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市入口四块大小不一的悬浮式显示屏“呲啦”数声，屏幕画面出现一位艳丽的长卷发女人，她侧卧在一张红色沙发上，身着绿色开叉长裙，妩媚笑了笑。
“A区114号‘黑暗之魂’欢迎您的到来！”屏幕内的智能语音机械说。
这会功夫，长卷发女人瞬间换了容颜，化成皱纹满面的白发老人，穿简朴衣裤佝偻坐在红色沙发上。
洛林目光全然被女人容颜变换吸引，边凝神谛视边暗自慎思。
“拉弥亚这货美是美，就是太倔。”显示屏下方经过一男人，左腿装着机械假肢，假肢外侧带有锋利的尖角。
“你他妈就是怂，不敢去。”旁边女人穿着黑夹克和低领T恤，大敞着胸，双手戴着金属质的护手套。
男人不屑看了眼女人，“你去啊！”
“我可没说要去。”女人耸耸肩，径直走往前面的小酒馆。
生锈金属架搭建的开放式酒吧小馆，暗调的霓虹招牌挂在酒柜中间，阴暗低迷映照着吧台前的五人。
显示屏上的拉弥亚变成了青春活力的少女，着一身短裙，扎一头高马尾，双脚随意交叠，横躺在沙发上，不时与屏幕外的观众招手打招呼。
“黄老板，什么时候能造个拉弥亚出来？”酒馆吧台前，右脸植有金属纹的肌肉男搁下玻璃杯，转过吧台凳，看向酒馆对面的摊位，“这可是个爆款货。”
对面摊位繁复许多，面积占比也大，摊边堆砌着各种回收来的废弃材料，摊位正中间，一个面部处处是金属纹的老头子正在修整面前桌上的机械手臂，顶上吊的白织灯悬在老头前额，听到问话，被光映照的老头一脸冷淡抬起头，“你出钱？”
“要是我出，你能吗？”肌肉男双肘后支向吧台，将嘴里烟头吐向路中间。
黄老板无视地垂眼，淡漠说：“不能。”
“果然，黄老板不愧是黑市第一道德标兵。”肌肉男膨胀起全身肌肉走出酒馆，一掌劈向桌，“我他妈最见不得你这种人！”
咔嚓！
木桌碎裂破开，分成几半散在地。
老头先一步拿起机械手臂，坐在椅上纹丝不动，丝毫不感慌乱。
肌肉男左右活动脖颈，发出“咔咔”声，带着恐吓威胁意味，“黄老板，可要想清楚了，能还是不能？”
黄老板沉默不语，安静注视手里的机械手臂。
肌肉男强行扯出黄老板手里的机械臂，细细端详了番，不怀好意问：“这是谁的？看着还是个上等货。”
同一时刻，收拾妥当的银蔷伸了个大懒腰，“啊——终于完成啦！”她高亢激动转过身，向大家展示她制作的“艺术品”。
只剩裆部被遮挡的流浪者克尔高坐于一堆腐烂的骨肉上，逐渐僵硬的身体被有意摆弄成思考者的模样，身上脸上增了血洞，一眼看去就像千疮百孔的丧尸，至于原始模样已完全看不出。
“怎么样？”银蔷笑嘻嘻的面庞一下因为什么僵住，欢愉目光再次闪出疯劲。
洛林察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她正直勾勾盯着黑市里边健硕肤黑的肌肉男。
“很有趣欸。”银蔷笑里露出藏不住的玩味和兴奋。
洛林大概猜到银蔷接下来的举动，但显然对上这种粗鲁大块头不算明智，阻止她做不到，只能留心观察，说不定可以借此递上邀请，如预想的揽来两位惩戒者。
银蔷双手交握在身后，甚为淑女地走向黑市入口，只是白色衣裳染上或深或浅的血痕，看着怪异离奇，不协调感如同墨汁与牛奶的交融，又黑又白，是可爱天使，是邪恶恶魔。
“你叫什么？”银蔷娇嗔问。
“你在问谁？”肌肉男转过身，皱眉打量来的小个女孩。
“你啊。”银蔷绿色眼睛弯弯一笑，睁眼时蓦然变成红色。
肌肉男立即警觉，鄙夷“哧呵”笑道：“我叫你爹！”
“是吗？”银蔷陡地奔至肌肉男跟前，“可我没有父亲欸。”话音还未全落，数十只飞镖插进肌肉男四肢。
他瞬间发怒，插进的飞镖被身体散发的力震落，鲜血从小孔流出。
银蔷意外睁大红色眼睛，眼底的红色水滴图案变得更大，“哇噻——”
“你他妈……”肌肉男准备一把掐住银蔷脖子，结果银蔷快速后移到了小酒馆，坐上肌肉男原先坐的吧台凳，甚为散漫随意地摆动两腿。
酒馆吧台边的四人都盯向银蔷，两两目光间相互递过图谋不轨的眼神，像要吃人的怪物。
“小姑娘，这么晚在这，不回家吗？”戴机械护手套的女人探身靠近银蔷，“这里坏人很多。”
“哦，”银蔷甩出刺鞭捆住肌肉男脖颈，尖刺扎进脖颈，渗出血点，“我只是来这玩会儿。”
跟女人一同的男人直接站起身，抬脚踢来左腿，来回的踢腿快到看不清重影，银蔷被逗得捧腹大笑，不紧不慢跑向吧台。
“你是喜剧家吗？”银蔷蹲在吧台上，右手直指踢腿男人。
洛林在远处看得认真仔细，发现自己小看了银蔷的攻击力。在这边的影脉也没动静，沉默注视着。
“姐姐跟你玩玩。”女人一拳揍向银蔷双脚。
嘣！
吧台被砸出个大窟窿。
银蔷跳下吧台，同时一把扯回手里刺鞭，连带肌肉男猛地撞上吧台几人，“轰”地一声。
五人一阵骂骂咧咧地起身，肌肉男忿恨地朝银蔷甩出机械手臂，暴吼着强行拽下扣进脖颈的尖刺，“嘶啦”一声，脖颈处血肉淋漓，骇人瘆人。
银蔷后看了眼嘻嘻笑了笑，“真好看。”
飞来的机械手臂张开手掌直冲银蔷而来，她伺机躲避，可机械手臂像是安装了追踪器，锁定了银蔷身影，紧追不舍。
酒馆里一位植入金属镜面的中年男人对银蔷射去一道强光，边跑往银蔷方向边放出右手食指里的银线。
面对强光照射，银蔷微眯下双眼，很快适应后再次甩出刺鞭，绞上削来的锋锐银线。
嗞——
刺鞭与银线绞出火光四溅。
“呀哈，”银蔷亢奋不已，用刺鞭控住削铁如泥的银线，然后猛地扯回刺鞭，瞬间缩进与中年男人的距离，嫌恶摆头戏谑道，“你没意思。”
中年男人怒目圆睁，放出右手另外四指银线，“嗖嗖”数声，绕圈困束住银蔷。
紧追其后的机械手臂似有一把锋刃，径直掐掉银线，伸掌抓住银蔷后侧脖颈，缓缓提起。
“呵呵。”一阵讪笑从小酒馆荡来。
银蔷挣扎地摆动双腿，一下窜红的面庞露出更为骇异的笑，像是兴奋疯狂又像是畏怕。
影脉立刻闪移到银蔷身边，利落断长棍为两截，一棍捅进中年男人肚腹，一棍穿进正靠近的肌肉男。
“嗷！”中年男人发出一声嚎叫，紧接着倒地不起。
肌肉男垂首低扫过自己腰腹，浑身气得发抖，麦色身子到处淌着血，脖颈处更是血肉模糊。
“你们……“他气愤呼哧出气，肌肉膨胀得更为古怪。
影脉冷酷决绝抽回肌肉男身上的长棍，不带分毫犹豫掷向机械臂。
咚！
长棍撞上机械臂，伴着火花，“嗞嗞”切割进机械手臂。与此同时，机械手臂骤然一紧，狠狠捏住银蔷脖颈，她身体一阵挛缩，微张的唇呼哧呼哧着气，又像笑又像哭。
“卧槽！”假肢男人踉跄倒退一步，愕然道，“这什么鬼东西？”
影脉迅即收回长棍，机械手臂才勉强松懈些。
众人转头看向黄老板，他深色瞳眸探不出任何神情，一动不动盯着机械手臂。
气氛僵硬到极点，所有人都虎视眈眈，面面相觑。
见此，戴上流浪者克尔电子环的洛林发送一则消息在地下城流浪者内部通信群——
【于地下城二层发现猎杀者洛林踪迹，身边有两男一女同行。】
下秒，她调出摄像头，对准酒馆旁的两男一女拍下照片，再次点击发送。
通信群内登时活络起来，像打开堤坝的江，滚滚而来。
【地下城管理者：马上到！
流浪甲：收到！
流浪乙：收到！
……】
洛林熄灭电子环，一边抽出时故手里的枪，一边客气低语：“等会劳烦您配合我。”
时故面朝洛林看了眼，未语一言。
没多会，黑市上面像是奔驰来千军万马，震得低迷的灯晃了几晃，酒馆吧台边三人张扬起头，左顾右盼。
“怎么回事？”另个贴头皮的卷发男人喃语问。
就在这时，一身黑长袍的洛林悄无声息走进黑市入口，扫过酒馆和路边的几人，带着疼惜的关爱看了眼银蔷，然后左转过身，走到义体摊前跟黄老板颔首打招呼，“您好，能否请您收回银蔷身上的机械臂？她不懂规矩，还请您手下留情。”
奄奄一息的银蔷乜眼瞥过洛林，红眼睛倏尔转成蓝色，有点迟疑和怔然；酒馆旁观的三人相视一看，带着猜忌打量的神情。
黄老板抬起眼皮看着洛林，冷淡道：“它我收不回来，你要是能收回来，我就送你。”
洛林内心咯噔一下，凭借她刚才的观察，黄老板不算刁难人，但这行径属实有点为难。
怎么收是个大问题。
“谢谢您雅量不计较。”洛林依旧客气礼貌。
“你去试试再来谢也不迟。“”黄老板语气犀利，毫不客气。
洛林夷然自若微颔首回应，转过身收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注看，或打量或琢磨或静默观察。对此她毫不关心，这一切都在她预想之内，而泰然处之正是她对自己的最低要求。
在她看来，神明与人的最大区别，无非是神明镇定，而人总爱慌张。
她微不可察地侧看了下时故，随即淡定朝银蔷那去。
曲线柔和的机械手臂使用闪亮的银质金属外壳，上面刻有波西米亚风格的图案，机械手臂的关节和手腕连接处使用柔软的弹性材质覆盖，而在机械手的指尖处有亮光效果，像是涂了护甲油。
这是一位身型纤细人的机械手臂，极为讲究，心思应该细腻。
洛林边走边暗自分析。
可思来想去，这假肢都不像平日所见的那样受人控住。
“它是初代残次品，没有人能控制它。”黄老板冷不丁提醒说，语调一如既往的淡漠。
就在这时，酒馆内假肢男人惊然一叫，“他妈的是个活死人！”
“谁？”女人没反应过来。
“那女的。”男人直指银蔷被掐破的脖颈，颈内露出一串线。
此时，银蔷像个掉进水里的洋娃娃，瘫软无力任由机械臂掐着捏着。
“活死人在黑市都还算少见。”另个头发贴头皮的卷发男不嫌事大八卦说。
“恐怕不是，活死人是完全受人操控。”女人说，“这小姑娘还是挺有个性的。”
“但我看她改造得可不少，全身上下不知道有没有块自己的。”假肢男人瞅了几瞅奄奄一息的银蔷，“喂，”男人喊话洛林，语气轻浮，“你是她们老大？”
洛林不会理睬。
固执挺立的肌肉男沉重抬起脖子，干瞪眼看着黑袍罩身的洛林，咬牙切齿道：“你、完、了！”
“是吗？”洛林轻声勾扯了下唇角，“我想您需要担忧下自己的安危。”
“哼——”
哼气未全出，肌肉男脖颈被一根长棍穿透，伴着一阵痉挛，“咚”地一声，倒在鲜血淌流的地面。
银蔷瞧见洛林前来，左撇双目嘻嘻笑了笑，“……我……”干涩的喉管发不出声音，勉强才挤出一个字，即刻又蔫巴下来。
“没事，”洛林靠近机械手臂，轻抚银蔷面庞，“你是地下城小天使。”
说着，不大抱希望她左手小心翼翼去拨弄机械手，刚要触碰到指尖，机械手臂忽然一松，放掉银蔷。
影脉见状迅速接过银蔷抱在怀里，对洛林低声说：“谢谢。”
哐当！
机械手臂掉到地上，洛林弯腰拾起，转回身递还给黄老板，“您的。”
黄老板深眸不加掩饰地凝盯着洛林，“直到现在，机械手臂只在你和拉弥亚手里松过。”他以种揣测的口吻说。
“我只是巧合。”洛林笑说。
“东西拿去吧，我说话算话。”黄老板站起身，“它是难得的好东西。”
“您心意我收下了，它尊贵，我就不收了。”洛林把机械手臂送回到黄老板摊位里。
黄老板扫过一眼，背身走到摊位后一块手术椅，“把那姑娘带这来，兴许还救得回来。”
“谢谢。”洛林欣然谢过。
银蔷小小一个窝在影脉怀里，了无生气，把她放上简陋手术台时，她突然扯着嘶哑的嗓嘻嘻叨念道：“我可不痛哦。”
这话是银蔷下意识的反应，牢刻在基因里。洛林边想着边抬眼看向对面小酒馆三人，他们仨犹疑地左顾右看，对洛林，他们不知来路更不知厉害程度。
“姑娘，喝酒吗？”假肢男人面朝洛林举起大杯啤酒，“我请你。”
洛林置若罔闻，顾看向从里面出来的影脉，他拉上了隔绝手术台的帘布
帘布内的白光漫散开，昏淡映着帘布外的两道黑色身影。
“她会没事。”洛林压低声音，显得尤为沉着淡定。
“谢谢。”影脉说，“日后如果需要协助，您尽可以开口。”
洛林浅眸漾来温善的笑，“或许你可以加入我们，银蔷也是。”
“你们？”影脉看见时故走来，“请问你们是？”
“惩戒者，林。”洛林脱口而出。
“惩戒者。”影脉若有所思说，“我们一共有三人。”
“另外一位是？”
“雷兹，黑客。”
洛林心头掠过几分欢喜，“欢迎。”
时故走到洛林身边，洛林正要介绍，影脉主动说：“我知道，忒尔缇神使，时故。”
倏然，洛林眸光幽深了分，不禁泛起疑惑，想要探询原因。
通往黑市的电梯门边涌来喧噪声，细细聆听，四面八方都传来不同程度的躁响，众人目光挪向黑市入口，一群流浪者冷不丁地出现，大阵仗往里来。
“你知道囚斯卡牌在哪有吗？”洛林眼瞧着流浪者愈来愈近。
“C区，刚好雷兹在那。”
“好。”洛林绕到小摊侧面，准备从后面离开，她问时故，“你要去吗？”
“不了，你们去，我在这看着。”时故是说给影脉听的，希望他放心。
“麻烦了。”影脉敬重道。
洛林留下好心叮嘱：“你自己注意。”
她深知是句无关紧要的话，但还是说了，或许是习以为常，又或许是烂熟于心。
“你们也是。”
洛林离开时最后看了眼时故，这一次不知为何，她好像看见掩在繁复面具下的绿眸，似乎看见那双盛有一泓清泉的眼睛，它在注看她，它在留心她。
可是，她不再是时刻需要依仗时故的人，因为在她选择添上惩戒者身份时，她就明白，她会无所不能。
至于那份潜藏在心底的情意，也是不知在何时，让她感觉到某种不明说的暧昧，藏在她和他之间，像雾又像风。
幽僻的窄道，无灯照明，朦胧黝黑，洛林跟影脉疾步穿过，她们几分钟前离开的后方，传来交手对打的金属碰撞声，但不多时，便又止息。
洛林带着刚才留下的疑惑，探询问：“影脉，你是哪人？”
“歌赛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