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城篇03

    一阵缄默漫散,通往诗人店门的窄道上,洛林站定脚,内心波澜翻涌,道不清的情绪如打翻的调料品,或酸或甜。

    “林!好了吗?快点啊,再晚点第一排位置都没了。”从第二周开始,徐珂每次总要在宿舍门口忙着催促。

    “好了。”

    “走快点!”徐珂拽着洛林往教室赶,“你说别人不会下午课结束后就去占位吧?”说罢,察觉不对劲,忽然丢下洛林跑起来,远远搁下一句,“我先去了。”

    见到旧人总爱忆起旧事,好比现在的洛林,她想起从前,却酸涩得如青色的杏,无所适从。

    诗人无声温存掠过洛林,看向孩子,说:“最后一遍,吟诵结束就该回家了。”

    “好——”孩子们异口同声。

    各自互看一眼,默契数过三秒,“一、二、三!”

    小孩齐声吟诵:

    “当沉重凄惨的葬钟敲响,

    我向世界普告我的安息。

    亲爱的,

    请不要为我哭泣!不要为我伤心!

    我会化作和煦的微风远去,

    在另一方国度飘浮。

    当风拂过你的肩头,

    那是我向你许下的欢愉与自由。

    清早的雾霭,傍晚的云光,

    都是我的呼吸。

    亲爱的,

    请不要为我哭泣!不要为我伤心!

    严静的辞别奏响在牵牛花的号角里;

    我的生命将在这诗里万古长青。”

    第一次听时洛林没有多加留意,第二次她在这,朗声直灌入耳,她听得真切明白。

    如果徐珂在这,看到眼前穿着月白长衫和豆绿色褙子的沈老师,定要激动狂夸一通。那场面她想着想着感觉好像触手可碰。

    “大家表现已经非常好,今天就到这里。”沈筠招呼孩子回家。

    “再见!”孩子们囔着纷纷左右转身进了迷宫般的狭隘通道口,小会功夫就散得无影无踪。

    木制装修的店内透出柔黄的明光,映亮步入光影中的人与伞,时故回头看了眼洛林,转头对沈筠说:“带她来这,是想请你让她跟朋友道个别。”

    “明白。”沈筠了然道,“——洛林,你要先换件衣裳吗?”

    洛林回悟过神,低头扫眼自己套的黑色风衣,风衣下的衣物早已湿透,“嗯。”

    沈筠领着两人进了店,时故主动停在第一道布帘前,坐到木桌前抽过几张纸巾擦拭右手的血痕;洛林走进第二重布帘,拉好帘,更换衣物。

    换好,洛林着猎杀服手提袋子出来,小胳膊上还挂着时故的风衣。

    “将东西给我,你可以先躺到这睡一觉,。”沈筠摆手指向旁边的小木床,“如果不喜欢,可以选择将就趴在桌上睡一觉。放心,这里东西都消毒处理过。”

    洛林递过衣服,“这是时……”她犹豫了下,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说这名字略感不适应,“时故的,我的全湿了,不太方便放在一块。”

    “明白。”

    “请问睡一觉大概需要多久?”

    “无法明确告知,这个根据你的梦境情况而定,一般而言,不超过一小时。”

    “嗯。”洛林左右两看,最终选定在床上短暂睡会,至少舒坦。

    “放心,好好睡一觉。”沈筠说完掀帘出去。

    这是一个简易的小房间模样,一床一桌一椅,侧靠墙的床,正对墙的桌,桌上一盏台灯、一碟香。

    洛林面朝墙壁侧躺,闭合双眸,悄然疲惫入睡。

    渐渐地……

    消了意识,坠入梦里。

    *

    窸窣说话声像是羽毛挠动洛林耳廓,怪痒怪麻,阖闭的双眼渐渐感触到微弱光影。

    “林!醒了吗?”徐珂上下挥动右手试探。

    “要不让她继续睡会?”辰说。

    徐珂坚决反对,“今天可是难得一遇的天,她肯定想要看,我再叫叫她。”

    “洛林!”徐珂倏地放声大喊。

    声音从耳畔钻进脑袋,彻底唤醒迷糊的洛林,她陡然一惊,睁眼四看,徐珂、辰、陈延、可乐都垂头在看她。

    大家面含笑意,笑道:“可总算醒了。”

    洛林睁眼又轻合,像渴睡人的眼,可乐见状担心道:“洛姐不会又要睡了吧?”

    “洛林,你不玩塔神吗?”陈延问。

    此刻看着甚是真,却深知是梦,洛林想哭又想笑,“玩。”嗓子眼像洒了层细沙。

    “那得快点哟,我们得趁着日出之前爬到最高点。”徐珂笑嘻嘻说。

    “好。”洛林站起身,四扫熟悉的楼景,“要比赛吗?”

    陈延:“这次就不比了。”

    “嗯。”洛林想扑进他们所有人怀里,一一拥抱。

    晨曦前的天空还带着灰蒙的蓝,遥远天际的一角隐约露出橙黄的光,视野开阔的德新区,还沉陷在朦胧困倦的睡意里,他们五人一如以往站在黎明之框下,扬头望了眼最高处的框。

    黎明之框是兀立在德新区最中心的一幅巨大画框,亮金色的画框里有数个小画框,以毫无规章却恣意的姿态嵌入在内,在各个空框边缘,印有众多大学名称的大型指示牌扣定其上,一同构成奇异而隽美的框景。

    “开始啰!”可乐走到框脚下跃跃欲试。

    大伙相视一看,二话不说攀踩上边框往上,洛林落在最后,不时抬眼注目看着大家,她想定格这瞬刻,直至永恒。

    “洛姐,今天可不是你的水平。”可乐走到横着的框上,笑着向下看。

    辰侧转头远望天际的云端,“你可别站着,咱们得抓紧时间。”

    天空下端正在慢慢陈铺炽烈的光,如同画笔铺染纸张,在上色书画。

    洛林刚要抓住一指示牌,准备踩着框架上爬,却发现这是临夏大学的指向牌,它正指向西南一方,那是她大学所在的方向。

    “珂,卜易怎么没来?”洛林心知肚明。

    这一场道别的梦,梦里只有需要道别的人。

    “他啊,这些日子着了神的迷,每日都要出去散播神使的宣言。”徐珂无奈又带着好笑说,“随他吧,他的自由我不干涉。”

    “嗯。”洛林突然对再次见到卜易涌起一种心虚害怕,她不知该如何开口。

    “等我爬到上面,我要拍下最震撼人心的照片,到时候发给他,故意气他。”

    “那干脆视频得了。”辰打趣说。

    “我才不会呢,视频跟我们在这看的差别又不大,那样的话还有什么意思。”徐珂在这事上执拗住。

    走在前面的陈延像看小孩耍性子似的,笑了笑。

    可乐望了眼天,迅即加快攀爬,“得抓紧点,就快日出了。”

    四人同时朝日出方向看去,灰蒙的蓝已被透来的晨光推离,留下周遭被光晕染的云。

    他们敏捷利落上攀,有如从前,此时当下,一个念想悬在他们心头:要赶在日出前追逐上太阳。

    陈延最先到最顶部的框架上,紧接其后是可乐和辰,再后是徐珂和洛林。五人默契坐在框边,悬空着腿,向东眺望。

    高校云集的德新区飘起早起的声音,东方的太阳开始显露,如同一颗巨大的金色圆球,微微升起在地平线上。金色的光芒从远方洒落,带着柔和的橙光渐渐把这座城勾勒。绚烂多彩的天穹携着继续升起的太阳,照亮这天地。

    洛林双手支直胳膊,目光笔直看向前方,嘴角不知所措地嗫动。

    曙光之下,黎明之框上,世界仿佛沐浴在沉寂的金色洪流中,温暖,宁静,寂寂无声。

    她眼尾怯怯撇向右,只见身侧人缓缓化为金色的光屑,如清晨的雾正消逝不见。

    他们趁着最后的时光转过头,笑看向洛林,沿光捎来声声叮嘱:

    “洛林,要好好活着。”

    “洛姐,别怕。”

    “勇敢点,洛林。”

    “林,开心点,你要多笑。”

    洛林勾起酸楚的笑颜,起身侧奔试图抓握住光屑,“回来!”她哭得泣不成声,“你们回来!”

    舞动的光屑绕过洛林几重,如风般远去。

    光散了,太阳的光芒泻洒在黎明之框,映照形单影只的她,点亮她眼角的泪。

    好想你们回家……

    简易小床上,洛林悄声睁眼,泪珠跨过鼻梁顺着脸颊沿着太阳穴洇湿枕巾,像浸开的水墨画。

    帘布外侧,听到诗人浅声说:“是常在隧道等候的姑娘,叫小梨。”

    “她离开了。”时故沉声道。

    沈筠安静片刻,“嗯,明日我去看看她。”

    洛林确认揩掉泪后从帘布出来,谢过沈筠。

    “客气,”诗人起身,浅淡一笑,“本就举手之劳。”

    洛林注意到桌边垃圾桶内的血纸,取过桌上的衣服袋,“有机会我再来拜访您,今天已经很晚,我就先走了。”

    时故抬眼看过来,不咸不淡问:“去哪?”

    洛林心里另打了注意不想告知,于是扯来先前浮空车驾驶人说的话,虽然没听太清,但大体还是知道,“你胳膊受伤不是要去看?”

    时故绿色的眸眼微微烁闪,声调温了些,“是要去。”

    “那走吧。”洛林再次跟沈筠颔首,“——沈老师,我们先走了。”

    “去吧。”诗人含着意味深长的笑轻掠过时故,“吉斯特,你上次送来的包裹还在我这。”

    “暂时放在这。”

    “如果不介意,我想将那幅‘冥想玫瑰’暂时挂在我店里作装饰,可行?”

    吉斯特看了眼洛林,“是洛林家的,问她更好。”

    洛林一时没反应来,只在脑海悠悠飘过去那朵浮在半空的硕大红玫瑰。

    诗人掀帘进去,从里拿出来一幅挂画——达利《冥想玫瑰》的仿画,“这幅画能暂时借用吗?”

    洛林目光讶异,瞅眼她欣赏不来的画,看了看时故,神情无不在说“什么情况”,嘴上却很诚挚给出回复:“当然能。”

    “放心,我会好好珍惜,另外的物件同样也是。”

    洛林点头回应得莫名其妙,从捕梦诗人处离开时简直满腔疑惑,正启齿询问,来时路的墙角根“嘎吱”一声,有东西断裂。

    匆促的脚步声着急慌乱,像是害怕了。

    黑袍人?

    洛林脑海一闪而过长袍身影,欲追上去看。

    时故及时止住:“不是巴达。”

    “黑袍人叫巴达?”洛林侧头看向他。

    “嗯,他说不知道卡西诺恩病毒,他的任务只有放置小孩到钟楼。”

    “这么说卡西诺恩病毒的线索又断了。”洛林说着又想起刚才要问的话,“你回过我家收拾过行李?”

    时故歉然颔首,“抱歉,擅作主张过了边界。”

    “你收了什么东西?”

    时故凝思秒刻,如实回答:“画、相册、笔记本和存储器。”

    “就这些?”洛林以为会有很多,包括生活必用品,毕竟能节约尽量节约,虽然等下她会无节制的花钱。

    “其它还可以买。”时故言简意赅说。

    明白人洛林顿时僵住,欲言又止,从嗓子眼最终只冒出一句“谢谢”。

    原来,他留下的是她的过往,是不可复刻的她的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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