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 四

    离开宁市以前,茹争流给谷从跃画了幅肖像。

    谷从跃坐在隐秘小书房的书桌前看着一本书,茹争流就在旁边画他,这幅画画得很细致,一直到临走前一晚才完工。

    画完之后,茹争流一边趴在地上清理不小心滴上去的颜料,一边大大咧咧说:“我也带不走,送你吧。”

    好半天,也没听到谷从跃回话,抬头之时,见他飞快把脑袋转回去,“嗯”了一声。

    两人之间的氛围伤感滞涩起来……

    茹争流站起身跳了跳,看看周围:“这地方真好呀!也不知道我下次回来,还能不能来,还是不是这个样。真希望我有个随身空间,这个地方就是空间的原点,每次我进去都能在这个地方醒过来。”

    谷从跃回头笑笑:“你脑子里都装了啥?我们快回去吧,你明早还要赶火车。”

    大月亮底下,俩人一个抱着画,一个扛着画架,一前一后在房脊上走着,这场景颇有些奇怪。

    他俩都不着急,走得慢悠悠,都希望这段路程能无限拉长,永不结束。

    1978年9月8号,茹争流拒绝所有人送行,独自一人扛着行李到中京电影学院报到。

    即便来过多次,当她再一次辗转多种交通工具终于来到田野中的校门前,还是再次感慨:这地方可真荒啊!

    曾经能容下一万来名学生的农校校园,如今只招收了160名学生,加上老师和校工一共也不到300人。

    这160个学生里头,五分之三是中京本地人,五分之一是兴市人,其余都来自拥有自己影视基地的东北雪城和华北昔都。茹争流是这160个人里唯一一个平省人。

    女生约占三分之一,茹争流所在的导演系,今年招收了26个人,其中9个女生。

    这小300人撒在浩大的学校里,整个校园到处都充斥着一种地广人稀随便撒欢的奢侈感和贫穷感。

    比如他们的奇葩宿舍,真是令茹争流大开眼界。

    这300个人,占了整整一栋四层的教学楼当宿舍:第一层住校工寝管生活老师,第二层住女生,第三层第四层住男生,晚上熄灯以后各层宿舍会被一道铁门拦住。

    这栋楼里的每间宿舍,都有联合中学正常一个教室那么大,里边放了6张上下床,6张书桌,6张带锁的小斗桌,6把椅子,其他什么都没有。这6套床和桌椅放在足以塞下50套桌椅的教室里,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茹争流站在自己宿舍门口,看看这浩大的空间,愣了足足半分钟,直到有个女生招呼她才反应过来。

    女生从一张下铺探出头,哈哈大笑:“傻了吧,我刚来也这样。还有那儿那儿两张床,你随便挑一个。

    茹争流道过谢,随便挑了张空床收拾东西。

    趴床上翻杂志的女生盯了她一会儿,说:“我叫王欢欢,本地人,导演系,你呢?”

    ……

    这姑娘是个自来熟,一听说她来自宁市,立刻兴奋起来,说自己去过那儿,和茹争流热烈讨论起了宁市的名胜古迹。

    正说着热闹,有个女生端着脸盆进来,刘海还湿漉漉地贴在前额上,茹争流一抬头,俩人对视:原来是考试时哭鼻子那女生。

    女生看见她也很惊讶,有些不好意思笑笑说:“好巧好巧,我叫于萌,摄影系。”

    三人聊起来,茹争流一边收拾床铺,一边和她俩有一句没一句搭着话,正说着,那俩突然不说话了,空气好像突然凝滞,茹争流狐疑地直起身,顺着她们目光往门口望去,也愣住:

    这可真是一个大美人儿!

    大美人拎着行李,站在宿舍门口冲她们笑了笑,自我介绍说:“你们好,我是表演系的齐明玉。”

    其余三人眼神不错地盯着她走进来,茹争流觉得她走过的地方都飘着花香。

    王欢欢感慨:“天呀你长得也太漂亮了!比xx和xx都好看!”她说了俩现在最有名的女演员。

    齐明玉显然对这些夸奖已经免疫了,大方笑笑说:“谢谢。”

    过了一会儿,录音系的张蕾和美术系的朱芸也都回到寝室,6个人相互做自我介绍,彼此印象都不错。

    王欢欢和朱芸都是中京人,对环境比较熟悉,就给大家讲中京电影学院的历史,她们知道的比吴阿姨要详细很多,听起来特别有意思。尤其王欢欢,表达能力特别强,讲起来跟说书似的,引人入胜,几个人迅速熟悉起来。

    9月10号,中京电影学院在大礼堂举行了七八级开学典礼。

    这礼堂就是考试时放《英雄儿女》那个,上头一个台子,下边什么都没有,每人发一只小马扎,每个班按顺序入场。

    表演系最后一个进来,一进礼堂就引起了轰动。

    茹争流这两辈子头一回见到这么多帅哥美女,震惊到失语。要知道,在电视和电影屏幕上看美人和亲眼看美人,完全是两种不同等级的震撼啊!以至于在开学典礼进行了半个小时之后,茹争流还把脖子拧向表演系那个方向,眼睛里的震惊还没有完全褪去。

    王欢欢实在不能看着茹争流这么丢人,偷偷拉拉她袖子,这才把她神思拽回来。凑到她耳边笑着说:“你收敛一点,都盯了人家多久了?将来有的是机会看。”

    茹争流这才发觉自己失态,不好意思低下头,难得地脸红了。

    王欢欢上下打量她,调侃:“不至于吧,你也挺好看呀。”

    茹争流红着脸,眼睛里冒着金光:“那不一样!他们……国色天香!和他们比起来,我就是路边小野花……”

    王欢欢被她这话逗得咯咯笑,“唉呀妈呀……国色天香……哈哈哈哈哈”把脸埋在手里笑得肩膀一耸一耸……

    领导离场之后,茹争流以为就要散场,但紧接着灯一灭,幕布缓缓放下,开始放映电影。

    在1978年左右,普通人能看到的电影数量不多,基本是几部经典电影来回播放,刚开始还有一些新鲜感,很快大家就因为看过太多遍而对它们失去了兴趣。

    而这时银幕上出现的人物和语言都非常陌生,这是一部黑白朝鲜电影《扎根大地》,讲述的是一名大学生从农科院到农场工作,扎根农村收获爱情的故事。学校在开学典礼之后特地放映这个电影,意思很明显了。

    在以后学习的日子中,大家会发现看电影是他们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平均每周看三到五部电影,一下课就看电影,生活里全是电影。

    紧接着来的军训让大家迅速熟悉,很快融入了集体生活。

    开学之后,茹争流很快感受到什么叫:老师和学生一块儿拧着劲儿学习。假如精神有实体,那每个人头上的小火苗都熊熊燃烧,在这样的氛围中,你就是块石头也能被烧化。

    很多科的任课老师,都是目前国内电影方面最权威的专家。在这以前,他们有的在乡下劳动,有的好些年从事着和本行完全没有关系的工作,现在有机会重回讲台,心里都憋着一股劲儿。茹争流把这股劲儿叫做掏心掏肺。

    而他们这批学生,能考进中京电影学院,可说是万里挑一。这160个人里应届生只有不到20个,其他人全都有相关方面的工作经验,他们早已在工作中体会到知识的重要性,学习起来都有种不要命的劲头。

    同时他们的校区独自坐落在农田之中,仿佛海中孤岛,没有什么外界因素能影响他们,大伙儿把绝大部分的青春热情都放在了学习上。

    这个年代物质匮乏,人们更追求精神世界的东西,这些年轻人,又聪明,又有一定知识基础和欣赏能力,在这样的环境中学习,仿佛在最肥沃的土壤撒下一把种子,一定能开出无穷无尽的美丽花朵来。

    他们脑子转得飞快,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争论,怀疑一切、对一切都有意见——而老师,也鼓励他们这一点。

    第一节艺术概论课是全体都要上的公共课,给他们讲这门课的是大名鼎鼎的欧阳老师。

    这位老师已经六十多岁,是学校专门请回来的老专家,早在30年代就已经进入电影行业,是名副其实的华国第一代电影人,好几部写入电影史的影片都有他的参与。

    欧阳老师又干又瘦,看起来比他实际年龄要年轻好几岁,眼睛里闪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火花,说的话十分通俗易懂。

    他说:你们现在跟着我们这些老师学习知识,等到4年之后,你们要毕业了,要是在那个时候你们还是160个小欧阳,那就完蛋了,你们都对不起学校。

    学生们轰一声炸开。

    茹争流突然觉得自己牛烘烘,将来要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睥睨这个世界。同时又觉得肩膀上沉甸甸,责任重大,要是不做出点什么来岂不是谁都对不起?

    内心的小火苗轰一下蓬勃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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