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逆的光泻落而下，时故戴着面具，繁复面具完全盖住上半张脸，可见的薄唇抿成线，显得疏离，受光的影响，他看起来恍若沐浴于圣光的清冷神使。
洛林默咽了下唾沫，视线下垂，一语不发地带着保镖沿教堂侧墙往东走，临近钟楼，她停下低声解释：“刚才纯属意外，无冒犯之意。”
“嗯。”时故淡声应，递上手里的水和三明治。
洛林对这稀奇的行为感到丝丝不好意思，“谢谢。”她客气接过，又问，“你是一直在这？”
“不是。”时故说着手伸进口袋，“有东西需要交给您。”
听闻“您”字，洛林有半秒微怔，随即反应过来问：“什么？”
时故拿出一条绿宝石手链，“它有感知力。”
洛林细看了下这条手链，金色细链串起的数颗绿宝石，颜色华丽，晶体透亮，“给我？”
“嗯。”
“为履行你保镖职责？”洛林取过时故手里的手链。
“是。”
“我有危险的话通过它你能知道？”洛林将手链戴在右手，“可你怎么帮我？”
“到时会知道。”时故言简意骇答。
洛林也不继续追问，“嗯，谢谢。”她目光调向时故后侧，见三位组长从柯迪大酒店出来，“你是要回去吧，我就先走了。”
说完，洛林立刻沿原路返回，匆忙小跑到了教堂，正好赶上齐耀荣的集合。
“三队集合——”齐耀荣粗嗓门放声一喊。
南北侧门和侧殿猎杀者迅速跑向集合点，中心广场上，不久前才替换休息的慕长夏在中心广场西南角听见集合号令后拔腿狂跑，额前的刘海被撩开，露出干净的额头，怪有少年感。
洛林随队伍排齐站好，眼睛无意间掠过第二列最后的慕长夏，撇见慕长夏背在身后的手上拿着小包袋装水和没来得及开封的面包，跟自己的情形相差无几。
齐耀荣见人到齐，通知说：“从现在到会议开始前，我们三队要负责教堂周边人员的筛查，尤其是广场对面的车站，对每一位下车的乘客都需要严格检查，看身份ID是否正常，如有异常，要及时汇报。”
听此，洛林快速看了眼后方的车站，时故刚过马路准备上公交车。
滴——
无人驾驶公交车起车前鸣了声笛，时故踩着笛声踏上公交车坐好。
“在会议开始后，教堂内部不再安排人员巡守，先前在侧殿的人直接去南北侧门。”齐耀荣说，与此同时，后方车站已开车出发。
“教堂南面有个独立的钟楼，你去那巡看，”他朝洛林微扬下巴，“能少添乱。”
洛林垂下眼睫，低看向地。
妥妥的鄙视轻蔑和瞧不起，把人当垃圾般随意处置，洛林甚至觉得如果条件允许，这光头组长估计会将她掩埋在世界某个荒无人烟的角落，没人发现最好。
光头组长看了看时间，说：“在两点五十分大家都回到各自岗位就位。”
“收到！”其他人应，洛林除外。
“开始行动！”
说罢，几位猎杀者纷纷向公交车站台去，洛林有自知之明，不同大伙一方，而是往反方向去。慕长夏前看后看了番，择了洛林那方去。
洛林边走边拿出喝的吃的，先是喝了大半袋水，接着吃起三明治。慕长夏走到洛林旁边瞟了眼，特意道：“我先说下，我现在找你没有非分之想，纯粹当你朋友。”
正咀嚼的洛林侧看了眼，继续自顾自的。
“我才加入猎杀者，也没个朋友。”慕长夏撕开面包包装袋。
洛林没往他看，淡淡说：“你学姐呢？”
慕长夏微微一愣，“我们也不是一队。”
洛林眉目右瞥了下，没有说话。
啃着面包的慕长夏慢慢停下，眉头微拧又舒展，看样在想什么，没会他扭头看向洛林，“等下，你不会以为我是海王吧？”
洛林毫不作假地点头“嗯”了声。
“诶，打住，打住，”慕长夏抬手示意，满脸莫名其妙加诧然，“我可不是，”他说着像要举手起誓，“我要是没心玩意儿，天打雷劈。”
“……”
兄弟，不必。
“我说呢，我也没冒犯过你，感觉你挺不待见我的。”慕长夏恍然大悟，“我之前确实看你长得漂亮想追你，但你既然有男友了，我肯定不打扰，咱就是说不干缺德事。”
洛林侧头看了眼，心想直觉错误，这位带有实诚的正义感，其间夹有星点的钝感。
“交朋友是真，我这人比较看眼缘。”慕长夏诚实说，“合得来的我就乐意交。”
“嗯。”洛林尴尬不失礼貌地一笑，她不太看眼缘，毕竟人设可以打造。
“现在算是解开误会了。”慕长夏舒坦地呼出一气，倒像是解决了世纪大难题。
洛林喝了最后半袋水，走到就近垃圾桶，扔了手上垃圾。慕长夏囫囵吃了面包，喝完水也就近扔了垃圾，嘴两边圆鼓鼓的，旁观的洛林深刻意识到这位憨态可掬。
“等吃完再走吧。”洛林十足的大姐姐模样。
慕长夏艰难咀嚼，咽下去后满意地比了个手势，“好了。”
大教堂北边长路上来往的行人不多，从教堂西走到教堂东的路上，人多是从车站过来，与他们往同个方向去。
前方百来米的十字交叉路口，朝他们的方向跑来五个六七岁小孩，后面还有位高个妇女在招手追赶，她声音细微，“你们等等。”
话音才落没会，落在最后的小女孩被妇女抓住，她硬拽着不让女孩跑。
扎马尾辫的小女孩大喊道：“救救我！”
洛林和慕长夏见状上前探明情况，另外四个小孩拼命扒拉妇女细腻的手，吵闹道：“放开她！放开她！……”
妇女喘着大气，憔悴的面容有双落魄带点威厉的眼睛，她责问：“赫淮呢？他在哪？”
“我不知道，不知道。”小女孩哭喊地疯狂摆头。
洛林看了眼妇女，此人尚年轻，面容虽苍白憔悴但五官还是好看，衣着款式简单质感却极佳，“什么情况？”她问。
“她要抓我们！”
“她欺负人！”
……
小孩们闹哄哄地抢话。
妇人眼神无奈，双眉下撇满含委屈，泛红的眼角隐隐可见泪痕，她声音细弱，“我孩子今早不见了。”说着，她眼眶噙满泪，摇摇欲坠。
“不怪我们！”小孩叽叽喳喳吵闹道。
“不关我们的事。”
“是你们一起玩捉迷藏，他才不见的！”妇人神情严肃叱责道，“不是你们，他会不见吗？！”
还束缚在妇人手下的女孩扯了扯洛林的衣角，她哭着道：“疼。”
“您能先松手吗？”洛林惊见妇人的指甲掐着小女孩的手腕，烙下的深深红印在拿开手后没一会变得发紫。
妇人似乎才适应到自己下了重手，惊慌失措，“阿姨不是故意的。糖糖，阿姨给你买东西好不好？”
“我是阿亚。”小女孩哭泣道。
“阿姨知道你是阿亚，阿姨说给你买糖，买糖糖吃，”妇人说着委屈地垂下头，双手捂住脸大哭起来，“我的孩子不见了，他不见了……”
几人小孩陡然默不作声，用探询的目光互相看了看，里面个最高的男生走上前，“斯托斯夫人，当时轮到赫淮找我们，我们都躲起来后发现他一直没来，都以为他回家了。”
“没……回家。”斯托斯夫人抽泣说。
“您确定不见了？他有没有可能是去哪里玩，或者是去到亲戚朋友家。”慕长夏问。
“我都打电话问过，没有。”夫人声音显得疲倦。
洛林说：“您有报警吗？”
“报了，他们说会查的。”斯托斯夫人不想继续说下去，转过身离开，“没事，我自己去找。”
有小孩突然开口道：“查不到的，我们这里的监控早坏了。”
“坏好久了。”另个小孩附和道。
“赫淮长什么样？”慕长夏友好地问孩子“你们能描述下吗？”
蓦地，小孩噤了声，几双眼睛左看右看，高个男孩嗫嚅半天，终于开口，“他齐我鼻子，皮肤很白，眼睛也很大，左脸中间有一颗小痣，”男孩想了想，“他今天穿得很好看，衣服是一套的，颜色是……”
“咖色。”刚才哭泣的女孩阿亚说。
“他会带我们喝甜甜的下午茶。”
“他很爱蜂蜜。”
“茶里加蜂蜜我们都很喜欢。”
……
几个小孩说着说着又抢起话来。
“他有什么能一眼辨识出的东西吗？”洛林问，“比如他经常带什么？”
孩子又左顾右盼了番，有些犹豫不决，阿亚上前指着左额角轻声说：“他这里有块褐色胎记。”
说完，其他小孩都意外又畏怯地瞄了眼阿亚，在他们看来这似乎是不能诉之于口的秘密。
“我们都很喜欢他。”阿亚又补充道。
“对，他是我们的朋友。”高个男孩应和。
“我们都是朋友。”
“我们是好朋友。”
……
孩子们激动地争相道。
洛林莞尔一笑，“知道你们都是好朋友。”她说着看了下时间，已经两点十五，“不用担心，我会帮你们去找他。”
“真的吗？”阿亚睁大眼睛惊喜道。
“真的。”洛林点头。
“太好了，有猎杀者帮忙。”孩子兴奋叫道。
“你们是超人，一定可以的。”
洛林听到跟慕长夏对视一看，对这耳目一新的评价颇感稀奇和欢愉，没想到在这些孩子心中，猎杀者竟成了超人的存在。
慕长夏笑道：“你们去玩吧，剩下的事交给猎杀者。”
小孩闻言欢呼雀跃喊道：“太棒了！”
晴朗的天带来一片灿光照耀在孩子身上，他们手舞足蹈地跑向别的地方，如同新生的曙光。
洛林注视小孩远去的背影，嘴角上扬的微笑在顷刻收敛，亲善的目光褪为安和的冷静，“斯托斯夫人有问题。”她偏头看了眼慕长夏，平静道。
慕长夏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眸，盯向洛林，“她有问题？”
洛林眼神笃定“嗯”了声，。
慕长夏移开视线，“怎么说？”
“性格强势，穿着讲究，这样的人在马路上奋不顾身追赶一群孩子不是很奇怪吗？”
“性格强势？”慕长夏没太看出，他以为是爱子心切的母亲，“刚才看她没感觉强势。”
洛林边说边向南右转，“抓住一孩子在不经意间掐出血印，惹小孩哭后首先是以物摆平而不是道歉。”
“对，还有糖糖，她明显是在喊名字。”慕长夏乍然想起道，“那我们现在要在找她？”
洛林晃了下脑袋，“时间不够，再说她不会承认。”
“她孩子真不见了？”慕长夏存疑道。
“不知道，但应该是。”
洛林隐隐感觉有不对劲的地方在冒泡，是什么她没想到，但不安的感觉愈加迫近，内心像被钳子攫住，阴郁憋屈难受。她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你怎么了？”慕长夏跟走在旁边，见洛林面色泛白。
“没事。”她摆头，“这边巡看一遍就先回到教堂。”
“嗯。”慕长夏看了眼时间，两点半。
石路铺就着青灰色砖，长路两侧是紧紧挨凑一排的楼屋，一楼的橱窗可以窥见琳琅满目的商货，二楼往上遍布密集的小窗，它们间隔距很小。狭窄的米黄色外墙被各式广告牌占据，或长或方，乍眼看去，一种别扭不协调的拼接感扑面而来。
洛林蹙眉垂眸，逼仄和压迫的气息如吐信子的毒蛇在步步紧逼，她在拼命理清脑海团成一坨的思绪，却总是突然断线，顺不清，理不明。
再次右转后沿路往西，圣尼亚大教堂的南面侧墙开始出现在视野，慢慢地，越来越近。两位猎杀者沿着泛灰的浅色石墙往前走，不远处有座石砌的建筑，可以观见建筑上镶嵌着的窗户和雕刻，还有楼上由机械悬吊的大钟。
“你要直接去钟楼吗？”慕长夏看时间快近两点五十。
“嗯……”洛林应声还未完全吐出就卡在喉咙中，她看见钟楼处走出一位着咖色衣服的男生，他垂着脑袋，面部扭曲，下颌松弛，整个人像处于神经质的攻击状态。
“是他，”慕长夏发现道，“失踪的孩子。”
“他、不对劲。”洛林拦住准备上前的慕长夏，往后退。
“嘿！猎杀者。”从柯迪大酒店活蹦乱跳出来的五个小孩转身见到洛林她们挥手大叫。
“他们怎么跑那了？”慕长夏奇怪道。
洛林循声一看，诧异不已，直到看见在酒店大门外出现的斯托斯夫人，嘴角扬着笑朝她这方看来，她猛然打了个战栗，内心的不安终于在此刻迸裂，如碎了的镜。
“赫淮！”几个小孩瞧见熟悉的背影，一股脑儿地冲向前来。
走路痉挛的小男生微顿了下，然而下秒，见到奔来的小孩们，他猛扑过去准备抓咬。
慕长夏见状上前制止，“你们别过去！”
洛林定在原地，右手拇指死死地掐进食指，印痕红得骇人。
“你看，蜂蜜！”阿亚举起手里盛满蜂蜜的玻璃罐，在阳光下尤为诱人。
“我们可以吃很久很久很久。”
“有好多好多。”
“是斯托斯夫人送给我们的。”
“对，每天都……”
阿亚目光骤然怔滞，声音几近淹没到嗓眼。她看见再远点的地方，女猎杀者举起枪对朝她们这方。
砰！
快到看不见的子弹嗖地一下穿进赫淮心口，踉跄的赫淮“咚”一声倒地，血肆意淌流，慢慢地，染红了周遭的小石砖。
咚！
玻璃罐落下被打碎，乳白色的蜂蜜缓缓淌出。
慕长夏惊愕转头看向洛林，眸里满满的不解和嗔怪，“你这是……”
不远处的斯托斯夫人突然惊声大叫，有点神经质的错乱，“啊——”
远处纷杂的跑动朝这边涌来，带着喝令和安排，“快点！”
洛林面色灰白地立在原地，握枪的右手直直垂在身侧，低垂的眼眸瞥见右手腕的手链，她短暂地阂了眸。
她坚信自己的正确，即使她对这些孩子有感到抱歉。
“抓住她！”斯托斯夫人声嘶力竭地尖声喊道，“猎杀者杀了我孩子——”
此时，教堂的钟停在了两点五十分，蜂蜜不再出现在下午茶里。[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