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祝老在外溜达了一会儿,跟欢天喜地的大臣们交际了一番,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我又压榨沈殊捷给我看奏章,刚刚他离开前那「君臣谈心」的感人场面已经消失不见,现在这情景更像是地主剥削农民。

    “州立建学事项让礼部和工部去配合,尽快把学堂建起来,赶在秋天之前第一批学子就要入学,叫崔祺真加班加点,没钱就找礼部要,还有翰林院立夏之前要把教科书第一版交上来,这可不是小事……这葡萄挺甜的,你要不尝尝?”

    年轻的皇帝柔弱无骨地斜倚在榻上,洁白柔嫩的手指将葡萄送入口中,脸颊立刻鼓起来一块,看起来刹是可爱——如果她没有对旁边的男人这样颐指气使就好了。

    祝老这样想。

    沈殊捷揉了揉自己写到发酸的右手腕,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陛下说慢点,臣跟不上了。”

    “写到哪了我看看来,你先吃葡萄,”我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拿起他面前的帖子开始看,“着工部尚书崔祺真负责州立学堂建设事宜,与礼部……我刚刚说到哪来着?”

    “找礼部要钱。”他补充道。

    “是的是的,国库还有多少钱?不是,这次春狩又花了多少?我好焦虑……”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不当皇帝不知道这钱是真的不搂花。

    整个皇宫上上下下那么多人那么多张嘴,处处要花钱,更别提大臣们要办事全得我出钱,钱从哪来?我急啊,我一把把掉头发!

    “陛下莫急,多亏主子减少了宫中不必要的开支,又推行了一系列通商政策,咱们国库现在充盈着呢!”祝老乐呵呵地走到我桌前,他手上捧着一叠书函,“陛下,这些都是微言堂送来的「头条文章」投稿,请主子过目。”

    是了,忘了还有这茬,沈殊捷自觉地接过那些书函,撕开一封,抖落了几下,朗声念道:“这一篇叫「惊天奇案大逆转——裕会县受审犯人奇迹复活」。”

    我嚼着葡萄皱着眉,疑道:“我记得这事儿是给受审的犯人用刑背过气儿去了,那案子线索分明人证物证具在,有啥好写的——题材选得不行,不过标题起得不错。”

    “是,臣也记得这案子,皇上还责令下面不可用酷刑逼供。”沈殊捷放下这张,又拆开另一张。

    我想的是不给用刑逼供,但是知府知县也只是普通读书人,又不是人人都像包青天明察秋毫,我并不满意用暴力手段,有屈打成招的风险,很难界定,但又无可奈何。

    这时代又没啥监控什么的,犯人要是矢口否认还能就放了?咋可能嘛。

    “「从春耕看起圣上的宏图伟业」。”

    “太假!”

    “「展望大越未来五十年」。”

    “太大。”

    “「现行外交政策是否过于柔和」?”

    “太空!!!”

    我腾得一下坐起来,拍着桌子大声道:“还有没有靠谱的哇!”

    沈殊捷刚好拆开下一封书函,看了一眼便乐了,悠闲道:“这一封是游鸣公子写的,标题叫「我在礼部当差那几年」。”

    “什么玩意?”我一把抢过来,粗略地浏览了几行,血压差点没给我克制住,这一篇文章里详细写了多年来由礼部主管的仪式中发生的奇闻轶事,虽然他文笔欠佳,有的句子狗屁不通,但是书写的故事细节清楚,凌乱的章法读来还加具了真实感,如果不是有仇在先我还想夸他一句“奇才”!

    “承仁五年冬于南乾陵祭祖……「上面那一位」念祭文磕磕巴巴,语句颠三倒四……不成体统……”

    我越念下去,后槽牙越是咬得梆紧,游鸣并没有官职在身,祭祖当时他不可能在场,那就只能是他老子游春在背后讲老子坏话被他听见……

    “这些事都能说给儿子听,我看游春这礼部侍郎是不想干了……”我将手中书函“啪”得一声重重拍在桌子上(越都城有明显震感),嗓子里发出的声音好像地狱恶犬在咯痰。

    “皇上息怒!”祝老和沈殊捷连忙跪地磕头。

    其实我也早就让他们不用搞这一套仪式了,他们以为天子一怒血流千里,其实我一怒,啊也就一怒而已。

    “起来起来,说了多少次了不用跪,”我烦躁地拍了拍桌子,二人才诚惶诚恐地站起来,“天天挑我错处,这个不合规矩那个不合礼法,怎么着,我给他当差?”

    我扣着下巴思索,要给这老东西一点颜色瞧瞧,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哪里有烂缺,礼部又确实忙碌现在不适合人员变动,这个委屈本皇帝只能往肚子里咽……

    不行,他让我心里不舒服我就让他全身都不舒服!

    “沈殊捷,刚刚那个奏章里,让游春代表礼部跟工部对接,一定要确保,每、一、所、学堂的建立,他都要亲自到现场监工!”

    让你嘴贱,你该啊!

    “噢对了,”我脸上蓦然挂着神秘的微笑,两指之间夹着那封薄薄的书函,吩咐道,“想个由头,要让他「不经意间」看到他儿子的这封「大作」噢!”

    沈殊捷忍着笑意接过书函,说:“微臣立刻去办。”

    整个晚上以我挑灯夜写头条文章写到昏厥结束,惊醒的时候门外是黄霖在守着,他说已经快到卯时,天快亮了,我心中涌起悲无尽的悲,为自己是一个工奴而感到难过。

    刚睡醒腰酸背痛头脑也不是很清醒,推文还差一点就写完了,现在睡的话休息不了多久就得起来主持春狩的开幕仪式,还不如坚持到结束那会儿再溜回来休息。

    说是溜回来,大家肯定也都会注意到的,但也无所谓,我的臣子们早就习惯我不出席除了公务以外的例行活动了。

    估计他们大概会怀疑朕在床上跟皇后娘娘办事之前还要先背一段员工守则。

    洗了把脸我就走出了皇帐,晚春的风依旧有些凛冽,我缩起脖子裹紧披风往无人的旷野走去,小黄紧跟着我。

    天蒙蒙亮,东边地平线泛起一丝柔和的金色抹亮了半边天空,光线穿过大块的云朵之间,与水色天空交相辉映,像极了油画中的笔触。

    我情不自禁地就想现眼——这就是「丁达尔效应」!

    还记得前世,我无数次地在办公楼里目睹过这样的日出,空调里吹出来冷风,身上裹的是公司统一发的小毛毯,那时的日出现在回想起来只有寒冷,刺眼。

    就好像是太阳公公打卡上班一样公式化。

    桌子上是冷掉的咖啡和三明治,电脑里的文字是从冰冷的心脏里流出的寒泉,试图去冻伤任何观看它的人,然后粉饰太平,来啊,大家一起抱团取暖,还要将其美化为「共鸣」。

    好焦虑又浅薄的时代。对我来说好遥远。

    忽然我看到不远处有一队骑兵从林子里出来,为首的将领穿一身轻便骑装,身后的士兵们倒是各个身着骑兵轻甲,他们踏着“哒哒”的马蹄声归营,那领头的人竟直直向我冲来。

    “那边的,是哪家的公子带着仆人?一会儿天亮了举行春狩开幕仪式,快回自己帐中,莫要冲撞了陛下!”

    那将领隔着老远便向我们大叫,又很快勒住了缰绳怕惊扰到我们,我一看,果然是宋落桓那个愣头青。

    “大胆!你可知你眼前的正是当今天子!”

    小黄尖锐的嗓音叫起来,音量比他也不遑多让。

    本来我不喜奴才替我教训人,不过这下也好,省得我开口了,出来时没喝口水,现在嗓子干得很。

    宋落桓一到近前,发现我披风下面穿的明晃晃的龙袍,身后的太监身上穿的也是司礼监特制的紫色朝服,赶紧从马上跳下来,单膝跪地向我请罪:“微臣宋落桓冲撞陛下,请陛下责罚!”

    我摆摆手表示并不在意,心里却在胡思乱想——上辈子从来没被人单膝跪地过,这辈子到处被人跪,有的还搞些一跪不起的戏码,有的人跪下去得五分钟站起来也得五分钟,好像在看电影里过于密集的慢动作场景,别提多烦了。

    “不是,宋落桓,你跟朕命里反冲是不?”

    我没好气儿的脱口而出,下一秒就察觉到大坏事儿!

    “微臣不敢!”“皇上息怒!”

    我这嘴真的该缝上,我忘了这些哥对这种关键字敏感得很,跟皇帝命里犯冲代表什么?杀头哇!

    “朕开个玩笑,都起来都起来。”我尴尬笑了两声,黄霖才磨磨蹭蹭地站起来,宋落桓依然保持单膝跪地的姿势,低着头像个鹌鹑,我只能看到他圆润的后脑勺。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宋落桓,他也是这样一边跌跌撞撞向我跑来……啊一边说我是闲杂人等。

    宋落桓是承仁四年的武状元,我挤掉原主的位置时,他还在御林军里做一个小小指挥使。我来了之后经常大晚上在皇宫里晃悠,半夜里就一个身形单薄的人带着一个佝偻老头,说实话确实很可疑。

    但也不必次次都被这个愣头青教训一顿吧!

    大概被他认错了这么两三次,我又很难责怪这种忠心耿耿的大狗狗——关键他下跪是真滴迅猛!我就调他去做越烽军统领,掌管整个越都城的安危去,只要他离我远远的!

    虽然兵部极力上谏说不合礼法,但我秉承着用人不疑的原则,平静回怼:要不你也考个武状元看看?

    他们不开腔了。

    “宋统领这是在清场?”碰到了总得寒暄两句,毕竟是员工,总得联络下感情。

    就像是,你给别人交了活,他总得回你一句「辛苦啦宝子」「太麻烦你啦」,其实不说这些话也是本分,但心里多多少少不会舒服,打工人不就是互相体谅嘛。

    他低着脑袋回答,中气十足:“回陛下,微臣正在带领越烽军搜索整个围场是否有歹人或平民闯入,暂时没有搜寻到任何不妥之处。”

    好个血气方刚的七尺男儿,我感觉脚下的土都在震。

    “行吧,走吧,”他刚站起来,我又想到一句,“这次春狩打猎宋统领可会参加?”

    “回皇上,微臣要领越烽军维持猎场秩序,无法参加,规制如此。”

    他个子比我高不少,站直的时候就算是低着头我也能看见他的脸,此时此刻他的脸上故作坚强还糅杂着一股落寞,好像是……受了委屈的大狗狗——抱歉我词汇真滴很贫乏!!!

    我踌躇着开口:“要不朕把你开除统领之职一天?”

    宋落桓猛得一抬头,一张坚毅的脸上表情七零八落,眼神里充满了不可置信和……难过……?

    他就僵在那里,嘴巴微张说不出话来,一双大眼像是能漾出水来直愣愣盯着我。

    完了,他估计认为本皇帝要撤他的职了,这呆头鹅!

    “算了算了当朕没说,你去吧,忙去吧!”

    我甩甩袖子送走了他,这时太阳已完全脱离了地平线,像是草原生了一个蛋到天空上,金黄金黄的,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刚刚那种emo气氛也被突如其来的插曲吓得魂飞魄散,我没了继续搞文艺范儿的兴致,只能灰溜溜地跑回皇帐里继续写那篇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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