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 五

    人在成长过程中所面对的最大问题,往往不是那些非常实际的东西,而是有没有找准自己的位置。也就是后来成功学经常说的那句话:你觉得你是什么样的人,你就会是什么样的人。

    这些刚考进电影学院的孩子们,面对自己所要从事的行业,面对向自己传道受业解惑的老师们,无不是一种仰望的态度,但欧阳老师第一节课就对他们说:将来你们是要超过我们的,你们将是这个行业里的新一代权威。

    这无疑是一种狂妄。

    少年们的心气本就是刚燃起的火堆,被这狂妄一撩拨,恨不得把自己整个都燃烧了来达到老师和学校许给自己的人生位置。

    搞艺术的人那股最重要的心劲儿,成功被撩拨了起来,骄傲的种子一旦播下便会疯狂生长,从此不会再甘于平庸。

    在专业上最显著的一点表现就是,他们不再崇拜权威。

    原来看一部电影,某某大师成名之作,看的时候他们就会想:大师真了不起啊,这境界我永远也达不到。

    但是现在,他们再看到这种重量级的作品就会想:哦,他这个地方是这样处理的,我也可以学习这样的手法,同时又会想,那用另一种手法处理可以吗?比如这样那样。紧接着他们就会提出来,那样是不是更好一些?同学之间会展开激烈的讨论。

    他们随时随地都有许多想法,随时随地都在争论,不知不觉间已经跨过了那道门槛,取得了隔空和大师们探讨艺术的权力。

    每天晚上11点以后,寝室楼就会熄灯,但各个宿舍争论的声音没有停止,有时候他们会为一个镜头的处理吵到第二天早晨,有时候争论得太激烈,隔壁宿舍就来劝架,劝着劝着就会加入战群,最后变成整个楼层的艺术大讨论。

    这是一种极其疯魔的状态,每个人都筋疲力尽又万分享受。

    校工和寝管们并不理解他们,背地里管他们叫神经病。

    这天茹争流他们寝室四个神经病正在为一个镜头争论得不可开交,旁听的录音系张蕾突然哈哈笑起来。

    正吵架的都停下来问她怎么了。

    张蕾说:“我终于明白学校为什么要安排混合寝了?这要是一寝室都是导演系的,那不得打起来?”

    美术系的朱芸连声附和:“对对对,咱们寝室幸好还有我们俩正常的。”

    张蕾说:“咱们也就现在能看看她们笑话,等毕业了,咱们都得听王欢欢茹争流的,人家是导演。于萌齐明玉,你们别跟着她们闹,将来你们也得听她们的。”

    王欢欢一听这话,立马放粗了嗓子:“你们现在就可以讨好导演了……咳,明天,本导演一定要吃到炒三丁,你们谁能给本导演打来,本导演就让你当剧组二把手!”

    大家哈哈大笑,宿舍中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朱芸敏锐地抓住了重点:“明天做炒三丁吗?”

    “我今天打饭的时候特地问了食堂阿姨,她说有!”

    “那可得跑快点!”

    第二天一下课,茹争流抱着俩饭盒以最快速度冲向食堂,奈何她们上课的西楼离食堂太远,等她到了那儿,连个萝卜块都不剩了。

    这是个物资匮乏的年代,食堂里就那几样主食和素菜,所谓炒三丁,是把萝卜土豆和猪皮切成小丁混在一起炒,说是炒,油也没放多少,但在学校食堂的菜谱里已经是难得的荤菜了。

    学生们都是年轻人,正长身体的时候,一个个总也吃不饱,馋得不行。这时候上大学不但不用交学费国家还有补贴,一个学生的助学津贴是每月二十到三十块钱,这些钱在食堂吃饭足够了,但他们依旧吃不饱,就算有再多的钱在学校食堂也买不到什么东西。

    因此他们在学习之余,最深刻的感受,就是饥饿。

    中京电影学院的地理位置比较特殊,周围全是农田,学校里全是果树,老师们早上乘着班车到学校上课,下午四五点,随着班车开走,学校里就剩下学生和校工。这些学生们就像出来撒欢的猴子一样,到处乱窜,无法无天。

    现在正是秋天,学校三令五申不许偷果子,但谁会听呢?

    就连茹争流早上晨练之后也会爬上旁边的果树,看看四下无人,先摘几个再说。

    她这身功夫,在偷吃上实在是很有优势,果树底下长得低的早就被摘光了,高得别人够不着,她就可以轻易爬到最高处,想吃哪个就摘哪个。

    好吃的果树都要经过精心护理施肥剪枝,学校里的果树基本没有人管,结的果子又小又涩,即便这样,茹争流兜着一大兜子青苹果回到寝室,女孩们还是会尖叫着瓜分一空。

    这天茹争刚练完晨功,瞅准了石榴树最上头剩的那几颗石榴,刚爬上树,就听得远远一阵追赶叫骂声。

    茹争流心里咯噔一声,也不知道谁惹了刘科长,骂这么凶,得赶紧躲起来,偷石榴不是什么大错,但要被现场抓住就麻烦了。

    想到这里,她连忙纵身一跃抱住旁边的钻天杨,嗖嗖几下爬到茂密的树冠里藏好。

    爬上去还想,幸好还不是深秋,再过两天树叶一落,这往哪儿藏?

    这杨树有十米高,视野绝佳,一眼就能看到玉米地那边有两拨人在追逐。

    这个季节的玉米地是一片金黄的海洋,人在玉米地里扒开杆子叶子移动,就像在金色的海洋里涌起的浪花。

    玉米杆儿比人高,就算在茹争流这个角度,也看不见跑的追的都是谁,更别说正在地里头跑的了,恐怕后头追的只能根据脚印和玉米杆儿倒地的痕迹去追。

    此刻,一小朵浪花正往茹争流方向移动,后边一大束浪花大概落后了不到二十米,正紧追不舍,骂骂咧咧。

    没多少工夫,前边那朵小浪花嗖一下蹿出玉米地,向四处鬼鬼祟祟飞快侦察一番,趴着腰往茹争流这个方向跑。

    茹争流一看,咦,这不是自己班的任刚嘛。

    任刚跑得飞快,后头那群人追得也很快,听着声音马上就要追出玉米地。

    他显然慌了:在玉米地里他们看不到追的是谁,要是出来了,一眼就能认出是学校的学生。就这100来号人,保卫科都眼熟,看见就等于捉住。

    他当然想躲起来,无奈周边全是树,石榴树太小太低,肯定藏不住他这一米八几的人,只能选择白杨树。

    可惜他爬树技术不怎么样,茹争流眼睁睁看着他往上爬了不到两米就出溜下去,还摔了个屁股墩儿,那样子太搞笑了,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任刚听到笑声,整个人僵住,与此同时,玉米地里的人声越来越大。

    茹争流连忙从树上滑下来,抓住任刚的手,小声说:“跟我来”,连扯带拽把他拉进了树冠中。

    刚藏好,保卫科那些人就出了玉米地,四处张望,什么都没找到。

    刘科长问一个农民样子的人:“你看清楚了吗?是我们学生吗?”

    那农民拍着大腿指天抢地:“就是你们学校的,我们村自己人都认识,没有那么年轻那么俊的——年纪轻轻干点啥不好跑我们村儿偷鸡!”

    刘科长脸色发青,骂骂咧咧带着人追远了。

    这时候茹争流才发现任刚胸前鼓囊囊一团,仔细一看,扣子缝隙里还露出几根黄色鸡毛儿。

    任刚看她盯着自己胸口看,不好意思挠挠头,呲出一口小白牙:“谢谢啊!”

    这天半夜,茹争流突然惊醒:窗玻璃发出轻微的“啪”一声响,再隔几秒钟又“啪”一声。

    她悄悄坐起来,借着朦胧的月光往外看,有个蛇一样的东西正在窗外一甩一甩!瞬间起了一身白毛汗……

    这时寝室里的其他女生也都醒来,于萌都快吓哭了,指着窗户哆哆嗦嗦:”那……蛇!有蛇!”

    茹争流仗着自己练过,蹑手蹑脚走过去,小心翼翼趴玻璃上看了好一会儿,觉得这是一根梢头打着绳结的麻绳,有人在上面抖这根绳子,绳头就随着抖动敲在玻璃上……

    刹那间心头火起:那些男生是有多无聊,半夜三更敲女生窗户!

    “唰”把窗户拉开,探出半个身子往上看,一定要看看这是哪个神经病!

    上边窗户也探出半个身子来,俩人一个往上看一个往下瞅,都认出了对方:“任刚!”“茹争流!”

    茹争流正要骂他,就见任刚呲着牙,小声喊:“茹争流,你等一会儿啊,别关窗户——”说着缩回去了。

    茹争流迷茫地探头等着。

    过了一会儿,刚才那根绳子捆着个饭盒顺了下来,停在她眼前,头上任刚小声喊:“早上谢谢你啊!”

    茹争流迷茫地把饭盒拿进来,窗户外那根绳子慢慢收回去了。

    寝室女生把她团团围住,王欢欢气哼哼问:“什么情况?他们在搞什么?什么东西?”

    “不知道啊,弄了个饭盒下来……”

    张蕾朱芸都拿了个手电筒,6个人围着那个饭盒,刚打开条缝,一股肉香弥漫开来:里头赫然是两个大鸡腿儿!

    女生们都呆住了,这可是鸡腿啊!自从进了学校,谁见过鸡腿?

    王欢欢第一个发出了欢快的小声尖叫,紧接着6个女生一起小声叫起来,不由分说伸出手……两分钟后,两个鸡腿分吃入腹……

    张蕾含着骨头:“老六,怎么回事儿啊?”

    齐明玉笑起来:“他是不是追你?”

    茹争流连忙便把早上帮任刚躲过保卫科的事讲了一遍。

    女生们哈哈大笑,王欢欢点头称赞:“你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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