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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丢下我【下】

    马车在幽闭的城池中疾驰,掠起白色的水花。

    阿洛还没下车,远远地就瞧见夏沅穿着清凉,坐在门口的石阶上噼噼啪啪打蚊子。她两条光腿上有好多蚊子尸体,混着干涸的马齿苋汁液。

    一盆驱蚊的艾草正在不远处燃烧,白烟蒸腾,热气逼人。

    望府那个憨厚忠心的家仆,正在她背后用竹篾便面给她扇凉。

    见阿洛到来,夏沅迎上去,显得惊讶且忧心忡忡:“复关一直没回来,阿婴半个时辰前来问我有没有看到玉哥哥,看我摇头,转身又冲进雨里去了。姐姐怎么不在嬴佶姐姐那里休息?”

    大公子回去后,和颜悦色地向阿洛和嬴佶传达了楚王要立自己为太子的消息。同时,入秦的事情也提上日程了——等嬴佶产后出了月子,就正式启程。

    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嬴佶无数次和阿洛提起过的愿景,居然一日之间便实现了。

    她刚放下记录起居注的笔,嬴佶就催她去望舒府上赔礼道歉。

    “阿洛,可要好好修养,伤好前不必回来。对了——你去厨房拿些东西给望公子带去。”嬴佶让宫人提了满满两盒食物,眉开眼笑。

    “夫人,我想好好侍奉你。”她真诚地说。

    “‘今者不乐,逝者其亡’,阿洛,你该明白我的意思。”嬴佶的杏核眼如朝露一般晶莹,浮现出与她年龄不相符的洞悉。

    阿洛赶不走心上莫名其妙的戚哀,只能长叹一口气,打起精神,冒雨乘车出宫。

    “今日宫里事多,许是耽搁了时辰也未可知。”她心下隐隐担忧,好言相劝了几句,夏沅才肯去前堂的纱帐里呆着。

    二人坐定后,阿洛又让随行的宫人将拎来的食材交给阿度,自己躺在竹榻上歇息:“现成的腊肉,腊鱼和虾蛋鱼糕,放入甑里蒸了就能吃。这黄金梨拿来炖蜂蜜梨水,你家公子爱喝。”

    “我家公子本不爱吃甜食,自从和女公子交道多了,有时也差我去弄点蜜饯糖水。”阿度抱了食材去后厨,留下她心里不太对味。

    “阿洛姐姐,大家怎么还不回来啊。”夏沅看书看得百无聊赖,坐到她身旁,玩她散下来的头发。

    阿洛笑着回答她:“如今城门将将落锁,复关若去那边巡视,恐怕也要日入与黄昏相交的时刻才能回来。小夏最近跟随荀卿学得可好?”

    “荀夫子讲的《诗》、《论语》和《孟子》,我是很喜欢的。但荀夫子自己的观念,我并不认同……啊!阿洛,你应该是法家的人,我不在你面前讲法家的不是。”

    “你们一个两个,把法家当成什么洪水猛兽了!”阿洛无语道。

    夏沅狡黠地笑道:“我们不说这个,给你看个东西!”

    她几步跑到兰锜前,从一堆长长短短的兵器中,找出一把一尺半左右,很是精致的小铜剑。

    漆制的剑鞞呈黑色,其上铸有云纹和虎豹纹。

    夏沅麻利地系好腰带,又佩上剑璏,将剑穿进去,抽出来给阿洛展示。

    那剑虽瘦小,却寒光四射,阿洛拿在手中握了一下,虎口竟感受到金铁铮铮的共振。

    “小夏有游侠之风,这把剑很适合你。”阿洛夸赞道:“大概要多少钱?我从前的短剑丢了,正缺一把合身的。若是我来铸,什么纹样统统的不要,黑漆漆一把才好。”

    夏沅本被她夸得开心,闻得此言,突然有些落寞:“在这里的生活,我像是借来的一样,不知道要付出什么,才偿还得起。哥哥从来没吃过这么好的饭,住过这么软的床,读过这么多的书。”

    “放宽心,他们或许不要求你回报什么,就算真的要,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不行的话还有一条命,不也合理吗?”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又等了半个时辰,青铜灯盏里的火苗渐渐微弱,雨却没有减小的趋势,夜也深了。

    橘树站在黑洞洞的中庭里,一身是水。远处时不时传来几声断续的鸡叫,绕着郢都,不肯散去。

    阿洛躺不住了。她的右眼皮一直猛跳,心里烦躁不堪,草席的一角被她抽得七零八落。

    大公子日入时就已回宫,如今黄昏都过了一刻,就是算出城办事,也早该回来了。

    她翻身坐起来,肩膀躺着不动还好,一用力便疼得她直咬后槽牙。

    “姐姐,你去哪里?是不是要出去找他们?”夏沅早就等不及了,跳起来,大喊:“阿度,帮我们拿两件蓑衣来。”

    “二位女公子,外面已经宵禁了。”阿度拿来了蓑衣,却不肯交给她们:“二位莫急,容臣先出去打听。”

    阿洛连忙叫住他:“我有宫里的腰牌,且先去王宫那问问,总有个音信。”

    “我和你一起!”夏沅从阿洛躺着的软榻下抽出一柄短剑,拿在手上。那柄剑长一尺半左右,正合她的身材,想来是望舒专门去给她铸的。

    “等等——公子特地交代过,别让小女公子乱跑——”

    阿洛拉着夏沅提灯走出去,面前是空洞漆黑的夜。

    远远地,两个身量差不多的人,正一前一后,朝她涉水而来。

    阿洛披上蓑衣,肩膀被蓑衣的藁草扎得再次渗出了血。她急步走下台阶,才发现郢都的雨水已经没过她的脚踝。蚊虫、鸟雀的尸体,丝线,香草,碎瓷片,手帕……一并流动起来,整个街道泛着死气沉沉的腥臭。

    来人正是望舒和谷梁婴。

    她心里想的那个人已经淋透了,丝绸外袍紧紧贴在他身上,里面的苎麻夏衣也变得无比沉重。他的头发散了一半,冠歪歪斜斜地耷拉在一边,手里依然握着他不离身的佩剑。

    “大人,白天的事是我不好,我来向你赔罪了。”她拉起他冰凉的左手。

    眼前人并不为她所动,身体僵硬如槁木。

    他的眼睛了无生气,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样。她甚至都快要忘记这样阴郁绝望而又戒备的眼睛了。

    “大人,大人?”阿洛捏了捏他的手掌,又在他面前晃晃脑袋。

    望舒浑身颤抖了一下,像是如梦初醒一般,抬眼看向阿洛。四目相对的一瞬,这双眼睛再次亮起了一点光。

    “你们这是怎么了?”夏沅也跑下来,拉谷梁婴先去檐下躲雨。

    “先进去……再说。”谷梁婴不动,眼睛湿漉漉地看向望舒。

    阿洛不知道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只感觉望舒似乎是受了很大惊吓。她像哄孩子一样,安慰道:“外面雨大,我们先回去喝点热汤,好不好?再淋下去,要害热病了。”

    那人听到这番话,点点头,顺从地进了前堂,贴着阿洛连喝了三碗热汤,才恢复了一点精神。

    阿洛看着他,以为他又因为什么事耍小孩子脾气,因而略带责怪地说:“大人的车驾呢?怎么冒雨走路回来?”

    “说来话长,复关和我去上官大夫府上找宋玉,人没找到不说,还被他儿子羞辱了一番。说我是乡下来的野人,复关是……”

    “阿婴,别说了!”夏沅在桌子下面拍了一下他的大腿。

    望舒怔怔地听着,突然一声平地惊雷,他猛地转身,扑进阿洛的怀里。

    “大人……”阿洛有些吃惊。

    怀里的人把头埋在她身前,大哭了起来:“阿洛……他们……他们又让我找不到人了……我找不到我父亲,也找不到我的,我的玉哥哥了……下雨天,又是下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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