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核场外一老头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看着过来的两位，点击旁边浮空的面板，确认好几个来回，“贾威，洛林。是吧？”

    “是。”贾威一脸神气地点头。

    “把你们电子环和手·枪取下来，然后戴好东西进去吧。”老头从右边桌上拿了枪和透明的护目镜递上。

    洛林不自觉握捏下拳头，取下电子环和手·枪放到桌上指定的盒内时，发现还有几十个电子环和手·枪。

    跟之前不一样？她心跳得愈加厉害。

    等两人戴好，老头摁了面板上的控制开关，考核场的门缓缓上移开启，他最后提醒说：“进去后按下护目镜左边的小开关。”

    贾威进去后威胁道：“你给我等着！”

    洛林站在门那，一直等到考核门关闭她都没有摁护目镜开关。她先是静默地观察了圈这偌大无比的考核场，像是一座城，而且似乎有些年代，它有种不属于当今时代的落魄感和遗忘感。

    圆形的城被高大城墙包围，四周是密匝错落的房屋，而中心地带是独立的大建筑，其中古典繁复的哥特式大教堂瞩目地耸立在正中央，尖角的塔顶直冲高空。

    洛林仰头微望，一片虚无的黑色，别无一物，就如夜里深不可测的苍穹。

    不同于上次单个考核，这次是群体考核。洛林看见正在房屋路道间小心谨慎穿梭巡守的猎杀者们，心想。

    她摁下护目镜左侧的小开关，一阵眩晕和酥麻的电流感在头部涌过，她阖眸静待了三秒，慢慢睁眼。

    老城此时正处晚间，夜色深浓，她抬头看见上空被密布的繁星点缀，耳际有捎来鸟鸣与低弱的人语。

    “门关好了吗？”洛林近旁低矮的红砖石屋有女人说话。

    “关好了，”男人回应说，“快点睡吧。”

    “窗户呢？”女人顾虑重重。

    “关好了，都关了。”男人连连应道。

    洛林等屋里的灯熄灭后悄然经过，她持枪贴着屋子墙壁左右顾盼向前走。

    就在这时，护目镜前跳出任务通知面板：

    【猎杀者须知：圣尼亚大教堂作为加堪达老城的不朽之冠，一直以来被人精心维护。随着夜晚降临，加堪达居民入睡，维持工作将移交到各位猎杀者手中，希望你们不负居民的期许，出色完成任务。】

    所以是要去大教堂。洛林边走边想。

    前面是个小缓坡，坡两边长了些小杂草，坡顶右边耸立一颗茂密的栾树，鹅黄色的花明艳可见。

    洛林才走到树边，树上一阵扑棱拍打声传来，同时还有“吱吱——”声响，她扬头一看，数只翼长的大蝙蝠飞出树梢，带着黄花片片坠落。

    “歌赛普。”洛林怔忪望向飞远的蝙蝠，听见“吱”声如雷鸣震散开，数不清的蝙蝠盘旋一圈高空后向中央的大教堂飞去。

    它是人类遇到的第一个歌赛普——毒液蝙蝠，在进入猎杀者行列后，一定需要认识歌赛普，而第一个毫无疑问就是它。

    在毒液蝙蝠事件发生后，人们迅速作出应对策略，对它，最好的办法就是枪杀，一枪毙命，不留后患。

    “你不走吗？”缓坡下跑上来一位齐短发女猎杀者，看见洛林站那一动未动。

    正巧上空有只蝙蝠飞过，女猎杀者举起手里的枪干脆利落扣下，“砰”，蝙蝠被击落，瞬间消失。她看洛林面色不佳，掏出上衣口袋的棒棒糖撕开后准备递给洛林，“吃早餐了吗？”

    洛林淡定地微微一笑，“谢谢，但我没那么爱吃糖。”

    “哦，好吧。”女猎杀者耸了下肩，把糖塞进自己嘴里，“我叫小桃，要一起去教堂吗？”

    洛林目光微不可察地扫过女猎杀者，见对方正认真吃糖，顺道等她的回应，“可以。”洛林以往常亲善友好的态度说，“洛林，我的名字。”

    “嗯。”小桃双手插兜往前走，有点过于散漫随意。

    身旁的洛林对此只有一种感觉，就是她在散步。

    “哦——”小桃突然想起似的，说，“我终于想起了，我见过你。”

    “我？”洛林有些诧异，但下秒心里闪过指挥大厅时的情景，想很可能是在那时候。

    “今天早上，看见你跟你男朋友一起来的。”小桃说，“就在公交车站牌那。”

    “嗯？”洛林想起那个频繁回头看的人，原来是她，“他是我保镖。”

    “保镖？也对，这么垃圾是要保镖二十四小时随身看着，不然小命丢了都不知道。”前斜方三层高的房屋上飘来贾威的嘲讽。

    “吴明暄，就是那个长头发负责布塞德尔。”贾威在跟旁边的人说话。

    夜色深，洛林借着护目镜勉强看清屋顶上两人，贾威身边站了个稍矮的男人，一米七左右，两人视线都落向她这里。

    小桃在一旁不屑一笑，拿出嘴里的糖往上轻扔，然后拿枪对着糖就是一击。

    砰！

    枪声响起的同时传来一声骂骂咧咧的惨叫，“我艹！”

    被击中的糖从贾威右边擦脸而过，“你他妈居然想拿糖打我脸，是活得不耐烦了？！”贾威忿恨地扯下粘在右颊边上的碎糖屑，“你有种！”他说着准备直接对小桃射击。

    这时，他身边的猎杀者制止住，冷漠说了句：“她等级在你之上，不要指望我帮你。”

    “可……”贾威转头变了脸，阿谀奉承地看人脸色，“那个女的呢？她可是……”

    吴明暄没等贾威说完，打断并准备离开，“现在是考核，不是你的个人报复。”

    贾威无话可说，往后啐了嘴，继续跟上人家。

    “谢谢。”洛林转头看向小桃。

    “不用谢，这事我见的多了去了。”小桃收起枪揣进口袋，两手又塞进兜里，说着，她鬼灵精怪地歪头看着洛林，笑道，“不过我有个事倒挺好奇。”

    “什么？”洛林心倏地一颤，过了半秒，镇定下来后无奈想了想，应该是问等级编号。

    “你保镖多高？”小桃两眼弯弯一笑。

    “他？”洛林微感意外，应时顿了下，心里拂过好几个回答，最后回道，“一米八左右吧。”

    小桃抬起胳膊比划了自己，又比划洛林，“你我差不多，我一七二，你在他鼻子左右，大概十四？算下来应该一八六七。”

    洛林着实没想到这位会这么认真，她不过是为了掩护随口的大概，“怎么了？你对他感兴趣？”她打趣道。

    “没有。”小桃往前走，若有所思笑了笑，“还是正经参加考核吧。”

    “嗯。”洛林打量地多瞟了眼小桃，怀疑地想，为什么问这？

    远处，教堂尖塔内传来“噌吰”古钟声，一群乌泱泱的蝙蝠被驱散开，往四周乱飞乱撞，枪声也随之轰然响起，接连不断。

    他们开始了。洛林暗想着眺望了眼教堂那方。

    “护好自己。”小桃说完迅速攀窗跃上屋顶，飞檐走壁似的跨跳而过，边跑边向蝙蝠射击。

    洛林目送渐隐的背影，收回视线，目光紧紧锁向上空飞来的五只蝙蝠。她上好膛，左手端着枪柄底握住欲扣扳机的右手，一心一意瞄准最后的蝙蝠。

    可以了。她暗忖，扣下扳机。

    砰！

    弹从蝙蝠翼部擦过，五只蝙蝠受惊乱飞着离开。

    她心灰意冷地垂下眼睫，自讽地嘀咕道：“不切实际。”

    她知道自己打枪的偏差，无论每次对准靶点多准，即使是静止的，但在她扣下扳机那刻，偏差就已成为板上钉钉的事实。尽管如此，她根本不想承认，不想承认作为一名猎杀者连枪都打不准的事实。

    听着耳际迭起的枪鸣，一股巨大的挫败感朝她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强烈的不甘。

    她安静观察蝙蝠，陷入深思：总是群居一团，现在受枪声干扰，严重受了惊吓乱飞，不多久，它们还会聚在一起，可能反攻，也可能躲避，对此最好的办法是一锅端。

    洛林想着转身看了转，目光敏锐锁定老城城墙边旮旯角的二层高黑砖房。它像已荒废，一层的屋檐间层层叠的蜘蛛网罩在上面，二楼有扇打开的窗，被风吹得吱呀响。

    就是那。

    她朝黑砖房去，沿路恰巧看到堆满垃圾的垃圾桶，上面飞虫萦绕，看得着实令人作呕。

    她站那左看右看，正拿不定主意时，不多远处走来一男一女，看着都甚为年轻。洛林赶紧往后撤步，躲到房屋侧墙处，她身后是个户外阳台。

    “哥，我俩这样不好吧，不去帮忙吗？”女生问道。

    “先等等，蝙蝠肯定会反攻，只是时间问题。”男生说。

    “所以我们不参与考核了？”女生听语气有些不想继续等。

    “没有，我们只是等蝙……”

    “两位年轻人，能帮我这老婆子推下垃圾桶吗？”突然走出来一位驼背老婆婆，包着蓝色头巾，面容看不太清，往垃圾桶走，“我啊，需要把这推到那去。”老婆婆力不足地抬起颤抖的包着布的手指向黑砖房。

    “……这。”女生有些为难地看了下垃圾桶。

    男生悄咪咪跟女生窃语商量：“我们一路上哪里看到人，说不定这也是考核，考验猎杀者品行如何。”

    女生一听觉得有道理，分析道：“说不定是真的，之前就听人说过猎杀者还考核人性。”

    男生上前到垃圾桶边，“我们速战速决。”然后转头跟老婆婆确认道：“就斜侧的黑砖房，对吧？”

    “是。”老婆婆缓缓点头，声音慈祥说。

    俩年轻人别过头，努力不看垃圾桶，憋着一口气推加跑地往黑砖房冲。

    “呕——”女生半途恶心道，“味道太难闻了。”

    “快到了。”男生面容拧巴一团，回看老婆婆问，“放里面吗？”

    “是。”老婆婆扯着嘶哑的嗓子说。

    两人闻言将垃圾桶推进黑砖房，老婆婆见状忽然手脚麻利往后边的侧屋阳台跑，一把扯下头巾和长罩衣，外加后背的一团衣服往阳台放，“抱歉，抱歉。”她说着麻溜戴上护目镜，拨了下头发，若无其事往黑砖房去。

    黑砖房出来的两人没瞧见佝偻的老人，只看见一位高挑的猎杀者走来，他们相视一看后蓦然蹙眉怀疑起来。

    “刚才是你？”女生质问道。

    “什么？”洛林一头雾水。

    “老人。”

    “哦，”洛林看了眼旁边的屋子，“我刚才见有老人进去，怎么？”

    “F？”女生突然发生惊天大秘密似的，咋呼道，“唯一的F。”女生连忙跟旁边男生说。

    洛林这时也认出两位，正是指挥厅内大呼小叫的两人，看样子应该是兄妹。

    “走了。”她哥显然不想搭理，绕过洛林径直离开。

    洛林余光后瞥了下，神色淡漠地往黑砖房去，原先还想暗道的“感谢”二字也默默咽到肚里。

    傲慢无礼，自以为是，高高在上。她眼眸中透出淡薄的寒意，暗想道，狗屁不是。

    “它们开始攻击了！”不远处有猎杀者大叫。

    “别让它们飞进居民屋内！”再远些的地方有人下指令道。

    这么快？此时全然置身事外的洛林孤零零站在黑砖房前，抬头看成群结队飞进二楼的蝙蝠。

    等了良久，估摸差不多后，她迅速攀跃上一楼的屋檐顶，蹑手蹑脚走到窗边，悄悄把枪放在里面窗台后拢上窗，然后跳下离开。

    自枪离身后，护目镜前出现面板开始显示红色闪动，进入倒计时模式。

    ……八、七、六……三、二、一。

    “嘀——”一阵刺耳的嘀音响起，“轰——”

    震耳欲聋的一声轰炸，黑砖房被粉碎，卷起了一片浓尘黑雾。

    洛林听不远处的枪声也渐渐停歇，想考核行将结束。然而就在此时，在洛林前方骤然响起一声声枪音，愈来愈近，直到……

    砰！

    一股击透力穿过洛林的腰腹，疼痛感的蔓延使她凝眉。

    砰！

    微阖的眼眸模糊了视野，她不禁向后倒去。

    砰！

    耳际的声音像宇宙中传来的微波背景辐射，识不清听不明，她双眼几近拢上。

    “洛林！”这时似乎有女人在眼前歇斯底里大喊，声音仿佛遥不可及，又仿佛近在咫尺。

    她想睁眼。在挣扎的恍惚间，她好像看见，黄昏下……戴黑头巾的女人和一群白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