离开。”
“离开？”科蒂转头看了眼入口处惨不忍睹的断肢残骸和拥挤的人群，“现在吗？”
“嗯。”洛林说，“去老爹店。”
“老爹？”科蒂呢喃，“可老爹不是最讨厌流浪者？”
洛林轻声一笑，“我可从没承认。”
“这么说，您不是？”科蒂惊讶不已，直直看着面前这人。
“我是惩戒者。”洛林低声说，“走吧，尽快离开。”
科蒂像是游了场梦，半懵半醒点点头，“好。”
他想起适才念起的神使诵文，那时他迷糊不解，流浪者与神使怎么关联？这刻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您是神使？”科蒂跛腿跟在洛林身侧。
“不是。”洛林平静道。
科蒂以为洛林谦逊，“可在我念完神使诵文后神使回了我‘听到’，我想除了您不会再有谁。”
洛林倏然缓垂下眼睫，暗想，是他。
她料定科蒂会选择加入，却不曾想过时故会配合地给出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