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

    此时,远在四国、目前身处鸣门海峡某个观光船码头的五条悟正两腿叉开地蹲着,托着头盯着一只趴在停在岸上的船下眯起眼睛的三花猫瞧。他知道那只猫已经被他盯醒了,不过是懒得理人没有睁开眼睛而已。

    因为老头子们说明天就离开德岛去一趟海对面的淡路岛,所以和当地的咒术师协会所有成员打了个照面后,五条悟就溜出来玩了。为了显得更像一个普通游客,他换了一身清爽的打扮:白色的棉质背心和白色短袖衬衫,以及白色的过膝短裤和黑色运动鞋,还在脑门上装模作样地扣了副完全没有实际用处的墨镜。虽然他的脸并没有让他这身打扮产生应有的作用,但是五条悟完全不介意,上午仍然玩得很开心,却没想到下午就开心不起来了——开什么玩笑,哪个人在休息时遇到工作能开心起来啊!

    五条悟吃过午饭就过来海峡这边看大名鼎鼎的漩涡,结果在那些漩涡中央存在好几只二级诅咒!为了捞回两个扒在栏杆边快被诅咒吸出甲板的小孩,他不得不当着那些没见过世面的普通人的面跳到海面上,发动术式用更强大的空间吸引力将那只诅咒拖出来干掉。好在现场另一条船上有一个咒术师,虽然实力最多只有三级战斗帮不上一点忙,但是那家伙并不是完全没用,至少帮他搞定了「帐」并疏散游客,让他可以放开手脚去祓除诅咒。

    海上情况多变,五条悟和诅咒的战斗一直到日落才结束。和朝露透通话时他刚踏上来接他的小汽艇,浑身是汗,腹部咒力去掉了差不多一半,头也有点晕。好在有人和他说话提振了精神,让他看起来没露出什么破绽。

    “热死了,我要赶紧回去洗澡。”在换成和五条茉莉通话时,五条悟这样抱怨道,果然又得到了母亲的叮嘱,大意是叫他擦干净汗别感冒,就算他免疫力超强也不能太任性。五条悟连连应声。

    但他现在已经回到岸上,却没有打道回府去洗澡,而是留下来等待那个咒术师完成伤亡和损失情况统计和确认。他感觉是没什么人员伤亡和经济损失的,但他有点不放心,而且现在没那个精力去亲眼确认状况,只有等那个弱小又话多的咒术师过来汇报。

    而他之所以会盯着一只萍水相逢的流浪猫看,绝大部分原因是被固执得要命的青梅挂电话后还没消气,不想迁怒其他人所以得转移注意力,以及对这只猫产生了一点点好奇心。根据亲眼所见得到的经验,他认为猫和狗这一类长期与人类相伴的动物有很强的危险预知能力,需要逃命时会比大部分人类的反应快得多。但是这只猫不同。明明背后就是出现过诅咒的濑户内海,他上船前这只流浪猫就在这个位置睡觉,回来时居然还在同一个位置睡觉!以它面前不知道哪个人类留下的逗猫残秽为标的物的话,它甚至没伸展过腿!

    “我说,你不会是习惯了吧?”五条悟嘟囔道,“因为漩涡每天都有人去,诅咒多到你已经懒得有反应了吗?”

    猫立着耳朵,没有睁眼,只是尾巴小幅度地动了一下。

    “……什么意思,我说中了?对危险习以为常可不是好事啊,会死的。再也不能在这么漂亮的地方睡觉也挺可惜的吧?”

    猫在这时打了个呵欠,看起来完全没把面前人类的忠告放在心上似的。五条悟不禁撇撇嘴。

    “一个二个都是这样。完全理解不了你们在想些什么。”他抱怨道。

    在离五条悟有点距离的船坞入口处,一个穿米色印花短袖的男人结束了与船长及售票的工作人员的对话,转身向五条悟走来。五条悟当然注意到了这一变化,但他懒得动,仍然保持稍显粗放的蹲姿。

    男人在一个礼貌的距离停下,站直向五条悟欠身:“非常感谢五条大人出手相助,本次祓除活动中没有造成任何人员伤亡和经济损失。”

    “是吗。”

    “码头的工作人员说有一对夫妻想要向您道谢的,因为您救了他们的孩子。但是因为旅行计划时间比较紧张,不能留下来向您当面致谢,就拜托工作人员转告了。”

    说自己心情没有因此而愉快当然是假的,但是五条悟现在的确是不开心更多:“啊,说到这个——!那我的旅游计划怎么办?!这个时间攻略上说的那个地方已经关门了!怎么办啊!”

    男人噎住了,完全没料到用着粗鲁自称上一秒还挺平易近人的少年突然开始发少爷脾气,也就再一次意识到五条家的这位少主很难应付。他只能低声下气地回答:“打扰五条大人的雅兴实在是很抱歉。我们一定会尽全力补偿您的。”

    五条悟略感崩溃地叹了口气:“拜托,现在的问题是我明天就要离开四国这边啊。那些诅咒白白浪费我一下午——”但他灵机一动,觉得对方主动提出补偿还是别浪费比较好,于是他又说:“但是你们的确应该补偿我!守好这片海峡,别放任诅咒长成今天这个数量了!在我下次来的时候,最好别再麻烦我了。”

    “……我明白了。不过,那些藏在漩涡里的诅咒不是被五条大人根除了么?”

    “哈?我可没有这么说过!那些诅咒的根还在啊,还在!我确定它还在水底下藏着,就在你说的最大那个漩涡下面,今天漩涡没出现就没机会打到它。”五条悟抬眼眺望一眼深色的海面和海面上连成一条光带的金色夕阳光辉,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那些有着奇异美感的青白色漩涡,忍不住多说了几句,“记得让你们协会的人提高过来巡逻的频率啊,诅咒根源的咒力保底一级,不盯着的话容易出事哦?”

    男人却有点为难地皱了皱眉:“但是,四国这边只有一个小型的自由咒术师联合会,人手比本州那边的还少,需要负责四个县的诅咒……说实话,每周来鸣门一次已经是极限了。”

    “可以考虑让总监部托管啊?他们那边能派出「窗」来做这种小事,比你们这里的咒术师自己干更有效率。”

    “啊,听说在「平成大萧条」之前的确践行过这个方案。后来总监部要求我们协会给「窗」提供报酬和所有福利补贴,对我们来说很辛苦,因为经费非常吃紧。后来就没有继续合作了,以后应该也不会考虑吧。”

    五条悟愣了一下:“不至于这么穷吧?”

    他觉得很不可思议,一个五十人左右的自由咒术师协会居然负担不起聘请「窗」的费用。就他在本州岛见过的咒术师组织,没有一个穷成这样的。四国这边的情况怎么这么糟糕?五条家和四国这边联系挺频繁的,但是老头子们也完全没说过啊。

    男人十分尴尬,但被冒犯了也不能强硬地拒绝回答,不得不继续低声下气地解释:“是的,很穷。自由咒术师协会不算总监部的下属单位,财政的拨款是不会给到我们的。我们的资金全都是靠当地零星的捐助和成员自己的筹款,但是四国这边的经济状况并算不上太好,所以我们能支配的资金特别少。有时候连任务酬劳都付不出去……”

    寒酸得有点可怜了啊,估计连培训咒术师的费用都不够,难怪全都这么弱——这是五条悟的第一反应,但他想说的并不是这个。他说:“这种情况居然还能坚持干这行,你们也挺能吃苦的嘛。”

    男人愣了一下,条件反射地接到:“我们战斗是为了我们自己。在这个地方只有我们稍微有一点对付诅咒的能力,为了守护我们的栖身之所,必须咬牙干下去。”

    “‘只有’吗……嘁,弱者说什么大话啊。”五条悟小声说。但他并没有产生鄙夷的情绪,反而心情愉快了很多:因为为了自己,想要守护栖身之所这种理由,比咒术界宣扬的正论正常多了。

    提到正论就不得不想起那些正在居所等他回去的老头子们和远在京都东京的某些人,五条悟感到一阵反胃,做了个无声呕吐的表情。恰好此时他身前的猫睁开了眼睛,用圆鼓鼓的眼睛看着他,眼神透着些许疑惑。五条悟又朝猫做了个鬼脸,猫的头向后缩了一下,看起来更疑惑了。

    男人当然听见了这话,但并不知道怎么接这句话,只好说:“五条大人,后续的事务我的伙伴会过来处理。您接下来要去哪里呢?我开车送您过去吧。”

    “你有车?可以啊。”五条悟站起来,随手整理一下衬衫起了褶皱的衣摆,漫不经心地抓了一下头发,“我要回去了。累死了。”

    男人低下头做了个“请”的手势。

    五条悟朝那只猫挥了挥手:“走了哟。下次遇到危险记得跑远一点。”

    “喵呜。”猫张嘴打了个呵欠,像是敷衍的回应。

    “对了……”刚拉开车门坐进后排,五条悟突然想到一件事,“你叫什么名字?”

    “欸?呃……”男人看起来不太情愿告诉他的样子。

    五条悟不理解。不就是一个名字吗,说了又怎样?

    "放心好了,不是想拿你的名字去下咒。”

    “……啊?”

    “快点,别浪费我的耐心。”

    “嗯。”

    五条悟从后视镜里看到男人的眼神开始躲闪,有点像害怕什么的样子——他可太熟悉这种眼神了,朝露透就经常在回避聊天话题时露出这种眼神——这个家伙在怕什么啊?他都说过不干坏事了,简直莫名其妙!五条悟感觉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日野。”男人轻声说,“我叫日野克也。”

    “我记住了。”五条悟点点头,摸出手机给五条茉莉打电话。他可没忘京都那边的重要事情,得问问情况怎么样了。

    ※

    【5月20日20:30,京都】

    京都咒术高专划给校医使用的建筑里人声嘈杂。

    朝露累拉着朝露神乐走进走廊时,两个看起来没有成年的学生架着一个校服破烂的血人冲向急救室,一名医师快步走出来帮忙搀扶。不知道哪个房间里的女孩子正哭叫着自己不想死,失去半条右手臂的中年男人一边排队等候一边仰着头喘气,看起来是情侣的一对年轻男女蓬头垢面地站在走廊里互相检查伤势,他们附近一个女医师握着手机对电话那头的人呵斥:“我们这里真的忙不过来不要再往我们这边送人了,东京那边是没人了吗?”

    看过许多张陌生的面孔,母女俩才找到五条茉莉。她正好离开一个房间,被精美紫色披肩和高档和服包裹的上半身不再像以前见面时一样挺直,像是有些疲惫般的用手捂住半张脸。

    朝露神乐猛地加速,跑到五条茉莉跟前深深鞠躬:“五条夫人晚上好!辛苦您替我们照看家主大人,非常感谢!请问她怎么样了?”

    被近在咫尺的人声唤回神,五条茉莉迅速整理好情绪,放下手好整以暇地打量朝露神乐。朝露神乐还穿着中学的校服,满脸都是汗,轻轻喘着气,表情倒是比较平淡,但青色的眸子已经没在看她了。她比看上去紧张得多,毕竟抓着手提袋的手指一看就相当用力。

    “你们来啦?小透在里面,还没醒过来。”五条茉莉想平静地提一下就离开,但一想到朝露透经历的事就忍不住叹气,“今天小透本来是犯不着回去学校的,可是她想救她的老师和同学……唉,只救下来同学就算了,偏偏还是她亲手了结被诅咒附身的老师的性命……她还小,这种事对她来说会造成巨大打击很正常。你们不要苛责她,她已经做得很好了,一个人战斗最后只是头皮擦伤和右手臂负伤。”

    朝露累是保持着原本的步速走过来的,但她将五条茉莉说的话一个字不落地全听进去了。头皮擦伤和右手臂负伤,她咀嚼着这个形容,心想:小伤,死不了。

    而朝露神乐紧绷的神经也松懈下来。她再次鞠躬道谢,下意识向房门迈出一步,但想起妹妹现在还在睡觉,便又把脚步收回来。

    “正巧,我现在要去解剖间看看情况,时翔先生代替小透去东京了。小透就交给你们了。”说完,五条茉莉抿着嘴唇微微倾身,语气带了点嘱托的意味,“我会尽快回来。小透现在很难过,请你们不要刺激她。”

    “对不起,夫人,请允许我说一句冒犯的话。”朝露累面无表情地插嘴,“我们才是朝露透的家人。”

    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似乎有咒术师抢救失败,有哭嚎声传到了走廊,在封闭空间里回响。还有一个穿着咒高教师制服的男人跟在两个学生后面离开这栋建筑,他握着拳头低声欢呼,像是在庆祝自己的学生一个不少地回了学校。白大褂上溅满血的两名医师一前一后地推拉着担架车从她们身边走过,白布上猩红的颜色是那么刺眼,朝露累不由自主地记起了朝露景太和朝露黄泉。

    当年朝露景太残存的半具身躯也是藏在担架车的白布下,从不离身的咒具露了一截红色的刀鞘在外面,倒让人分不清刀鞘和布上的血哪个更鲜艳。而彼时年幼的朝露黄泉低着头抓着布的边缘,迟迟不敢掀开确认父亲的脸,表情看上去既痛苦,又释然。

    那时朝露黄泉说,姐姐,我以后成为咒术师,一定会和爸爸不一样。而时至今日,朝露累也想不明白她有没有食言。

    朝露累不由自主地感到厌烦——她讨厌这种场合。她讨厌有关咒术师的一切。但因为朝露透,她不得不站在这里——这怎么不算是朝露透的错呢?

    沉默了不超过两秒,五条茉莉脸上浮现出一种倨傲的冷漠神情。

    “这怎么能算冒犯呢?很有趣啊。”五条茉莉冷冷地说,“对家人称呼职务和全名,这种类型的‘家人’我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呢。想必你们的关系一定十分融洽吧。”

    ※

    同一时间,离开京都的高速公路上,朝露时翔开着车一路疾驰。没有星星的夜空沉沉地悬于顶端,路灯的光一道接一道掠过他眼前,让他更加感到压抑。

    他这次离开京都并非像告诉五条茉莉的“去东京见咒术总监”,而是去镰仓。只有找这样的借口五条家和朝露家才不会起疑心,因为这是程序上的要求。

    对于随机性和危险性极高的诅咒讨伐工作,祓除诅咒者进行事后申报是完全合规的,程序也简单,打电话通知咒高具体的时间地点及诅咒讨伐大致经过就行了。但是今天傍晚发生的事可不寻常:普通人聚集的学校里同时出现了诅咒和诅咒师、普通人受到牵连甚至死亡、犯下罪行的诅咒师也少见地命陨当场导致死无对证……这是必须上报总监部进行讨论评判的。

    凭朝露时翔对高层的了解,他们多半会揪着朝露透不放:一旦高层得知学校的事牵扯到了加茂家,必然会利用她来攻击加茂家,而加茂家也许会借那名司机的死作文章,又开始三家混战;另外,朝露透今天应该是擅自行动,三大家族多半不知情,也许没有向程序上直管她的咒术总监报告,违反规定的处罚一定免除不了。

    如果是正常情况下,这些事仅仅只会带给她压力。但是她亲手杀死自己的老师这件事会给她的精神状态造成怎样的影响,连他也没法预测,她能不能再以正确的心态去面对那些博弈和规则也是未知。

    所以这件事他来负起责任,和京都咒高的辅助监督谈话时也谨慎发言,避免落下口实牵连朝露透。也幸好咒术界不太重视普通人的证词,上北祈那边他就没有做任何处理。为了做得更干净一点,他需要寄存在镰仓那边的东西。

    跨过四百多公里,朝露时翔在午夜抵达镰仓的圆觉寺。寺庙现在已经不对外开放,他就把车停在距离最近的停车场里,稍微放低车座,合上眼睛。

    他又梦见了师父。

    这次梦见的是那个月见节,八月十五,师父从京都城里带回一大盒造型精美的团子和别的点心,师母带着女儿阿枫和他们这帮难得聚在一起的徒弟布置院子。从他记事以来,每年月见节大家就会欢聚一堂共度几天时光,是每年除新年外最快乐的日子。师兄们会给他带礼物,而师父也会在这几天内难得放下严师的架子,一边闲话家常一边哈哈大笑。

    晚宴结束后,大家散去各自回房间休息,可最后连师母和阿枫都去睡了,师父还站在院子里看月亮。

    托术式的福,他感受到师父的难过情绪,便留下来陪师父。但是他没有用术式,师父也向他坦白了心中所想,而且是第一次提到遇到师母以前的家人。师父说了他那死于诅咒的父母,说了他因时局动荡离散的幼妹和祖父母,还说了他千辛万苦找到妹妹却又再次弄丢了她,让她独自在血泊中痛苦地咽了气。

    “阿翔,死亡真的是一件很突然的事情,我很怕死来着。但是,初那、小枫、你——阿翔,你们的存在,让我敢直面死亡。我想保护你们,我最后的家人。”醉醺醺的师父摸着他的头说,“但也正因如此,我觉得对不起你们。如果我可以因为解决了什么厉害的诅咒死掉就好了,这样的话在我死后你们就不用责怪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会来责怪你们。”

    他对师父说:“师父,您尽量不要死,好不好?咒术师那么危险的话就不干了吧,反正您当工匠也很厉害。您不在了的话,我觉得怪可怕的。”

    “哪里可怕了?”

    “哪里都找不到师父,再也没有人这样摸我的头叫我的名字,也没有人会教我做咒具,还不够可怕吗?师母和阿枫肯定会比我更害怕。过那种生活……挺难过的。”

    师父沉默了一阵,又说:“再难过也要向前看、向前走。好好吃喝、好好睡觉、好好用自己的双手和脑子在这乱世中谋生。只要活着,痛苦的事总会过去的。”

    他皱紧眉头:“太难了吧!感觉比学做「业火」的刀鞘还难!”

    “但你连怎么做刀鞘都学会了啊。你这么聪明,难不倒你。”

    当时十四岁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了。

    笑着默默望了他一阵,师父轻声说:“尽力去做吧,阿翔。你要像鸟一样在天空中自由展翅,不要停在这里的树枝上。”

    之后师父就把他赶回房间了,他想着这番对话辗转反侧地睡着了。子夜时分,他被强烈的恐惧和痛苦情绪惊醒,摸黑抓了一个枕边的咒具就往外走。他记得天色漆黑,星月无光。

    他在各个房间里找到了六具尸体,是师母和师兄们。最后他才找到师父。师父笔直地站在廊下,脸色比月光更寒冷。走近一看,一道刀痕从左肩直至右腹,因为靠着柱子才没有倒下。他伸手一碰,师父的躯干便从刀痕那里裂开了。那一瞬,他的脑子被一片雪白填满。

    忽然他听见了阿枫的哭声,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森寒的刀光便落向他扶着师父身体的双手。

    朝露时翔被掌心激烈的疼痛惊醒了。

    最亲切的声音适时在耳边回响:“我看你流汗,好像又做噩梦了,刺激一下你。”

    “……你要死啊?”朝露时翔翻了个白眼。

    “这叫体贴,你懂不懂?”

    “滚。下次我用咒符体贴你试试。”

    那道声音哈哈大笑,笑得他耳朵都痛了。他受不了地拍拍脑袋,望向车窗外。

    天光已亮,朝阳快要露头了,现在已经是5月21日。但朝露时翔满脑子仍然是那凄冷的月光,心生烦躁,拨下遮阳板尽可能挡住光线。他垂下视线看着挡风玻璃下方细密的露珠,告诉自己:天亮了,他该醒了。

    ※

    在寺院正式开放以后,他在一个和尚的指引下找到一件上锁的禅室。

    禅室还算大,但里面只放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放了一把散发着诅咒气息的武具。它是一把造型奇特的短刀,有着和现在的军用短刀差不多的长度,黑柄尾端有一个镂空圆环;分叉的刀刃形状近似闪电,一长一短,银色的刀镡和银色的刀刃上有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但不影响它的锋利和强大。

    这是从那个血夜开始,就为他所用,一直帮助他逢凶化吉的师父的得意之作——「天逆鉾」。这个咒具能强制解除一切发动中的术式,即使是五条家无往不利的「无下限咒术」也能破解,强度无理得不像是人造物。

    时隔七年,他又要用它了。他希望这次是收拾残局,是最后一次。

    毕竟这和「业火」一样,是来自他过去的独一无二的凄凉遗产。

    缓慢地弯下腰,朝露时翔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刀刃根部的凹槽。那里是这个咒具的咒力核心,他在里面做了标记,每次想要用就得用咒力激活它。

    其实他现在已经用不好它。这具内在能量已经快耗尽的身躯已经不再灵活,也许挥动它就会让他气喘吁吁。不过这东西迟早也会交到朝露透手里,她在刀类咒具的使用上和朝露黄泉一样有天赋,一定不会辜负它的力量。

    想到妻女,朝露时翔忍不住闭了闭眼睛。

    ——暂时别追忆过去了,他现在可是“朝露时翔”啊。在他庇护的小鸟起飞前,他要保护好她栖身的树枝。

    朝露时翔拿起了咒具。

    ※

    同一天上午九点,一份来自京都咒高的辅助监督工作记录呈递到了五条尚彦眼前。

    “记录——

    时间:2002年5月20日

    地点:京都府,xx大学附属小学。

    诅咒形态:上级咒灵(等级和外形均不明确,暂估为二级无特定形态咒灵个体)、二级相当的白蚁咒灵(该诅咒为诅咒师操控的式神)、获取肉身的咒物(咒物实为诅咒外泄的咒具碎片,诅咒外泄原因不明)

    以上诅咒被多名非术师肉眼目击,但因高专未能及时观测且未派遣咒术师,导致该小学陷入危急状况。截至当晚六点三十分,现场共发现六具尸体,以下为名单——”

    五条尚彦略过那六行字,继续往后读。

    “经医师解剖后发现,六人中无一人因为上级咒灵致死。

    六年级三班班主任藤原阳伸,先因上级咒灵侵蚀胸膛受重伤,后又因为长时间接触咒物导致被诅咒附身,死于斩断上半身的刀伤。其他五人中,诅咒师小原义人因被利器多处刺伤、砍伤而死……

    据现场情况及目击证人所作证词,藤原阳伸和诅咒师为特级咒具「业火」现保管人朝露透所杀害。将小原义人杀害后,朝露透在附近教室里以击杀方式祓除寄生藤原阳伸的诅咒,受害者不幸罹难。

    朝露透是没有正式咒术师资格但视为咒术师预备役进行管理的特殊人员。按规定,朝露透使用特级咒具「业火」前需经由咒术总监审批,三大家族需知情。根据《关于咒术师义务的条约》,判定朝露透应对诅咒威胁的处置方式无误,也未违反保密义务和对非术师的保密义务,但是需追究其违反规定的行为。

    禅院家意见:处以闭门思过之罚,为期一月。

    加茂家意见:不予追究。”

    “禅院老头也太严格了吧?只是没有向他们说明情况而已啊。加茂吉人……还是竭尽全力在拉拢人心呢。”五条尚彦不是很意外地嘟囔道。

    在同一间书房坐着的五条和孝看着报纸,头也不抬地说:“未必是拉拢人心。这次事故不是牵扯到了加茂茂斗吗?加茂家拿不出反驳透那孩子的证据,又不让加茂茂斗露面,多半是有什么秘密不想被抖出来。”

    “……被你这么一说,我有点想给加茂家找事了。哥,你说我签‘同意禅院家意见,但需要进行听证会讨论,建议由加茂家主持’怎么样?”五条尚彦跃跃欲试。

    五条和孝呵呵一笑:“那就祝你好运吧。在你成功前,悟会先来给你找事的。茉莉昨天晚上已经告诉他了,他应该是在今天赶回来。”

    五条尚彦的确被兄长的这番话威胁到了。他捂着额头思考了一阵,拿起笔写下自己的意见。

    “一个月也太长了。一个星期差不多了吧。就当好好休息下吧。”他说,“还能看看加茂家什么反应,一举两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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