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喻之手指敲了敲桌子，不知在想些什么，随即沉声道：“继续盯着。”低哑的声音中多了几分冷意。

    景阳宫静谧无声，气氛严肃又沉重，叶无霜兀自倒了一杯水，轻笑道：“临近科考，各方势力虎视眈眈，其中浑水摸鱼的人越来越多了。”

    战乱时期，裴喻之先祖昭武帝带领文臣武将打天下，即位时中央集权尚在最顶峰，兵权和政权牢牢攥在皇室手里，说一不二。

    而等到兵荒马乱的日子结束，大昭迎来了和平安逸时期，而跟随昭武帝的文臣武将们各自有了自己的小心思，明里暗戳戳地为自己、子孙后代谋取利益。

    裴喻之即位后，门阀世族早已崛起，正值鼎盛，更是与官府牢牢关联，盘根错节，他们掌握着知识的传承，把控着用官的门路，挤压寒门。

    这样的局面对于皇帝来说，是最不利的。

    裴喻之转了转手指上戴着的玉扳指，眼眸漆黑，笑容浅淡，“不破不立。”

    裴喻之需要一场大的动荡，来掀起风雪，重新推翻，再构建自己的势力，而这次科举考试便是最好的机会，就算不能连根拔起，也能让他们脱一层皮。

    裴喻之垂着眼帘，神色平静无波，又抬眸目光转向叶无霜，微微哂笑道：“叶无霜，朕还是建议你还是先想办法把你自己洗脱干净吧！”

    又微眯双眼，危险的眼眸冷冽，神色带着警告道：“不过，朕有必要提醒你一下，抓紧时间，况且百花楼公然售卖违禁品，必要的处罚还是要有的。”

    裴喻之放下手中杯盏，手指轻轻地摩着杯子的边缘，抬眸，眼尾上挑，递来的视线耐人寻味，“在你为百花楼洗脱罪名之前，朕能容忍百花楼多长时间就看叶老板的诚意了。”

    叶无霜脸上的笑容也有些绷不住了，咬牙切齿，她就知道这厮没那么好心，放她一马，感情这是要坑她一笔，枉费她还给他出主意，真翻脸无情。

    裴喻之神色略带得意，随意道：“朕先回宫了。”背了背手，好心情地离去。

    而在叶无霜得知裴喻之去了储秀宫之后，撇了撇嘴，模仿裴喻之的语气阴阳怪气道：朕回宫了，呦呦，感情您这回的是储秀宫呀！

    而作为储秀宫一宫之主的沈晚棠心思细腻，正搂着狐狸暗暗沉思：她有注意过，百花楼的陈设摆件从进门到包厢各项设计非常注重于细节。

    甚至于她中途去如厕，竟发现一旁居然摆放着女子来葵水使用的布巾，以便女客不时之需。

    如此细心程度以及如厕方面对于女子的照顾，她猜想，这百花楼的幕后主子很大可能是名女子。

    而五石散工艺复杂且价格昂贵，成本不可谓不高，哪里是百花楼一个掌柜的轻易能制作出且能拿出来售卖的？

    最古怪的便是皇帝的态度，兹事体大，他并没有深查，只带走了掌柜的审查，能这么做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裴喻之对百花楼的幕后之人不仅认识，还对她抱有绝对的信任。

    沈晚棠抚了抚狐狸光滑细腻的皮毛，心思微沉，潜在的竞争对手，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动。

    ＊

    终于到了会试这一天，朝阳熹微，第一道曙光透过薄纱，洒在庭院里。

    靠近贡院的街上，熙熙攘攘，路边的商贩，从书法毛笔和砚台到零食和祈求好运的护身符层出不穷，还有不少算命师傅周围也都挤满了人。

    “大师，怎么你给我儿子算有状元之才，怎么给他算也有？”

    “大师，您瞧瞧我儿子呢？”

    “只需七两银子，您儿子便能取得改变命运的成绩。”

    还有不少家长双手合十求佛祖保佑，希望家中儿子能考取好功名。

    柳知远既没有父母关爱叮嘱，也没有丫鬟小厮跟随，他背着沉重的考箱，一袭旧白衣一如往常地站在人群之中，形单影只。

    考场的大门上方，悬挂着金字黑幕，几个大字金榜题名分外显赫。

    柳知远内心沉重，努力忽视周围的视线，垂下眼，吐了一口气，抬脚走进贡院。

    会试开始时，裴喻之正在宣政殿处理公务，吕新地手中拿着折子急急忙忙从贡院赶来，“陛下！”

    裴喻之批阅奏折的手都没有停下，只抬了抬眼，视线又集中到奏折上启唇道：“怎么？”

    吕新低着头，神色沉重，回禀道：“贡院那边传来消息，今日会试第一天，考场上有接近二十名学子喝过红颜醉。”

    裴喻之停下手中笔，忽地笑了，像是嗤笑般，靠着椅背轻声吩咐道：“名字记下来，不要打草惊蛇。”

    “嗻！”吕新又风风火火派人往贡院方向传消息。

    等到会试结束，已是几日后了，裴喻之忙完殿试考题终于空闲了下来。

    明月高悬，光芒四溢，照亮了整个夜空，洒落在地面上，把一切都照得如同白昼般明亮。

    裴喻之来储秀宫时，沈晚棠正在用膳，见他来了，连忙起身迎上去，轻笑道：“这个时辰皇上怎么来了，早知臣妾便让人多做几个菜了，采薇，重新传膳。”

    裴喻之走进室内，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笑道：“刚忙完政务，就想着过来看看你，过几日便是殿试了，朕可能又没多长时间了。”

    沈晚棠心思一动，恰到好处地红了脸。

    不消片刻，宫人们一排排用精致的瓷盘和瓷碗盛上来，精心准备的菜肴香气充满整个房间，每道菜都经过御厨精心制作，色香味俱全，皆是珍品。

    房间里光线昏暗，灯笼发出柔和的光芒，莫名有一种温暖、亲密的氛围。

    沈晚棠穿着一袭鸠羽色宫裙，裙身从腰部优雅地垂落下来，动作轻松自如，充满流动感。

    此时正优雅地围坐在桌子旁，表情既正式又内敛，沈晚棠吃相优雅，每一口都细细品味。

    裴喻之凝望着她，看她吃的脸颊两侧鼓鼓的，内心没由来的有种奇异的满足感。

    忽然沈晚棠倾了倾身，细软的发丝落在他的手臂上，不经意间飘出熟悉的香气，丝丝痒痒，裴喻之心神一跳。

    便见沈晚棠小心地用调羹舀了一碗莲子羹,连汤带碗一起端在裴喻之的身前,随后也替自己舀了一调羹，裴喻之咬了一口碗中的桂圆，慢慢嚼着、品尝着。

    真好吃，比他今早吃得还要好吃。

    月色已深，沈晚棠本以为裴喻之今晚要留宿储秀宫，可她刚一问完，裴喻之便一句你早些休息，又要走了。

    沈晚棠心中难掩失望，注视着裴喻之的背影皱眉不解，怪了，皇上大老远地来储秀宫只是为了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