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尾焰渐消，浮空车缓缓降至迪斯车站外的平地。前方驾驶人既不转头也不抬头看车内后视镜，低声问：“有什么要转告吗？”
洛林收回飘忽不定的思绪，抬眼盯着前面驾驶人看了几眼。
时故顿想秒刻，说：“尽快找到巴达。”
“明白。”驾驶人说话声不沉。
车门打开，时故撑伞下车等在车门口，洛林提起后座纸袋弓身出车门，见时故偏过雨伞，客气道：“谢谢。”
浮空车驾驶人正启动，侧头看了下正自动关合的车门方向，对时故说：“您的伤可以去找乌亚女士，她在地下城。”
听到这，时故微不可察地瞥眼旁边洛林，“知道了。”
此时，洛林注意力落在身后一百米的隧道口，两侧墙壁被高饱和色的涂鸦覆盖，受蓝红两色霓虹映照，下流骂语、反抗口号和黑市交易信息显得狂放不羁。
叮叮！
迪斯车站出车口驶来一辆通体全黑的摆渡车，车体狭长，车头锐利简洁，车身两侧钉满怪异的面具，车轮被隐藏在宽大护板下，随着滚动，散发出微弱而昏暗的光芒。
摆渡车正要开往隧道口，驶往地下城。
“乘车去吗？”洛林目不转睛看着驶来的摆渡车
“是。”时故转身。
说完，两人快步走近阴暗而沉重的摆渡车，车身感应到人靠近，自动停下开启车门。
“欢迎乘坐地下城专属摆渡车，本车免费乘坐。”悦耳的智能语音提醒说。
车内亮有一灯，朦胧惨淡，一人座位旁的过道恰好容一人通行，洛林进车直往里，回身坐下时，时故正坐她前座。
车辆起步，智能语音继续：“本车为地下城专属摆渡车，没有固定站点。如有需要下车的乘客，请您及时前往车辆后门等待。”
大雨扑打车的啪啦声响充斥耳畔，随着进入隧道，雨声停歇，世界安静。
洛林阖上双眸仰靠向椅背，整个人像无力承托的空壳，一下显露疲态。
安静没小会，隧道内荡来青年男女的嬉笑打骂，一声烦闷的“滚”字回响在隧道。
“小梨，”一女人讪笑道，“这么久了还不死心呢？Bitch运好，你可就不见得了。”
男人咂了下嘴，有意揶揄，“你这怎么称人的？人家叫Peach，不是Bitch。”
女人听言哈哈大笑，“小梨，你要不叫Teach？”
“你忘了，人家也叫小桃，”男人呵笑说，“不然她怎么叫小梨。”
“滚！”
听到熟悉“小桃”二字，洛林陡然睁眼，透过车前窗看向车外。
昏暗隧道散发微弱的蓝色荧光，前面隧道墙壁上贴有一张人像照片——小桃，上面布满印记猩红的划痕。
“算了，摆渡车来了，去哪玩？”头染得花花绿绿的男人随手扔掉烟头。
女人侧看了眼靠在隧道墙壁的短发女生，“小梨不是想遇到个有身份的精英吗，”说着，女人从嘴里拿出口香糖，故意粘在后面照片上，“走，咱们去地下城最高贵的圣地。”
小梨霎时抬头，冷冽质问女人：“要去哪？”
男人扑哧一笑，“你真傻还是假傻？地下城除了那还哪干净！”
“你们想去干嘛？”小梨直盯盯看着两人。
女人一脸明知故问的神情，假惺惺笑道：“不是说了给你找高贵人吗？”
男人靠近驶来的摆渡车，打着坏主意说：“捕梦诗人不就是高贵人。”
“这么一说，”女人轻佻放荡摆了下舌头，神情盈出欲求，“突然好想看他大喘粗气的样子，发疯地拼命顶撞，那脸蛋流着汗肯定也好看，说不定更迷人心窍。”
摆渡车停，车门打开，满脸愤意的小梨首个上车，因为车内灯昏暗，她并不知洛林投来的打量目光。
她与小桃除发型外，其它谈不上相似，面部骨感因为肉少极重，单眼皮的细长眼睛与高挺鼻梁的组合显得厌世淡薄。
男人大摇大摆上车，随意掠过车上的乘客，然后找位坐下。
最后上来的女人浓妆艳抹，一头嫩粉色长发，耳朵、嘴角、眉毛、鼻翼都穿着孔，搔首弄姿地走到小梨后边坐下。
小梨鄙薄后撇了眼，放狠话道：“利希，你要是等会在诗人面前这样，我跟你没完！”
“是——”利希拖长音调娇柔道。
没会功夫，摆渡车穿过一扇蓝色紫色辉映点缀的暗调大门。
“欢迎来到地下城！”机械电子音欢迎说。
密密匝匝的霓虹广告牌沿路边店悬挂，一块一块错落紧凑，路中间有堵流光溢彩的半透明墙壁，融汇着虚拟现实界面和高科技设备，交织出一个光与影的新空间，穿后朋克装的义体人正穿梭其间。
“卧槽！”前面的男人直勾勾盯着墙内的义体人，“新出来的义体已经无敌，太他妈帅了！”
“贵得要死，你就别想了！”女人嗤之以鼻，“经看不经用，自由收缩到这小空间里有屁用！”
男人火气道：“你懂个毛线！能收缩就能放大，自由掌控身体大小这点就已经无懈可击！”
“随便你，反正你也买不起！”女人不屑轻视说。
摆渡车左向转弯，路开始变成斜面，旁边的店灯光暗淡，只能隐约透过店内的神秘光朦胧窥见里面的喧闹。
女人故意讽刺问男人：“汪星，你不下去吗？二层可是造钱的好地方。”
“利希，你他妈别逼我打你！”
小梨夹在两人中间，听不下去，“你俩安静点！”
“他妈的跟你们呆一块真没意思！？”汪星生气起身，走到后车门很快下车。
车刚起步，利希蓦地发出一串嘲笑，“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这会下车还不是去赌。”
“他不是没有钱了吗？”小梨问。
“二层又不是只有赌场，还有黑色交易市场，谁知道他去干什么。”利希满面焕光，狂妄鄙夷一笑。
车内沉寂下来，摆渡车再次顺着斜面左转。这时，路上方横贯着花红柳绿的灯牌，霓虹灯下站着些戴形形色色面具的人，搂腰搭背，来来往往。
都知道，地下城三层是烟花柳巷之地。
“小梨，你和小桃就是在这出生吧？”利希乜眼瞥过前后的乘客。
小梨没作声搭理。
利希若无其事继续道：“你说小桃会不会是被他爸爸那边的人带走了？要是这样，说不定哪天你爸也来找你，带你过荣华富贵的日子。”利希笑说，“到时候，你要……”
唔——
利希猝不及防地被手.枪堵住嘴，瞳孔大睁。
“唔，唔——”
砰！
没等人完全反应过来，小梨利索叩下扳机，冷冷撂下句，“你早该闭嘴。”
洛林心冷不丁一震，双眸怔愣得一眨未眨。
子弹穿过头颅，射进摆渡车车顶，颅内的脑浆和血液正猛地喷出，小梨迅扯下系在她腰间的黑皮衣一把盖住，然后利落打结衣袖，双手直接一拉系紧。
“见谅。”小梨冷静跟后方两人颔首，抽出枪原位坐下。
洛林不可思议扫过杀手背影，在这人面前，好像杀掉人是理所应当，这简直匪夷所思！她看向时故，却发现他视若无睹，甚至无动于衷。
嗒！嗒！嗒！
……
血水顺着黑皮衣缓滴到地。
摆渡车再次左拐，慢慢驶向地下城四层，路中间的透明墙壁在这层开始消失不见。
时故起身站到后车门，看了眼洛林，她本人已不动声色自觉立身走到旁边，准备下车。
坐在前面的小梨不见动静，像没有下车的意思，可过了会儿，映在沉闷的蓝紫色顶光下的身子在车门打开时微侧过身，她后顾向下车的两人，客气问：“打扰下，能问下两位是去哪吗？”
两人同时顿步，时故微微偏头，淡声回答：“找捕梦诗人。”
“能劳烦二位帮个忙，帮我跟诗人托句话。”此刻的小梨与先前的杀手完全判若两人。
“请说。”时故打开录音器。
小梨想了想，慢声道：“诗人，忒尔缇玫瑰不是长夏的限定，因为在你身上，有胜过整个人类岁月的阳光。”
“我会转告给他。”时故示意性点头下车。
“谢谢。”小梨整个人松懈地窝进座椅。
摆渡车重新启动，后车门缓缓关闭。
时故背对着车，定在原地一丝未动，像是凝思。洛林奇怪瞄了眼人，正启齿，前行的车内传来一声闷沉枪鸣。
砰！
洛林猛然扭头望去，只见阴暗而沉重的氛围弥漫住摆渡车，愈浓愈重；时故轻阖了下双眸，旋即朝前直直走去，“走吧。”
“你……为什么不阻止？”洛林神情麻木，心口却像是被狠狠抽了数鞭，死亡犹似鬼魅在她身周阴魂不散。
地下城四层，发光的广告牌都清一色地矗立在店铺之上，在弯来绕去的迷宫般的空间里，嵌着逼仄昏淡的店铺，拥挤不堪。
碎杂的人声和乐音掺和一块，仿佛在阴沉灰烬中挣扎的幽魂在呼喊，空气中像是渗透着黑色的墨汁，让人窒息。
时故走了好会，终于开口道：“阻止只是个暂缓键，并不能改变最后的结果。”
“你连试都不试，就这么笃定？”洛林言语里带着些许愠怒。
对于流浪者的报复，她不理解要耐心等待什么，既然当下可以解决，为什么要一拖再拖？可思来想去，她又觉得不应将个人意志强加在他人身上，毕竟没有人理所应当要为她做什么。
她的无能造就的悲难，理应由她承担。
“在干预事件时，要考虑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众多与事件相关的人，尤其在关乎生死时，你需要顾虑更多更广。”时故说，“社会不是你单一个体，它是个整体，而用以连接人与人关系的纽带也远比你想象得牢固和不堪一击。”
洛林无心听他说那么多，在她看来，不过是为了逃避而故意扯开话的由头，关于她问出口的问题，他根本只字未提。
转过数道弯，渐渐地，不远处飘来小孩齐声的诵读，如拨动的浪，清朗而深沉。
“……
清早的雾霭，傍晚的云光，
都是我的呼吸。
亲爱的，
请不要为我哭泣！不要为我伤心！”
时故转过最后一弯，低声说：“到了。”
“严静的辞别奏响在牵牛花的号角里；
我的生命将在这诗里万古长青。”
随着最后高昂的声调，孩子的朗声止停，与此同时，悠来声声赞颂，“已经很好，我想明天你们会是教堂最治愈的小诗人。”
说话人声音温柔得如五月里拂过的清爽轻风，一字字漾动人心。
洛林脑中迅速飞过曾经的某个早已落尘的片段，在当下却被无意识重新提取出。她缓步绕过墙角，原本几步距离的狭道在这里变长了些，沿着五米长的窄路看过去，目光直撞上店门口的诗人。
“来了。”诗人两眼笑道。
积灰的片段就这么被摁下播放键，开始无声在洛林脑海进行回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