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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狱夜读

    夏沅甩开肩膀上的手,走进那间逼仄的牢房,和他们站到一起去。

    望舒看也不看景瑳,冲着外面喊:“阿婴,来牵着小夏!我们回家。”

    月光又西沉了几分,暑热变得冷冰冰的,景瑳双手揣在袖子里,说:“复关,你……要毁约吗?”

    “贱骨头,我和你有什么约?”望舒一把将夏沅拽到身后,拔剑出鞘。

    “刷——”景瑳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将监狱的小道堵得水泄不通,明晃晃的刀剑映着火光。

    谷梁婴持剑上前,与景瑳的侍卫剑锋相对。

    “复关,既答应了子展,就去履约。”宋玉开口了:“子展,你总不会是想让复关去做什么车裂、灭族的事吧。”

    “我保证,只是小事一桩。”景瑳沉着脸,阴郁的眼睛耷拉下来:“复关,我与你和谷梁氏同去同归,不带自己的人。到时我若不放他们,你拿我做人质就是。”

    “小夏不能留在这里。”望舒一口回绝。

    景瑳将夏沅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向望舒道:“她是你什么人?你怎么叫她小夏?”

    “是一母同胞的妹妹。”望舒翻了他一个白眼:“你多年不和我来往,哪里还能记得?”

    “啊……复关这么说,我便有数了。”景瑳像是松了口气,挥手让他的随从收剑:“长庚,你在班房陪小女公子玩会儿,不许怠慢。我和复关天亮前回来。”

    “宋玉也去班房休息。”望舒依然举着剑,要求道。

    “好啦,别让子展为难。”宋玉向望舒头冠的方向探出手,望舒低下头,让他摸到自己的鬓发,就像他们小时候一样。

    望舒依然举着剑,不肯妥协。

    “小夏,你愿意在这里陪我吗?”

    夏沅感到宋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我也留下。”她脱口而出:“我陪你。”

    “子渊啊,都这样了,能不能让心眼子歇会儿?”景瑳微微叹气,指向房梁上垂下的细线:“也罢,长庚,你就在班房候着。子渊,有事你们便晃那个铜铃。”

    “快去。”宋玉牵了牵望舒的衣袖,催促他:“老贼挨了我两刀,等天亮了,还得来打我,我可受不住下一轮。”

    望舒不再坚持,解开腰带,脱下干净的中衣,给宋玉盖上,又把满是泥点血污的外袍穿回去,嘱咐夏沅道:“千万别让他睡着,我很快来接你们。”

    “谷梁公子。多谢你不计前嫌,前来相助。”宋玉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谷梁婴爽朗一笑:“哪儿有什么前嫌?比起你对我家的恩情,这算什么?等你养好伤,记得和我比射箭。”

    “阿婴,比什么射箭?”望舒追着他问:“怎么不告诉我?宋玉又不会射箭……”

    “哎呀,别问那么多,你当裁判就好了!”

    随着望舒和景瑳的离去,牢房里明亮的珠宝气一下子消失了,又变回了哀怨嘈杂的模样。那些影子的声音瞬间变大,对着二人议论纷纷。

    “小妹妹,你在这里,不怕他们把你肚子搞大?”左边突然有人声大了些,夏沅扭头看去,脸贴在栏杆上说话的是个眼眶深陷,面色蜡黄的女子,胸前两只布口袋样,瘪塌塌的长条东西,翻过栏杆,垂到她面前。

    她的眼睛里有两点疯疯癫癫的光。

    什么……肚子搞大?夏沅愣愣地看着她肿胀透明的肚子,突然想起嬴佶姐姐轻薄的丝绸袍下,微微隆起的小腹。

    “贼婆娘,她和那帮人一伙的,你可怜她什么?”右边一个沙哑的声音骂道。

    女子不甘示弱地回骂:“老不死的,你骂我一万句,你那死鬼孙女也活不过来啦。”

    “死了……死了?”老人面色难看,不适地扭动着肩膀,喃喃自语。

    “是啊,死了!”女子不甘示弱。

    一个方形带闩的有孔木框,稳稳地禁住老人的双手。

    “在足曰桎,在手曰梏”,老人就像是,书简上卑躬屈膝,伸手就缚的“梏”字。

    “我是来救人的。”夏沅为自己辩驳。

    “呸!”女子双唇一翻,一口唾沫吐到了她领子上:“你也配!”

    夏沅花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气得跺脚:“你吐我做什么?”

    “我?吐你?我恨不得亲手扒了你的绸子衣裳,送你去给穿绸子的狗操。”女子歪着头,咧嘴笑了,露出满口残缺不全的牙:“就像他们□□一样。”

    晴天霹雳一般,夏沅怔怔地看着女子,问道:“姐姐,谁欺负的你?我……”

    月光虽亮,她也提着灯,但牢房里依旧黑洞洞的,只听得到呜咽,看不清人。

    “女娃娃,你要是能说上话,先管管那老头子吧。他孙女和你般大,被贵人拿吃的引过去玩,再没回家。老头子上门闹,从去岁十月,关到现在,也活不了几天啦。”一个年迈的妇人幽幽开口。

    “听说是给昭氏的老家主续命,骨头埋在昭家后院。”年轻男人的声音附和道。

    “不如给我们送点吃的,做一天苦力啃一晚上木头。”

    “我……我唱傩戏时唱了三闾大夫写的《国殇》,就罚了半月劳役,明明怀王时都可以唱……婊子养的……”

    “姐姐,你救救我母亲,她病得快死了,姐姐你看这儿……”

    一传十十传百,监狱里一下子炸开了,像在阴雨天里煮汤。

    很闷的一声响,什么东西,倒在她脚边。

    “玉哥哥!”

    她跪下来,拼命地摇他的手臂:“你醒醒,你醒醒!”

    不知过了多久,宋玉终于睁开眼睛,看向她。他的眼睛不算澄澈,却很温和,像是蒙了一层暖暖的水。

    “对不住,我实在太累了。”

    夏沅费力把他扶到土墙根靠着,深吸一口气,才敢仔细端详着眼前人身上千奇百怪的伤口。

    “大刑用甲兵,其次用斧钺,中刑用刀锯,其次用钻笮,薄刑用鞭扑,以威民也。”

    《春秋》里写的东西,用到人身上,竟然是这个样子。

    她不忍再看,重新抖落开望舒那件宽大的袍子,帮宋玉盖上,埋好边角。

    “那件长袍,我看要三匹缣才能裁,得织四五日。”

    “四五日?那可是绫!六十日成一匹。当年我也穿过一身。”

    “放你娘的屁,净会吹牛。”

    夏沅敞开了耳朵,让七嘴八舌落进来。她决意要挨个去问这些声音,怎样才能帮到他们。

    “阿洛备了些吃的。”她扯着嘴角说话,不让眼泪流下来,手去怀里摸吃的。那是一个苌楚果和一块荷叶包着的鱼糕。

    他的手不能动,要掰开喂他吃吗?

    “别掏出来。”宋玉轻轻地制止她:“大家……都很饿。”

    很饿?夏沅下意识回头看,数十双绿油油的眼睛在两侧的木栅栏边闪烁。

    这种饿得发绿的眼睛,她只在一匹落单跑到农田里觅食的野狼身上见过。

    “别哭啊,坐到我身边来。”宋玉的语气里带着恳求:“陪我说几句话。”

    夏沅点头应允,调转过身子,坐到离他一寸远的地方。听他的呼吸,静水流深。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就像是在一条温顺的河上乘船,摇摇晃晃,枕着江潮入眠。可是河很深,又安静,游鱼,浪花,逗趣的水鸟,都像是河给她演的把戏。

    她想知道河在想什么,可她永远只能在水中照见自己的模样。

    “小夏。”宋玉叫她的名字。

    “嗯?”

    “一只狐狸,取了人的名字,穿上人的衣服,学人的礼仪,和人交朋友……也能算人吗?”

    电光石火间,夏沅似乎与一只狐狸对上了目光,狐狸以凶狠狡黠的眼光瞥了她一眼,又回复到平静温顺的模样,驯顺地发出呼噜声。

    她扭头看宋玉,月光落在他双睫上,他正等她回答。

    “孟子说,吾闻用夏变夷者,未闻变于夷者也。狐狸受了人的教化,染了人的习性,就与群兽不同了。”她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忐忑地等他回应。

    月光落在膝头的阴影骤然拉长,她肩头一沉,死气沉沉的身体,重重歪倒在她腿上。

    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在夏沅鼻腔里横冲直撞。

    “玉哥哥,你不能睡。”夏沅双手扶住他的肩膀,拼命把他推起来:“你不能睡。”

    叫了半晌,那人才终于有了回应:“小夏,你把袍子拿去盖吧。热了容易犯困。”

    热?那袍子不过是薄如蝉翼的一层罗,怎么会热?

    她翻身爬起来,去探宋玉的额头,烫得烧手。

    得去叫班房的人来,给他弄点水。夏沅起身去晃铜铃,一下,两下,铜铃是哑巴。

    “白费力气,里面的铃舌都被拆了。”两侧牢房里的影子见她活动,又窃窃私语起来。那个让她去给野狗操的女人再次出声了。

    夏沅怕她再骂自己,没搭理她,冲到上锁的门口喊:“来人,来人,求你们给点水!”

    这一喊可好,数百间牢房里的人都醒了,咒骂山鸣海啸一般袭来。任凭她怎么喊,除了换来更多的唾骂,连司直官的影子也见不到。

    “孙女,阿翁这里有水。”右边的栅栏砰砰作响,夏沅转身,发现是那失了孙女的老头,发狠地踢栅栏。

    老头费力地抬起双手,枯瘦的手里,颤颤巍巍地捧着一片有水的瓦。

    “这老东西,疯病又来了!”女人笑骂道:“老东西,你睁眼看清楚……”

    夏沅跪下来,双手举过头顶,接过那片瓦,叩拜道:“多谢阿翁。”

    “他们怎么对你了?”老人不依不饶,扒着栏杆追问。

    “阿翁,他们对我很好,你看我这不是来了。”夏沅安抚道。

    她端着瓦片返回土墙边,用牙撕下袍子的一角,沾了水,擦拭宋玉滚烫的额头。

    水落到他伤口里,他嘶了一声,急切地叮嘱道:“别去班房……别落单,好好坐着。”

    夏沅见他醒过来,便放下布,到右边去喊那老头子:“阿翁,阿翁!听得到吗?贵人……赏了吃的给我们。”

    绿莹莹的眼睛们再次亮起来,这次没人说话,一只手伸了出来,接过夏沅递过去的鱼糕,鱼糕辗转到了老头子手里。

    不一会儿,黑暗里传来老人狼吞虎咽的咀嚼声。

    “我给你背三闾大夫的诗,我背上句,你若记得下句,就动一下手指。”夏沅又坐回来,掀开袍子的一角,轻轻握住他的手。

    她自觉脸上也闷闷得发热,如果此刻有镜子,恐怕能照出一张通红的脸。

    “识音善文,光映照人,宫里人都这么说他。”某个休沐日,她坐在回廊上看宋玉侍弄花草,阿洛突然凑过来,搂住她肩膀。

    她有些疑惑: “我看和寻常人没什么两样。”

    “没什么两样?真是小孩子。公主常叫他过去写文章呢。写得好不好不说,模样标志的人,站在那里,看了也舒心。”阿洛伸了个懒腰,笑着向宋玉打招呼: “宋先生,看不出你对花草也挺仔细!”

    夏日熏风穿廊而过,宋玉放下花锄,起身向阿洛问好: “臣不能侍奉先生左右,便伺候他手栽的花草,聊以安慰。”

    宋玉没有看夏沅,夏沅的目光却移不开了。 “光映照人”,这话一点也不假。

    那一刻,她突然觉得,他和复关阿婴,是两样的。从此,夏沅就不敢再牵他的手了,也不再和那两人过于亲近。他不是各种意义上的“兄弟”,而是一个可以被欣赏,爱慕的男子。

    “玉哥哥?”她轻轻摇晃他。

    宋玉皱着眉,眼睛没有睁开。汗珠从他的脸颊上滚落,融化了头发上的血痂,滴滴答答落到袍子上。

    “三闾大夫……三闾大夫给你来信了,我背给你听!”她想起那封信来,既然复关都说了不是遗书,那为何不能先念给他?

    “三闾大夫来信了,你醒醒!”

    良久,宋玉才睁开眼睛,虚弱地笑笑:“小夏,别哄我了。”

    “滔滔孟夏兮,草木莽莽。伤怀永哀兮,汩徂南土。眴兮杳杳,孔静幽默。

    郁结纡轸兮,离愍而长鞠。”她抱着试试的心态,背诵道。

    一滴滚烫的泪,落在她手背上。

    “是先生的口气。”又是一滴泪落下来。

    “抚情效志兮,冤屈而自抑……变白以为黑兮,倒上以为下。凤皇在笯兮,鸡鹜翔舞。同糅玉石兮,一概而相量。夫惟党人鄙固兮,羌不知余之所臧。”夏沅一字字背得很慢,想让宋玉多撑一会儿。

    “还是那样的脾气啊。”宋玉笑出声:“这些话,从小到大,先生说了不知道多少遍。”

    “任重载盛兮,陷滞而不济。怀瑾握瑜兮,穷不知所示。邑犬群吠兮,吠所怪也。非俊疑杰兮,固庸态也。文质疏内兮,众不知余之异采。材朴委积兮,莫知余之所有。”

    越往下背,夏沅便越心惊。不同于《离骚》、《橘颂》这些恣意浪漫的文章,这封信……显得太绝望了。

    “没人能容得下先生,他与别人斗,与自己斗,每一天安生。我白受他养育之恩……”宋玉整个人靠在土墙上,月亮西移,夜影瞬间吞噬了他:“复关的父亲,他晚年唯一的朋友,我也没能救下来。”

    夏沅看他哽咽不能自抑,心里难受:“你再自责,我不给你念了。”

    “再多背几句,等出去,我给你买蟋蟀笼。”眼前人的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温和,以开玩笑的口吻说道。

    “蟋蟀笼?在你眼里,我只知道玩吗?”她莫名地恼怒起来,腮上更加滚烫:“我来陪你,就是为了玩?”

    宋玉双睫颤动,落下两滴泪,他恳切地说:“那我求小夏,再背两句吧。”

    夏沅一下子心软了。

    可后面的诗句,她越想越觉得不详,便说:“我只能记得后面十句了。”

    “那背十句,好吗?”

    “汤禹久远兮,邈而不可慕。惩连改忿兮,抑心而自强。离闵而不迁兮,愿志之有像。进路北次兮,日昧昧其将暮。舒忧娱哀兮,限……”

    原句是“限之以大故”。

    为何三闾大夫要写“限之以大故?”为何三闾大夫说,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怎么不背了……有字不认识么?”宋玉急得咳嗽了一声。

    不行,不能背出来。夏沅努力从自己背过的诗文里东拼西凑,为了显得真,故意问他:“一个水,一个丰(豐)字,合起來是什么?”

    “灃……是秦地一支水的名字。”宋玉的神色缓和了:“不过先生写的,应是澧字。”

    “那就是……舒忧娱哀兮,逍遥于澧浦。”她自觉编得很顺口,宋玉也没有反驳。

    二人静静地相对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宋玉断断续续地讲述着他们师生几人的过往,其间时不时被夏沅摇醒。

    月华逐渐黯淡,曙色迫近,复关该来接他们了。

    “你放开我!狗娘养的,放开我!”左边的牢房里传来女子挣扎的喊叫,只见骂她的女人被狱卒粗暴地拖拽出去,由于反抗地激烈,鼻子上挨了两拳,血流如注。

    夏沅冲到栅栏边,还没来得及出声,女子就像破布袋一样,被拖拉出去,叫骂声渐渐消失在司败狱深处。

    “起来,起来,上工了!”随着一叠声的吆喝和锁链声,囚犯们手上的木枷被卸下,转而戴上脚镣,串在一起,像牲畜一样被赶出牢房。

    她死死扒着栏杆,想在成群的人中找到昨晚给她水的老伯。直到右边牢房所有人鱼贯而出,她遍寻无果。

    垂头一看,牢房里正躺着一具青灰色、睁着眼的尸体。

    晨光笼罩在尸体上,倒让尸体恢复了些生机。尸体手里,还紧紧握着一束粘了糯米的荷叶。

    “他死了。”

    再熟悉不过的中原官话,从头顶飘落下来。哥哥不是去中原了吗?明明半月前,还有从中原的信来……

    夏沅仰头望向声音的来源——瘦削的高个子男人,葛衣麻裤,胡子拉碴,形貌憔悴,腰间挎着一把剑,与她记忆中哥哥的神气大不一样了。

    哥哥俯下身,帮尸体合上双目。

    “哥哥怎么在这里?快走!”她回过神来,伸手去推哥哥:“这里的权贵会害人的……”

    “你还认得我这个哥哥。”夏无咎冷眼握打量了一番妹妹,见她双手和前襟血迹斑斑,连忙抓起她的手,急道:“血是哪里来的?”

    “不要紧。”夏沅继续追问:“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给挚友报仇。”见妹妹身体健康,夏无咎便不再搭理她。他用了很少的力气,就推开了两间牢房中间隔的木栅栏,走到妹妹面前,象征性拥抱了一下她。

    “哥哥……你的仇人不是在中原吗?”夏沅似乎明白了什么,拦在哥哥和宋玉中间:“玉哥哥是好人,其中定有什么误会。”

    夏无咎乜了一眼妹妹:“他给你讲过自己如何杀人吗?”

    “哪个人?在下杀得太多,记不清了。”宋玉晃晃悠悠地扶墙站起来,肮脏不堪的白罗袍子滑到地上。

    “我与他乃刎颈之交。四年前他因仰慕你先生,往郢都拜谒,谁知三闾大夫已经叫人赶出了郢都。他去楚王面前求情——妹妹,你猜怎么了?”

    夏沅不可置信地转身看向宋玉。

    “这位宋先生,在朝堂之上,亲口让人铡断了我友人的腿,让他鲜血流尽而死。”夏无咎目眦欲裂,额头上青筋一道道暴起,执剑一步步向宋玉靠近:“你也是底下爬上来的,为何……为何要学权贵草菅人命!”

    宋玉倒是坦然,整了整头发,嘴唇因许久未饮水而干裂发白:“原来是那人。既如此……我首级在这,你来取就是。小夏,记得催复关去罗城接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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