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像你

    “可北狄朝堂,历来没有女子为官的先例,”红昭重新坐了回去,端详苏桃因他一句话,而表现出短瞬的无措。

    苏桃轻咬一下唇瓣,似是下定决心般,一记响头磕了下去:“求主子代为引荐。”她不知红昭的真实身份,却知晓养得起私兵的人,必然站在权贵最顶端,于皇上面前说话,也会有一定分量。

    她略一思忖,转瞬就为自己想好了说辞:“北狄从未有女子立于朝堂,是因此前,从未有如我这般的女子开先例,主子只管引荐,余下的事交给我。”

    她师父葬花,之所以会在大越、北狄都吃的开,不仅是因为剑法高超,师父还擅占卜,精兵法,习医书,能制造出旁人学都学不来的精密物件……

    苏桃自幼跟在师父身边耳濡目染,剑法与兵法都得到了师父真传,从前无用武之地,今时今日,用她毕生所学谋取一官半职,还是绰绰有余的。

    为官不难,难的是女子为官势必会遭人诟病,受人白眼……

    然,宵小之徒的打压排挤,与她父兄的死无全尸相比,则显得微不足道了,她要利用北狄的兵,北狄的实力,才能一举将越峰拉下马来……

    “可想好了?你要做我的人。”红昭的语气不无探究。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是该表忠心的时候,苏桃也绝不含糊,也未曾提及家仇,她在与聪明人打交道,自知无需多言,红昭若认了她,假以时日也定然会帮衬她。

    她话说的坚决,红昭又笑了,肃肃如松风徐引,朗朗似日月入怀……

    “起来说话,”

    他清瘦带有厚茧的手伸出,苏桃自然而然的将手覆于他的掌心,起身,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半晌,是红昭率先开口打破了漫长的宁静:“你且早些休息,明日,我替你找来有关于北狄的官员记载册。”

    大船行驶的第八日,他们趁夜到了北狄边境,换乘马车,又行十余日,才抵达北狄的都城,丰城。

    苏桃掀开车帘的一角,往外望去,北狄的气候更冷,街道却比大越宽阔许多,有风吹过,拂起她的发丝。

    红昭不动声色的扯严了车帘:“官员记载册上的人你都熟知了?”

    “熟知了,”苏桃轻轻点头,红昭给她的册子,不止有官员的名讳品级,甚至还绘有肖像,她早已铭记于心。

    “主……”苏桃才发出一个音阶。

    “嗯?”红昭偏头看她,眉宇间颇有几分警告的意味。

    “红昭,”

    苏桃原想套套近乎,学旁人般,私下里唤红昭一声主子,但红昭不许。

    她略略垂下眸:“我有一事不明,你给的名册中有个叫徐闯的,他并无官职,为何会出现在官员的名册?”

    “现在没有,今秋就有了,”

    红昭斜斜的倚在车壁:“说起来,徐闯与你家还有些渊源呢!”

    “他一个土生土长的北狄人,与我家哪有渊源可言?”

    这是苏桃第一次正面反驳红昭,从前相处的时日,她都是打从心里劝诫自己,既然铁了心的利用红昭帮她复仇,那么,红昭说什么就是什么……

    似乎意识到不妥,苏桃的眸子垂的更低了,垂眸的同时不忘偷瞄一眼红昭,男人面色未改,甚至突兀的笑出了声:“爷还以为救错了人,这才像你。”

    苏桃听的一头雾水,马车也在此时停了,红昭挑开车帘,人未下车,外头的人却乌泱泱跪倒了一大片。

    齐声道:“属下恭迎国师回府!”

    国师?

    苏桃心里泛起了嘀咕,她听师父提及过,北狄国师,历来都管理兵器、祭器,担任的是国家祭祀之职。

    说的好听是国师,说的不好听就是坑蒙拐骗的神棍,且北狄国师并无大权,甚至连早朝都无需参与。

    这样的人,真能帮得到她吗?

    “下车,还等我请你不成。”

    红昭一句话,将她拉回现实,她应了一声好,旋身跃下马车,下的匆忙,险些踩到其中一人伏在地面的手。

    那人许是惊到了,手往后挪动了些许,紧贴地面的头颅才微微抬起,红昭竟一脚踩在那人的脖颈上。

    “爷让你抬头了吗?”

    “属下知错。”

    短短一瞥,苏桃就认出了这男子不是旁人,而是从前将军府里的永诚。

    她临去云莽山时,永诚尚在将军府,后经大越易主,父兄惨死,将军府的下人们又岂能善终?

    而永诚非但没死,还辗转来到北狄,投靠了红昭?

    此事蹊跷,她却好像没资格问了。

    少顷,红昭并没有抬脚的意思,永诚的气息也愈发急促了……

    苏桃不忍,轻拽了拽红昭的袖管,道:“怪我莽撞,怨不得他。”

    苏桃一求情,所有跪着的人都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她不求情还则罢了,这一求情,蝼蚁二十八恐怕会被罚的更重,主子最忌讳的就是下属之间互为求情了……

    就在他们恨不得将脑袋别进地缝,准备迎接主子的雷霆之怒,主子却与那女人慢悠悠的说道:“你既这么说,就且给你个面子,不予追究了!”

    给个面子?

    主子可是见了皇上都不跪,太子颜面也不给的人,这女人什么来头,竟能担得起主子如此抬举?

    他们疑惑归疑惑,却不敢将头抬起来半分。

    直到红昭再次开口:“都起来吧!”

    他们这才站起身来,无一不起身利落,目不斜视,背脊挺直。

    “你,”

    红昭随手一指,指向才站起身的蝼蚁二十八:“明日去皇宫通传一声,就说本国师回来了。”

    “属下领命,”

    他应了声,躬身而退。

    “其余蝼蚁,也都散了吧!”

    红昭说的是蝼蚁,而并非其余人等,苏桃眼里闪过一抹诧异,没来由想起那一年,少年低眉顺目,与她道:“回姑娘,草民年十七,贱名蝼蚁。”

    那时,她笑着,虽不知自己当时是何等模样,但那样发自肺腑的笑,恐怕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清凌凌的眸子笼上几分哀愁,下一秒,男人温热的手拉住了她的腕子。

    “你该换药了。”

    苏桃乖觉的跟在红昭身后,一进大门,怡人的桃花香迎面而来,满院的姹紫嫣红,美不胜收,廊檐下,还挂有数十个铜铃,随风摇曳,阵阵作响。

    再往里,步入正厅。

    厅中央,以石头凿刻出阴阳鱼八卦图,整座厅这么大块的石头,连搬运起来都费劲,却不知红昭请了多少能人巧匠,才将这幅图案凿刻的如此精妙!

    正值感慨,红昭已拉着她坐下,熟练的替她解开细布,取出红瓷瓶,将里面的细粉末倒在伤口上。

    红昭道:“不出三日,便可痊愈。”

    苏桃轻轻点头,这段时日的相处,她私心觉得红昭比墨辰好相与,殊不知,她所了解的只是冰山一角。

    ……

    前院是红昭歇息的院落,苏桃被安置在后院,她也第一次见识到红色的土壤,滋养出遍体艳红的竹子。

    曾几何时,有人与她说过,此物名为血竹,需以红土栽植,鲜血喂养,也不知这话是不是真的……

    苏桃倚着窗,胡思乱想了许久,竟一不小心睡着了……

    再醒来时,她身上多了一层厚棉被,人也是躺在床-上的。

    她起身,重新推开半扇窗,却见日上三竿,已天近巳时了。

    男人背对着她,似乎等了许久,听见推窗的吱呀声,红昭人未回头,背在身后的手却紧了几分。

    “洗漱过后,去前厅用饭,晚些时候宫中设宴,你与我同去。”

    苏桃知道这预示着什么,红昭能带她进宫,许是为了引荐,又或许,是为让她与皇上打个照面,混个脸熟。

    无论作何猜想,总归会是好的。

    今日,苏桃破天荒的胃口大开,比往常多进了一碗粥。

    她埋着头吃,丝毫没有察觉到男人缓缓上扬的唇角。

    苏桃吃得饱了,撂下碗筷,随手抽出罗帕,擦了擦嘴角残留的粥渍。

    红昭见状,收起微扬的唇角,眉眼俱沉,心道:罗帕是他亲手所赠,这女人竟拿来擦嘴了?

    似是察觉到气氛不对,苏桃将罗帕角对角的对折,重新揣进怀里。

    “红昭,你送的罗帕我日日带着。”

    这话乍一听来,还颇有几分情深意重的感觉,如果她能收回接下来的话…

    “这方罗帕布料温软,用来擦嘴最合适不过了。”

    闻言,红昭才见缓和的眸子又沉了下去:“所以,你日日带着我送的罗帕,是为了擦嘴?”

    “嗯,”苏桃重重点头:“物尽其用,方能不算辜负。”

    许是觉得她说的有理,红昭又笑了,不同以往,他这次笑得有些牵强。

    红昭又仔仔细细打量一番苏桃,神色掺杂着些许复杂。

    莫非,她师父口中的缺脑少弦,单单指的是男女这一方面??

    苏桃是自幼丧母不假,但男女情爱,寤寐之思本就是人最原始的欲望,她无需教导也自当明了才对……

    她收下罗帕,竟不为全女儿家的思慕之情,而是为了擦嘴?

    红昭越思量火气越大,心道:天杀的,竟敢如此作践他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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