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核结束！猎杀者F001洛林未通过考核。”枪声止息那刻，考核场内响起季则的宣告，“这次考核各位都表现出色，值得肯定。”

    贾威闻声猛然一抖，畏怯地抬眼四处张望，随即迅速跑离开。

    “猎杀者编号会很快更新，各位可登入怪物猎杀局系统进行查看。”季则说，“有一个消息需要通知各位，两天后在加堪达老城圣尼亚大教堂会举行一场重大会议，届时会安排各位去维持治安工作。”

    说罢，季则声音消失在考核场内，考核场大门缓缓上移被打开。

    “所以这是预演？”有猎杀者突然意识道。

    “快摘了护目镜出来吧，记得先关了护目镜。”站门口的老头叮嘱说，“不要忘记拿走你们的电子环和枪。”

    猎杀者陆陆续续往外走，小桃边走边看，嘴里呢喃道：“她人呢？”

    “如果这样的话，她是不是还是F？”小桃无意间看见霍弗德兄妹俩，穆丽正幸灾乐祸道，“唯一的F。”

    男生点了点头，岔开话茬儿，“那个吴明暄这次也在，估计快成B级。”

    “肯定啊，他那么厉害。”女生察觉有人拍了下她胳膊，扭头一看，正对上小桃的视线。

    “两位看见洛林没？”小桃双手插在上衣兜里，目光快速掠过穆文，最后落向穆丽。

    “洛林？”穆丽凝眉思索，遽然想起，“你问的是那个F？怎么？你认识？”

    “认识。”小桃理所当然地应。

    “她考核都没过，肯定是挂了，你到处找找就知道了。”穆丽似乎对两人关系很感兴趣，“话说回来，你好歹也是C级一把手，怎么跟F还认识？”

    小桃直接置若罔闻后句，“知道在哪吗？”她说着看向穆文。

    “在那边黑砖房看见过。”穆文示意了下黑砖房方向，“或许在那。”

    “谢啦。”小桃客气微点了下头，往黑砖房去。

    穆丽看着小桃身影，意味深长看了眼她哥，“照这样看，你是不是要对F好点？哦不对，应该叫洛林。”

    “就你话多。”穆文目送小桃离开的背影。

    ***

    怪物猎杀局一楼，时故背靠前台一侧，在随手翻阅手中的怪物猎杀局简介小册子。

    “估计你老板快出来了。”女员工看见电梯口涌出的猎杀者，说。

    时故小幅度歪头往后瞥了眼，没看见洛林人影，倒是听到有关洛林的谈话。

    “你听到没？‘猎杀者F001洛林未通过考核’，这下好，人尽皆知F的低贱。”贾威跟在吴明暄旁边，兴致勃勃道。

    “你搞的鬼？”吴明暄斜乜了眼贾威。

    贾威耸了下肩，斜嘴一笑，“我就给点教训，季则看见了不也没管。”

    “你自己好自为之。”吴明暄说完快步往大门去。

    落在后面的贾威“呵”了声，嗫嚅骂道：“又他妈的装清高。”

    时故合上手中的册子，转过身来看向大厅内那个硕壮的男人，贴近头皮的短发如刺猬般，脸型偏长，两只眼睛在高颧骨的映衬下显得更小。

    贾威像是注意到别样的目光，眼珠右看，瞟了眼时故，随后往大门口出去。

    时故收回视线，将手里的册子递给女员工，“谢谢。”

    女员工莞尔一笑：“看完了？”

    “嗯。”时故颔首，留心多看了眼电梯口，就见电梯门打开，站在电梯最里的洛林正好抬眸，两人视线相碰。

    女员工顺着往电梯看去，明白地“哦”了声，“你老板可终于下来了。”

    洛林眨了下眼，别开视线，她的面色透出一抹憔悴的白，平静的神情下藏有丝丝的凝重。

    “要我送你回去吗？”小桃出了电梯，走在洛林身旁。

    洛林扬嘴一笑，亲善友好道：“谢谢，不用了。”

    “行吧，那我就走了。”小桃双手插兜离开。

    洛林朝前台处来，客气跟女员工谢道：“麻烦了。”

    “没事。”女员工停下手里的键盘，看了眼洛林，语调虽平平，但难得竟听不出厌烦情绪。

    洛林转身抬脚往大门出去，对时故说：“走吧。”

    临近中午，怪物猎杀大楼前的路德广场上人正少，多是些服务性机器人在游走，路灯柱下出现众多投射出的光怪陆离的指示箭头和店铺名，都是店铺打的广告。

    广场中央的立体大屏，正在播放史格姆公司的游戏介绍片。

    “……《茶话会》这个游戏相比起其他游戏而言，不追求刺激和胜负，它更像是亲密友人的闲谈会。作为《茶话会》游戏的总策划者，我和整个团队不仅仅希望我们每个在新世界的人是安全的，更希望我们能在这里感受到切实的温情。当然，这也是我们史格姆游戏公司的初衷。”立体大屏上的主讲人洛天明介绍说，最后话音落下时亲和一笑。

    洛林站在大楼前的马路边驻足观望，大屏上的人她并不陌生，无框的烟色眼镜，挽在耳后的黑色中短发，一身笔挺的深色西装，虽然面容有年龄感，但掩不了她父亲的俊逸。

    时故微不可察地右瞥了眼洛林，发现她眸底闪过一丝怅然和落魄。

    洛林左侧头看向时故时，刚才的情绪已然一扫而过，她清浅笑道：“去吃饭吧。”

    “……嗯。”时故怔然顿了顿。

    穿过马路，他们往路德广场去，原本放晴的天一下黯淡下来，整片天地像是被罩在灰蒙的薄膜之下。

    “吃什么？”洛林客气问道。

    “都可以。”

    洛林两眼瞬间一沉，糊弄地“哦”了声，然后没再问话，也没说话。她心里忽然有丝丝对这人的厌恶，加之又想到这人时刻在身边，莫名心烦起来。

    一块木头桩子能有什么用。

    “能问个问题吗？”洛林此时也不怕惹人家生什么气了。

    “说。”

    “总不会让我一辈子都打……”洛林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大庭广众下这么直白不好，换了话重新说，“总不能当一辈子保镖吧。”

    “不会。”

    “那就好。”洛林说，“我刚想好去吃什么了。”

    “嗯。”时故沉吟片刻，很低很浅地应声道。

    天空的红日渐渐从云层里破出，金黄的光辉在他们出广场时洒落肩头，天色顿时明朗些许。但没多会儿，便再次隐匿在云里。

    广场过去的马路对面是一排高耸的中式古屋，鳞次栉比，层层往上，状如山。大小不一的牌匾悬挂在屋檐之上，流光溢彩的灯辉映其间，在最高处的古屋之上还有一个被投射出的身着汉服的人影，正摆出欢迎的手势。

    洛林走过马路，向斜右方的小道去，她回头看了眼时故，指示不起眼小巷的方向，“这边。”

    小巷进去，狭窄的小石道两边都是土灰色的石墙，左侧石墙内，美轮美奂的古屋里传来一串古琴音混杂低沉电子音的声响，有节奏的鼓点在不断敲击。

    洛林左撇了下，暗自吐槽道：“奢华。”

    说罢，鼻间飘来一阵腐烂的臭腥味，而且随着往小巷深处走，气味愈加浓烈，就像浸在满是死鱼的鱼塘，到处是发泡糜烂的死鱼。

    洛林皱眉屏气，犹疑了半秒，偏头扫了眼时故，“还受得了吗？这气味。”

    “嗯。”时故沉着淡定道。

    “等会就没了。”洛林大步流星地往前走，紧憋着气。

    这种情况很常见，毕竟旁边是些饭店，自然而然，这条鲜有人走的小巷便成了坏菜烂饭的垃圾场。只是这次稍有不同，洛林闻到腐烂味里有种血·腥气。

    经过石墙内嵌着的一扇小门前，紧闭的小门外排排放着深灰色的大塑料垃圾桶，里面堆满烂饭菜和垃圾。

    洛林捏鼻匆匆而过，目光有一刹那掠过最后一个垃圾桶，好像隐约看到骨头样的肉色东西，和半断不断的五根手指。

    她的心猛然打了个寒战，惊怕地回头确认时，身后的时故正好挡住。

    “我好像看见有人在……”洛林指了指他后侧的垃圾桶，眸里无措又惶然。

    时故没有移动，他定在原地，摆了下头，淡然道：“往前走。”

    “……哦。”洛林的惊慌瞬间的功夫被保镖冰冷决绝的语气挫没，她暗自白了眼，转身继续走。

    临近小巷尾，一阵孩童嬉闹声如扑打的浪卷来，紧随其后是一老人的制止声：

    “安静，继续听我说——”

    “我吃完了！”

    “我也吃完了！”

    ……小孩相继喊道，然后哄散跑开。

    洛林闻声垂首一笑，出了小巷，走到对面小破店前打趣道：“方老板继续说，我听。”

    方老头正弓腰收拾矮桌上的碗筷，扭头一看是熟客洛林，精神矍铄地欢喜道：“小洛啊，坐下吧。”

    “嗯。”洛林就着身旁的长椅坐下，转头招呼了声时故，“——在这吃。”

    方老头注意到洛林身后跟着的人，盯着遮半张脸的面具看了半天，最后蹦跶出一句：“你吃什么？”

    “都可以。”时故微嵌首道。

    “他随我。”洛林抽了张纸擦了擦桌上小孩漏的汤水。

    “好。”方老头端碗去了小破店侧面用块布罩住的简易厨房。

    洛林见时故还没坐下，奇怪道：“不坐？站着吃？也不是不可以，但馄饨碗估计挺烫的。”

    时故没等话说完便坐下，只是大高个就这矮桌子看着怪憋屈。洛林坐在对面直看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怪别扭，寻思几秒忽然明白，按了桌下的升降开关。

    “我说怎么怪呢。”洛林看不清时故的眼睛，只能看见他嘴角微抿成一直线，但她不以为意。

    方老板端来两碗馄饨递上，笑呵呵道：“小洛，这位是？”

    “吉斯特，”洛林吹了吹汤勺的馄饨汤，呷了小口，“保镖。”

    时故正舀馄饨汤的手微滞顿了下，抬头客气问好：“您好。”

    “你好。”方老头走到破店门槛边，撩起打补丁的旧长衫坐下，目光放空凝视远方数秒，再回神时看向前面吃馄饨的两人，最后视线落在戴面具的时故身上。

    “吉斯特，”方老头徐徐问道，“你可有信仰者？”

    又来了。洛林不出意外地心道。

    时故停下，像是陷入沉思，他握着白汤勺的拇指微微缩动了下，“没有。”

    “不，你信仰科学。”方老头笃定笑道。

    “没有。”时故淡声否认道。

    “但你享受在科学体系发展下的科技所带来的便利。你脸上的那块面具，精心繁复的纹样，盖住你半张面孔，很别致有趣，而这对你来说正是一大便利。”

    洛林心忽地顿住，以为方老板发现了时故身份。

    方老板见吉斯特没有应声，“别误会，我没有说享受科技带来的便利是不好的意思，只是别过度沉溺，别失了自我。”

    他说着缓缓垂下眼皮又慢慢抬起，眼里多出一星锐亮的光，嘴角扬起浅笑。

    “曾经，我对科技带来的任何新事物都如痴如醉，大众潮流追捧下的时尚，我趋之若鹜，科技发达下的便利令我欣喜若狂，我疯狂沉湎在新技术的幸福海里，就如青蛙泡温水那般。”方老头的神情渐渐肃敬，眼神锐利起来，整个人身周仿佛罩着一圈刺目的金光，有点痴狂。

    “它们新鲜，刺激，猎奇，我就像受到伊甸园那条蛇的哄诱，不断沦陷，直到我认不清我自己。人从来都容易迷失自我，禁不住诱惑，正因为这样，我们在资本家用科技打造的乌托邦内成为形同泡沫的虚无，我们从不会醒来，因为虚无没有内核，一碰就破。”

    方老头目光放得很远，又似乎拉得很近，他鼻翼翕张，给人一种激动而炽烈的陶醉感。

    “但总有人能摆脱尖厉磨人的枷锁，他们能识破那虚伪的乐园，并殚精竭力跳出压榨机下的传送带，去寻觅指引他们前行的灯塔。”方老头像是踏入遥远的回忆梦，开始阐述他的过去，“应该是在二十年前？应该是的，我四十岁那年，大概凌晨两点，我下班离开公司，从……”

    不出所料，洛林完全知道方老板接下来讲的故事，因为这跟她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情况几乎没有出入。她瞄了眼时故，见对方似乎在认真听，也没多言，默默凝望远处。

    坑坑洼洼的路面有些湿泥和碎石，两边搭篷的小店拥挤不堪，卖水果的小摊铺前蹲了三个小孩，正在观察水果店情况。

    一个带贝雷帽的小孩做了手势后，站起身走到水果店老板跟前，装模作样地拿上一苹果问价格。另外两个小孩趁机偷取水果往怀里揣，随后问价格的小孩等同伴跑走后疯狂跑开。

    “你们这些臭小子给我站住！”老板气冲冲追跑几步又折回。

    前面高耸的屋内飘来古琴音，婉转悦耳，洛林出神地听着，一直到音乐停止，她才倏然回神，看向方老板笑道：“今天就到这吧，时间也不早了。”

    方老头无奈被打断，支起膝盖骨缓慢站起身，“行吧，下次继续说。”

    “嗯。”时故准备付钱。

    洛林瞧见，“不用，这里免费。”

    方老板笑了笑，“我这馄饨摊开着，只是希望你们听我说话后能有所思，如果哪天能让你们领悟这世界的秘密，领悟我们人本身的秘密，倾家荡产又何妨。”他摆摆手，“天不早了，快回去吧。”

    天色逐渐昏暗，挂在天际的圆日也消隐在地平线一方，他们两人沿着坑洼道往前走。

    就在这时，“咚”地一声，繁灯悉数被点亮。

    洛林不禁侧头看去，古屋周遭被金黄的光簇拥，绚丽夺目，她敛目转头，却蓦地发现自己身处在大片暗色里，周围肮脏凌乱，仅有少许的头肩受不远处余光映照，有星点光亮。

    “世界的本质是荒唐。”方老头的话霍然如棒槌猛敲在洛林心头，那么强烈。

    她侧身回看那家破小的旧书店和附加的馄饨摊，发现门关了，唯有一盏暖灯还在风里晃着，亮着。

    可没一会儿，她不以为然地心道，说教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