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 四

    到了正月十六,全家人都准备起来:申大中他们都向厂里请了假,还把小自由送去幼儿园全托。

    结果干等了一天,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没奈何,三个上班的只好又请了一天假。等到太阳落山,也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这要再请第三天假就有些说不过去,但是把茹争流一个人留着看家也说不过去。

    丁改兰说:“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我们总不能什么都不干,就这样耗下去吧?”

    申大中想了想:“明天要还没什么动静,咱们就该上班上班,争流也一块到厂里去……你不是爱在阅览室看书么?就算真出了什么事,人没事就行,其他都好说,反正房就在这儿,又不会长腿跑了。”

    隔天吃完早饭,四个人正百无聊赖在屋里打扑克,就听外头“咣咣咣”砸门,一听就来者不善。

    大家彼此看看,心说:来了,全家人都站起来,一块儿去应门。

    往外走的时候,茹争流心里竟然有一种雀跃的感觉:她可太喜欢这种全家人一起为一件事努力的状态了。就算外头的人开着大炮来,一会儿是一场殊死搏斗,全家人一起面对,好像也不是一件什么难事……何况还留下了小自由这股有生力量。

    申大中打开院门往外一看:好家伙!门口来了二十余号人,大多数都灰头土脸农民打扮,手上拿着铁锨、镐头之类。前头有三个正当年的小伙,穿得还挺时髦,正背着手、黑着脸看着他们。

    申大中看看为首那小伙儿:“你们想干嘛?”

    那小伙儿黑黢黢的,脸颊上有两团高原红,一看就是那种惯常风吹日晒的人。他长得虽很老实,此刻脸上却有一种鄙夷的神色:“这房子已经卖给我们了,你们赶快搬出去吧!”

    申大中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你算什么东西?敢让我从自己家搬出去,也不怕风大扇了你的舌头!”

    高原红小伙皱起眉,颇有些不耐烦:“啧,就知道你们会这样。你们白住人家的房子这么多年了,还好意思把人家家当自己家?真不要脸,我就不惯着你们这样的。”

    申东方年轻气盛,听了这话,脑筋蹦起多高来,指着他鼻子:

    “谁不要脸?光天化日,你们闯到人家家,非要抢人家房子,这不就是土匪?还敢说主家不要脸?——你倒是要脸了——就是好大的一张脸!“

    高原红小伙嗤笑一声,连看都不看申东方,转头对他旁边那个穿军大衣的说:“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和这种人讲什么理?打就完了。”

    军大衣还没说什么,旁边那个粗眉毛的就把棉袄一甩:“这样的我见多了,跟他们废什么话!兄弟们,上啊!”往后一挥手,扭头就往最近的申大中身上扑。

    这么多年,茹争流是第一回见申大中正经动手——好家伙!全程最多五秒——

    粗眉毛往申大中身上扑,申大中脚连动都没有动,伸手就抓住了他腕子,那么轻轻一抖——下一秒,粗眉毛就趴在地上抱着肩膀“哎呦哎呦”了。

    高原红一看这情景:“怪不得这么嚣张,练家子啊。兄弟们,咱们一起上!”

    话音未落,后头那些拿着铁锨榔头铁镐的一齐向申大中冲过去,将他团团围住。

    就算申大中再强,那也得一个一个地打,一时半会儿还看不出什么。

    那个穿军大衣的还在后面喊:“兄弟们手上招呼着点儿,别闹出人命来啊!”

    申东方一看这状况,就要去帮申大中的忙。

    围攻申大中的人里边儿本就有几个挤不进去在外围看热闹的,一见申东方下场,马上把他围住,又形成了另一波团战。

    申大中和申东方每个人空手对付十几个拿着一人来高铁锨之类武器的壮汉,一时之间分不出胜负,形成胶着之势。

    高原红站着看了一会儿,见这家女人站在门槛里,那年龄大的都要哭了,便想过去吓一吓她们,这样那俩男的必然会受到影响。

    他拽得二五八万地来到丁改兰和茹争流面前,说:“你们也看见了,赶快——”

    这“快”字还没说完,茹争流一拳就砸在他右眼上,还没等他捂上眼,茹争流飞起一脚,正踹他胸口。

    高原红整个人飞出去三米多远,“咣当”一声平板乎到地上。

    军大衣赶快跑去扶他。等高原红捂着胸口站起来,右眼已经肿成一条缝。

    这时团战也已分出胜负,只听得“哎哟”“哎哟”好几声惊呼,又接连“嘡啷啷”“叮叮咣咣”家伙事儿落地的声音,等高原红好不容易把眼睁开,看见的就是自己带来的人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对面一家人还好好地站着。

    军大衣左手拽着高原红胳膊,右手拎着粗眉毛领子,拖着俩人往主街那边撤,还放狠话:“你们给我等着——这事没完!”

    地上那些拿家伙事儿的纷纷爬起来形成人墙,要拦着申大中申东方让高原红他们先跑。

    哪有这种好事,带了一群打手到人家家闹事,打不过还能让他们跑了?

    申东方一个健步逼近人墙,飞起几脚撕开一个大口子,转瞬之间就来到三人面前,一拳砸到军大衣面门:这家伙看着个儿挺高,还没那俩人扛打,一拳下去仰面摔倒。

    申东方正要补上一脚,闻讯赶来的片警小张小李远远冲他喊:“东方——申东方,别下死手啊,千万别搞出人命!”

    申东方看看他们跑得通红的脸,悻悻然把脚放下了。

    高原红一看见警察,就像见了亲人一样,挣扎起来扑过去握住小张的手:“警察同志,你可得给我们做主啊!”

    小张甩了两下,没甩开,只得板起脸来说:“干什么呢?青天白日的,都跟我走。”

    二三十个人,加上茹争流一家四口,浩浩荡荡进了派出所,站了满满一屋子。

    王所长一看这阵势,连忙把例行巡逻的外勤都叫回来帮忙。

    让茹争流没想到的是,高原红这伙人见了警察一点都不发怵,反而找到靠山似的腰板直起来了,这让她十分不理解。

    快到下午五点,才算一个一个问完,到这时候,高原红和茹争流一家两拨人才同时发现一个令人震惊的事实:原来他们不是流氓啊!

    等两拨人灰溜溜从派出所出来,高原红把他雇来那些人的工钱结了,转头对申大中和丁改兰说:“实在对不住您哪,我这人脑子不好使,谢谢您放我这一马。”

    丁改兰看看他睁不开的眼,又看看军大衣鼻子下边两管血,意思着说:“要不然,你们到我家收拾收拾,吃了饭再走?”

    仨小伙儿相互看看,正犹豫着,申大中拿手点了下粗眉毛:“你胳膊脱臼了,一会儿我给你装上,走吧。”

    仨人就耷拉着脑袋,塌着肩膀,一瘸一拐,跟着茹争流一家人回了刚才他们想进却进不去的房子。

    申大中让粗眉毛脱了棉袄,托起他胳膊肘,粗眉毛斯哈斯哈吸着气。

    申大中看他紧张的样子,往下虚指了一下:“你这儿疼不疼?”

    粗眉毛顺着他指头看看自己□□:“好像没啥不得劲儿。”

    就在这时,他突然觉得大腿根那儿突突突跳了几下,有种又疼又麻的奇怪感觉,立时起了一身白毛汗,叫道:“疼疼疼,有点疼!”

    申大中啧啧两下,说:“唉呀,你这是刚才没小心伤着了。别再废了吧……”

    粗眉毛大惊失色,连忙用能动的那条胳膊去扯裤子,就在此时,申大中托着他脱臼的那条胳膊猛往上一怼,关节发出“咔嚓”一声,粗眉毛应声发出一嗓子驴叫。

    接着他就不疼了,脱臼的胳膊也能动了。

    他甩了甩胳膊,嘿嘿笑起来:“叔,你可真行啊。”又低头看……

    申大中连忙说:“那没事儿,没事儿,你别惦记了。”

    这事说到底,是高原红这家伙被茹凡达给骗了。

    高原红他妈是茹凡达的亲表姐,他得管茹凡达叫一声表舅舅。几年以前,他爸因为成分不太好早早离开了家,高原红那时才十来岁,为了争取良好表现,主动要求到边疆去插队,这一去就是小十年,刚回来没多久。

    他爸前年死了,今年政策落实,给他家补偿了一笔钱,而且他家原来的房也收不回来,又赔了一笔补偿金,没想到还没过上几天好日子,他妈又没了。

    经历人生起伏之后,他放下悲伤,就想再买套房好好过日子。

    此时还没有成熟的房产交易市场,也没有首付房贷之类的说法,买房都要全款。几乎所有人都想要住楼房,而绝大多数的楼房都是单位分的,就像727分配的宿舍楼那样,产权归公家所有,不能随意买卖。

    剩下就是些老平房,这种老平房情况就比较复杂。

    很多院子里头都住着好几户人家,想要买一个院子,就得让院子里每家住户每个人都同意,少一个都不行,极其难办。那种一个院子一户人家的,首先是非常少,其次现在生活刚安定下来,想卖房的也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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