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开！”洛林前面，罩着狮子头头盔的改造人开始清理摊位前的过路人，“都别搁着挡道！快滚开！”狮子头两双手安着机械爪，尖锐锋利。
前侧一个维修摊，外面搁了一把锈迹斑斑的铁皮椅，狮子头大步走过去一爪拎起铁皮椅，像把玩小玩意似的，轻易掰断铁皮椅，转眼捏成了一堆废铁丢到维修摊上。
“说了别挡道！”他摆出发怒样，凶恶警告摊主。
洛林走在影脉斜后半步距离，无动于衷瞟扫而过，这人是在献殷勤谄媚奉承，明眼人都能看出。
后面飘来窃窃议语随着洛林走远也愈加放肆。
“就差印流浪者跟屁虫在脸上了。”有人不屑吐槽。
“他刚加入流浪者不久，估计想依仗那位早日得到提拔。”
“肯定啊，现在流浪者势力扩增那么猛，指不定能干掉没出息的猎杀者。不过话说回来，那位是谁？你们认识？”
这时说话人压低了声音，“就是因为不认识，所以才不敢冒犯。你自己看那女人气场，你敢动？！旁边还有个牛逼货。地下城流浪者都是些小混子聚一窝，这位可不是！我听说啊，流浪者内部越厉害的越不为人所知。”
“那她怎么来我们这？”问话人明显多了几分敬畏。
“指不定有什么大事。”
被谈论者洛林竖直耳朵安静聆听，作为一个确实不太了解流浪者具有情况的猎杀者，这番言谈对她而言倒是大有裨益。
从她想获得流浪者内部通信起，她便打定主意要进入流浪者组织，最理想的是，打入流浪者内部直接接触流浪者最高权力掌握者。
至于猎杀者，暂且停职的她只能沉默接受现实，需要调查的卡西诺恩病毒来源断了线索，现在根本无从下手，加之还是流浪者的通缉对象，她自然不打算坐以待毙。
敌进我退，敌攻我守，敌驻我扰……
是杨师傅总爱在洛林身边叨念的话语。
洛林基本的枪法问题无疑是最大一项劣势，杨师傅曾经一度恨铁不成钢，“你说你这丫头，够机敏够果决，怎么就打不好枪呢？”
洛林站在旁边，耸耸肩无奈一笑：“我也不知啊——”
杨师傅朝洛林摊手，“给我。”
“什么？”洛林怔怔看着师傅。
“你体检报告单，”杨赟咂巴了下嘴，“我看看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洛林哭笑不得，双手老实递上特意打印出来的报告单，“还请您老过目。”
杨赟接过报告单，取出电子环内自己的报告单比对，一行一行对照看，“这正常，这也正常，这还正常……”
最后看到底，都没发现不正常，反倒杨师傅突然不正常地以端详的目光上下来回扫看洛林，活像个扫描仪。
“大脑运动皮层也没问题，能跑能跳还能跟我对打，神经、肌肉也都没问题。”杨师傅难以理解地总结道，“那你说怎么就打不中呢？”
洛林回天无力，只得勾嘴无奈笑。
次日，洛林再来上课向杨师傅请教，杨赟眼底挂着一轮黑眼圈，双目略显疲倦，却仍不失光亮，长舒一气笑道：“我昨晚想了又想，俗话说‘扬长避短’，咱们就不要局限于枪法问题，你优势这么多，咱们好好发挥长处。”
“有道理。”洛林以赞同口吻说，“我觉得可以。”
“战场上不是只有舞刀弄枪，还需要谋略家适时的谋划，咱们虽不说是上战场，但大同小异。”杨赟瞥眼洛林，一本正经说，“从今天起啊，咱们得好好学习谋略知识，其中囊括的内容可不是一言两语就能说清，你可得认真听了。”
“知道，我认真听着呢。”洛林坐下，注望杨师傅伟岸的身姿，一丝不苟地倾听。
“嗳哟！”
前方传来一阵炽热激动地喊叫，如铺卷的浪潮，与之紧随的是一阵惋叹，“咿——”
黑市C区摊位走到尽头，是一排正对洛林方向的小店铺，每间小铺装饰不尽相同，昏沉暗淡的外观是唯一的相似。
第一间店面由各色暗色铁皮拼凑搭建来，里面挂着一根破损电线吊坠球形的七色旋转灯，简陋铁皮墙壁上挂着各种肢体和器官，胳膊、双手、耳朵、脚……
看样子不像有假。
狮子头走到底自动停下，转过身卑微地点头哈腰，“那边我就……”他说话支支吾吾，“主要是……”
“嗯。”洛林不想多费口舌，言简意赅回了一字。
狮子头不知所措地继续点头哈腰，“这样……呃，就是……我是黑市C区狮子头，也是咱们流浪者成员，您以后要是有事尽管找我。”
黑头巾下的浅眸漫不经心掠过狮子头，没有理睬，走往第一家店前。
攒动的面具脸挤在小店前，争相伸头探脑张望。
“下个了吗？”最外圈的人问。
“还没有，不过快了。”
洛林靠外走在最边上，透过人头间的空隙，勉强探见里面的情况。
小店正中央，七色旋转灯下放着一张手术台，旁边一张工具桌，满是凝固的血痕，上面齐整摆着斧头、锯子、刀、钳子、镊子，针……
手术台旁边着绿色手术服的鸟嘴医生在带厚手套，“准备好了吗？”他戴上手术帽，看向门口的观众，激动喊道。
“好了！”
“快点！”有人不耐烦催促。
“下面有请我们今天的第一位女士登场！”鸟嘴医生煞有介事摆手指向手术台，七色灯光开始闪耀，从店里黑阴影里走出两个同样戴鸟嘴面具的人，抬着一女人放上手术台。
“喔！”
“哇！”
……
亢奋的叫声一刻不止，闪烁的七色灯投射出奇异光芒，令人眩目迷狂。
“快切！快切！”观众急不可耐。
他们像磕了药，亢奋疯狂，围着中央殿堂般的手术台，神魂颠倒。
“这是一位美丽的女士，只有头部受伤。”鸟嘴医生侧拨女人尸体，让女人侧躺面朝观众，“这场肢解活动，我打算……”鸟嘴医生像是有意顿停，挑人胃口。
“什么？”
“快说！”观众不喜欢这套，不满道。
洛林快走过第一家店时顿步，最后偏头窥了眼里面众矢之的的女人。
鸟嘴医生抽掉手，女人裸露的尸体重心不稳，重又倒回手术台。
“我打算细致解剖她的人体结构，比如从头开始，先扒下她的头皮和秀丽的黑发，再取下她的眼睛、鼻梁骨。总而言之，这是一场持久的视觉感官体验，大家有兴趣吗？”
“有！”观众激情澎湃应和，像波涛的撞击。
洛林迟疑收回目光，眸光几分烁颤，快速思索后不加犹豫径直走，“囚斯卡牌在哪？”她问影脉。
“老爹店有，就在前面。”
“好。”洛林回得心不在焉。
走到C区最角落，影脉说“到了”，“这道铁门进去就是。”
角落这边弥漫各种刺鼻油腻的异味，店铺外墙涂满黑色油漆，没有醒目招牌的门口，只有一扇破旧的铁制门，上面被涂上带荧光的图案和符号，发出暗淡的光。
街角边有一个摆地摊的十八九岁少年靠墙蹲坐，听见脚步声，眼皮抬也不抬，他面前一张破木板上摆着一些小饰品和挂件。
“等下。”洛林半蹲下挑起一枚戒指，它由黑色金属材质制作而成，戒指顶部有一个镂空的三角形图案，三角形边缘具有不规则的齿边，带有信号条效果。
她拿起戴在左手中指，看了看，“怎么卖？”
少年这才掀抬眼皮，一脸怏然，“随你。”
洛林不废话，取走全部十来个相同款戒指，“一个半元币，打个折扣，一共五元币。”边说边扫码付款。
在省钱上，洛林丝毫不肯放过，卖主都说了“随你”，买主自然不讲客气。
少年没理会，垂下眼看着黑长袍女人带走所有戒指。
“进去吧。”洛林右手握着一把戒指，从容不迫说。
影脉半怔，“嗯。”伴着“吱嘎”声，他推开铁门。
“欢迎光临老爹店！可选购可定制。”智能语音欢迎道。
进入店内，强烈的金属味和机械气息扑面而来。暗黑金属构成的墙壁被涂上一层黑色的防腐漆，映衬着微弱的红色和蓝色的荧光灯。
一条柜台横亘在店的一侧，柜台上陈列各类武器和装备，金属护盾、头盔、战术背心；柜台后的墙壁上挂满各式各样的武器，光剑、激光枪、复合弓、仿生手臂……
店内另侧是个体验区，里面有个穿黑色机能冲锋衣的男生，戴着黑色面具，眼部区域是片发光横条，面具侧面配有附加的设备。
店内对向顾客的一面墙前，是一块半透明的悬浮显示屏，呈现出炫酷的光效，正在播放店里的产品图像。
“你好！”店里陡然现出一个年过半百的全息老头，“想要买什么？”
体验区的男生关熄眼部的发光横条，打开眼部区域的面具，深邃的眉眼有双黑亮的瞳孔，直直看向影脉，“银蔷呢？”
“手术。”
投射出的全息老头不掺和两人对话，穿过柜台到里边，向另位不识的来客笑着介绍本店服务，“叫我老爹就行，本店提供优质高档商品和定制服务。”
洛林掠视过雷兹，上前走到柜台边，放下手里的戒指，“想麻烦您在戒指齿边添加发光效果。”
“这简单。”老爹拾起一枚戒指看了看，“小意思。”
“有个难点的您想挑战下吗？”洛林问。
“你说。”
“我想在戒指上安装攻……”洛林在留意老爹神情，“防御性武器，您有什么好建议？”
老爹捏握戒指的手在听到“攻”字时停滞霎那，抬眼看向洛林，就听见后句询问意见，“建议嘛，”老爹小幅度转动戒环，“有两种，一种是小型自爆器，再小估计缩不到戒指这样，不过可以想法子挂在脖子上；另一种就是毒针，这个可以弄进戒指，唯一劣势就是数量有限，更换会耗些时间。”
“你看你想要哪种。”老爹放下戒指。
“价格。”
黑市买东西不问价格，那就不叫来黑市。
“价格……”老爹越过洛林看了眼影脉，“——她跟你一块来的？”
“她有恩于我。”影脉说。
“行吧，影脉曾经救过我一条命，既然你是他的恩人，我也给打个折扣……”老爹见洛林抬手止停，“什么问题？”
“就想问下，如果我还买其它东西能再优惠点吗？”洛林递过等待的目光。
“什么？”
“囚斯卡牌。”洛林早瞅过柜台，半点卡牌的影子都没见着，想必是给特意收起来了。
老爹像没听清，又问一遍：“什么？”
“囚、斯、卡、牌。”洛林一字一字道。
老爹个不高，站直才到洛林眼睛，他扫过后面的影脉，看眼跟前的女人，客气说：“禁卖品没有。”
雷兹闻言瞥了眼老爹，缄默无言。
洛林没立刻质问，老爹这人讲义气，当着熟人影脉的面也这么坚决，准是事出有因。
店内倏然沉寂，一时都没有开口说话，过了小会，老爹主动打破沉默，“你要囚斯卡牌干嘛？”
起初，洛林想要囚斯卡牌作为护身符保护自己，可就在踏入地下城二层开始，事情出现另外的转机，她开始对囚斯卡牌的需求降低甚多。
至于为何在刚才询问影脉囚斯卡牌，只是因为在那家毫无人性可言的人体解剖店，她看摆渡车上小梨的身影——她赤身躺在那，任人糟践。
洛林气愤，恼怒，她恨不得将那些畜生撕碎扯烂。
“安抚灵魂，惩戒罪人。”洛林前句说得轻而柔，后句却冷冽许多。
老爹凝注洛林数秒，“许多人都跟我说过惩罚罪人，但……”老爹顿住，洛林以为要说“但从没做到”。
“既然禁卖……”洛林不决定继续等下来，老爹遽然打断，和善的面庞露出微笑，“但你是第一个跟我说‘安抚灵魂’的人。”
洛林心头掠过一星希望的火苗，“所以？”
“等等，我去拿。”说完，老爹身影消失在店内。
洛林不想浪费这时间干等，直接转身跟影脉示意，希望他互相介绍下。
影脉了然，转头看向雷兹，说：“我和银蔷加入了惩戒者组织。”
听到这作古正经的话，洛林不习惯地一愣。
惩戒者组织？她暗忖想，也不是不可。
“惩戒者？”雷兹声音不太低沉也不高亢，喉管里像是置有变声器，听起来略微失真，有点机械感。
“她是惩戒者最高执行官，林。”影脉介绍说。
洛林顺势而为，“你好，雷兹。”
雷兹听到来人称呼自己名字，转眸瞥了眼影脉，心里大致有了底，“加入需要手续吗？”
“不用，对于任何一位朋友我们表示诚挚欢迎。”洛林官方话语一套一套，“在惩戒者里，唯有一条需要恪守。”
雷兹看了眼洛林。
“给予最高执行官你的忠诚。”洛林说得冷静沉着，“相应的，作为最高执行官，会帮你们在选择离开惩戒者组织以前，找到你们所想要的归宿。换言之，安抚灵魂。”
“惩戒者任务是什么？”雷兹问。
这次是影脉回答：“惩戒有罪之人。”
“放心，我会帮你们解开歌赛普的秘密。”惩戒者最高执行官许诺道。
“我是一名黑客。”雷兹话中之意似乎想说能力所限。
洛林平静一笑，“我可以理解为你选择加入吗？”
“可以。”雷兹关闭眼睛区域的面具。
洛林见状无声勾了勾唇角，想是雷兹蓦然拘谨，羞涩了些。
“可能略显唐突，但现在有一项任务给你。”洛林取下右手的电子环，递给雷兹，“这是地下城流浪者克尔的电子环，他已经离世，我们需要重新编造一个流浪者身份，保证在流浪者内部通信维持在线状态，并且随时完成流浪者内部任务，尽可能接触流浪者高层。”
“打开内部通信线需要语音和面部识别，最好可以伪造出一个3D人物，设置好声音，配齐完整的身份信息。”洛林说了一连串，“可以吗？”
“没问题。”雷兹将电子环与侧面面具的数据端口连通，“名字，性别，身高，给我一个要求。”
“林下，女，172。”洛林不假思索说，“在收到流浪者内部任务，请第一时间告知我。”她点开自己电子环的通讯页，“这是我的联系方式。”
“明白。”雷兹调出未开放的面板开始忙活。
就在这时，老爹抱着一个黑色的木匣出现，这次他关闭全息投影，真身出现在柜台前。他穿着防弹背心，双臂安着铁甲，戴着一张遮左脸的金色机械面具，上面有带着齿轮的复杂的机械结构。
“这是十二张囚斯卡牌。”老爹说着打开刻有精细雕纹的木匣，展开一共三层，每层微微斜放四张透明卡。
洛林是第一次见到所有的囚斯卡牌，精致细微的囚斯卡牌透明得毫无瑕疵，距边缘厘米之处有一圈金色衬线，是花纹边框。
“时间使者，蛊惑者，破坏者。”老爹从最底下一层，直指往上，“从左到右，卡牌厉害度递增。”
“这是时间沙漏，秋之歌，浪漫派落日，沙之书，”老爹一张张介绍说，“第二层就是夜莺之声，千只鹤，罗生门，欢乐颂。这里糜骨之壤，红与黑，星空物语和深沉玫瑰。”
“深沉玫瑰？”洛林指向最上面右边这张。
“是，虽说我是个老头子，但在我看来这是最厉害也是最浪漫的一张卡牌。”老爹笑了笑，“你要是感兴趣可以拿起来看看，卡牌会出现变化。”
洛林有点意外，小心翼翼拿起卡牌，果不其然，透明卡牌上渐渐现出黑暗背景，其间浮现血红的玫瑰，像是漂泊在虚无的宇宙，慢慢地，随着玫瑰靠近，一捧火光自黑暗中央滋生，玫瑰被丢进浴火，与此同时，卡牌自花纹边框蔓延开被燃烧纸片残留下的痕迹，向中心去，而就在红玫瑰消失于火光那刻，卡牌终于露出残存的纸片——发黑泛黄的纸片残缺不全占据卡牌中间，被血溅洒的红玫瑰如水彩画印落于纸，而角落，唯剩一个细长而飘逸的花体字“Forever”。
看着，洛林霍然想起小梨最后留给诗人的话，她说“忒尔缇玫瑰不是长夏的限定”。
“我要这个。”洛林说。
“这个价格相比其它卡牌贵得可不止一倍。”老爹提醒道。
“没事，加上戒指，两种各一半。您说个折扣价。”洛林此刻想尽快赶到小梨那，处理畜生。
老爹摆头笑了笑，“一千。”
“多少？”洛林不敢相信，她已经准备掏出全部积蓄来支付。
“一千。”老爹再次重复道，“折扣价。”
洛林微愣，再低的折扣怎么可能低到这种程度，这倒让她为难起来，欠人情在现在包括以后最好不要存在，那会是被人控制的要命点。
“我先给您两万，在拿到最终成品后再给您剩下的钱。”
“没那么贵，一千就够了。”老爹收起柜台上的戒指，“我会尽快做好给你。”
“您不用这么客气。”洛林不想心有所愧，她对准扫码器付款，结果发现最高上限一千。
老爹边说边沿着柜台往里边去，“我听到了你们的谈话，我很开心，有你这样的人继续坚守，还能说出‘安抚灵魂’这类的话。你配得上每个迷失自我的人的敬崇，尤其在这个时代。”
洛林怔然注望老人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又想起师傅的背影，心头卷过一层一层浪，浪不算汹涌澎湃，反而轻和温柔。
老爹行将走到底，侧转过身看向洛林，眉目慈祥道：“站那干嘛呢？”
有片刻的恍惚，好像时空交叠，在怪物猎杀局最高层电梯前，杨师傅侧身面朝洛林，眼角皱纹带着笑意一同出现，问：“站那干嘛呢？”
“嗯？”洛林一下没反应过来。
“不是‘安抚灵魂’么？还不快去。”
“嗯。”洛林低应，拿着囚斯卡牌离开。
铁门被打开时，洛林清楚听到身后远一点的地方传来一句呢喃。
他说：“人类不会消亡，因为有人正在负重前行。”
洛林前脚踏出，后脚抬步时正回头看，就见老爹消失在了店里，这刻，她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在“和散那”看到那个关于囚斯卡牌的贴子，想起那个“神们自己”的网友。
“老爹玩‘和散那’吗？”她问影脉。
“他是老用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