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 三

    到了九月,申大中说:“改兰啊,你天天半夜往厂里走,一走大半个钟头,太辛苦了。”

    丁改兰拍拍腿叹气:“那怎么办?三点来钟,没班车也没公交,买自行车咱也没票,只好靠我这11路了。”

    申大中思忖了会儿:“我想想办法。”

    过了半个月,他推了辆车来,让丁改兰骑:“也不是什么凤凰永久,我拿旧零件攒的,你要看得上,就随便骑呗。”

    丁改兰一看这车,眼睛发光,但怎么都不肯白白要车,硬是给了钱。

    申东方提起这事,叹气:“我爸不仅嘴笨,人也不机灵。”

    茹争流:“这还不行?缺啥来啥,送东西送到位,还能怎么机灵?”

    申东方看看她,大摇其头:“你就没开窍。送什么车,多好的机会,天天送上班,大半夜一路走过去,不用俩月,保准成了。”

    谷从跃点头表示赞同。

    茹争流目瞪口呆:还能这样。

    到了秋天,丁改兰和茹争流商量:攒了点儿钱,想把塌掉的两间房给重新修了。

    茹争流连忙把这事儿告诉申大中。

    申大中备受打击,消沉了好几天。

    假如丁改兰有嫁给申大中的意思,她们母女搬去申大中那里更合适,那儿有三间房。她修整自己家,分明就没合起来过日子的想法。

    申东方和申大中喝酒,喝到酒酣耳热,问:“爸,你喜欢丁阿姨什么?”

    申大中张口就来:“漂亮、人好、做饭好吃、性格爽利……傻乎乎。”

    “那你跟她直说呗,说不定她要修房子,就是想激你把话挑明,可千万别怂。”

    “你不能等着丁阿姨跟你说吧?”

    “诶,爸,爸!你醒醒啊爸!”

    谷从跃从屋里蹿出来,紧张:“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申东方踹了一脚申大中坐着的马扎,申大中发出更响的呼噜:“没事儿,怂了。”

    呼噜停了两息,发出更响的呼噜。

    茹争流家的房子,终于在十月完工。丁改兰站在修整一新的房子前,激动:“就是这样,原本这套房就是这样。当年我和你奶奶、你爹一起来看的房,当时就是这个样!那是我第一次住进自己家房,这辈子头一回有家。”

    茹争流不解:“那你没结婚以前住哪?”

    “我小时候啊,给饭馆干活儿,等人走了,就在灶间铺张破席。后来公私合营,我也算公家人了,就和好多人挤一间单身宿舍。”

    茹争流抬头看丁改兰,她眼睛里闪着泪花,脸上笑得特别好看。

    新房还没干,不能搬进去,母女俩还睡一张床。晚上,丁改兰兴奋得睡不着,翻来覆去。

    茹争流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和她回忆了会儿当年住宿舍的难处,又把她逗高兴了,才问:“妈,你知道我师父在追你吧?”

    丁改兰僵住,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

    “你……怎么想?”

    “什么怎么想?”

    “你觉得他怎么样?”

    “人……还不错。他救过你两次。也踏实,对人也不错……”

    “我也觉得他不错,而且对我也好。”

    “嗯。”

    “那你……是不是不想再结婚?”

    “也没有。”

    “那他……哪儿不行?”

    丁改兰很久很久没说话,直到茹争流以为她今晚不会开口了,就听见她说:“流儿,你觉得他那个儿子怎么样?”

    茹争流:?

    “谁?我师兄?申东方?”

    “嗯。”

    “……有时候挺聪明,有时候没心没肺。”

    丁改兰又闷了会儿,到底性子直没兜住,索性一股脑儿都说了:“他一个混混儿,好像还是个大混混儿。上回我亲眼看见他领着好几百人跟人打群架。吓死人了,那么老长的刀,那大铲子……这种人,迟早……”

    丁改兰及时收住了嘴,生怕说出什么不好听的来。

    茹争流愣住,她倒是没往这方面想。申东方这种人算是历史特产,在这个时代很多,用不了几年,他们就会回归平凡生活,该干嘛干嘛去。但是身在时代中的丁改兰,并不会这样想。设身处地想一下,申东方就是个不稳定因素,长此以往,少个胳膊断个腿都很正常,倘若遇到仇家寻仇,屠了满门的也不是没有。

    这样一想,申大中立刻不香了。

    只听丁改兰带着埋怨说:“你才十来岁,虽然聪明,见识有限。看他穿得好看,人又得意,脑子一糊涂,就和他玩到一块儿去。要我说,小谷子比他靠谱得多,你心里得有点儿数。”

    茹争流一听,怎么埋怨到自己身上来了:“我也没干什么啊?”

    “你还说呢,年前他是不是偷偷接你出去玩儿,还不敢让我知道,在街口等。杨大婶儿都告诉我了,锰钢车,是不是?你年纪小……”

    茹争流心里起急,想要分辩,无从说起,想来想去,不如服个软,把声儿放软了说:“妈,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以后注意些。”

    丁改兰这才不说话了。

    两人沉默了会儿,丁改兰转过来,把着茹争流肩膀,小声说:“我听说你爸那个女儿,就陷害你那个,就不学好,跟着个混混儿,你可千万别……”

    茹争流又气又好笑:“她不用学坏,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放心,我聪明着呢。快睡,别瞎琢磨!”

    茹争流想了很长时间,怎么才能委婉地、不伤人地、又准确地,把丁改兰的意思传达到那边去。

    她以为既然丁改兰和申大中两人都觉得对方挺不错,犯不着因为这种事耽误了。申东方这种情况,最多也持续不了几年,社会马上就会往更好的方向发展。但感情这种事,变数太大,不要说几年,可能一会儿就不一样了。当然她也明白,各人有各人的选择,并不能因为自己妈嫌弃,就非得让申东方作出改变,人也不欠自己家的。

    左思右想,怎么都不可能皆大欢喜。丁改兰这种有话直说的性子,搞不好哪天和邻居说漏了嘴,一来二去再传到申东方耳朵里,那可就不一样了,还不如直接说清楚。

    她试探着和丁改兰商量:“妈,今天练功,我听说有人给我师父介绍对象。”

    丁改兰正拿草珠串门帘子,听了她这话,头都不抬,继续串。

    好半晌,才说:“他也那么大岁数,有合适的找一个也挺好。”

    这意思很明确了,茹争流愣了会儿,只说:“我找文汇她们玩儿。”就跑了出去。

    茹争流出门后,丁改兰手里不停,拿大针一颗一颗串草珠,串得飞快,一个不小心,针扎在指头上,血珠冒出来,不一会儿就往下滴。

    她把指头含进嘴里,含着含着就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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