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咚——咚,咚,咚,咚!”

    梆子敲了五声,更夫拢了拢身上的夹袄,扯着嗓子低声喊道:“早睡早起,保重身体——”浑厚的低音乘着料峭的寒风,飘满了整个京陵城。

    四下阒寂无人,只有更夫手上挑着的灯笼闪着丁点儿光亮,那团橙红色被黑黢黢的深夜拉长、抹淡,直至融入夜色之中。

    整个京陵城还在春夜沉睡着,只有东侧长街孟府的一处院落亮起了稀稀疏疏的光。

    孟徽月轻轻推开房门,见四下无人才打着哈欠儿伸了个懒腰。看着蒙蒙亮刚擦了一抹淡黄色的东方,弯腰抬腿热了热身,嘴里念念有词,舒展身体运动起来。

    “第二套全国中学生广播体操,时代在召唤。”

    孟徽月蹦蹦跳跳,左转右转扭来扭去,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头上冒了一层薄汗。

    “姑娘又在锻炼了,这个天儿也不怕冻着……”一个圆脸圆眼身着绿衫的小丫鬟看了眼蹦蹦跳跳的孟徽月,笑着摇摇头,蹑手蹑脚地端水折回房间。

    一套广播操终于结束,孟徽月喘着粗气儿跌坐在石头上,掏出手绢细细擦拭着头上的汗,尤嫌不够又从石桌上拿起一把绢扇扇了几扇。

    这具18岁的身体实在是太差了!

    想想穿越前,自己可是身轻如燕!在基层走访,那山路一走就是两个多小时!哪像如今……才跳了4分钟就上气不接下气……

    孟徽月捏了捏酸胀的小腿,心中感叹道。

    想要在这浑水没腿的孟府混得下去,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啊!

    看样子要慢慢加大锻炼力度了……她心里盘算着。

    “姑娘!这天儿还冷着呢,你刚刚才出了一身汗,怎么能扇扇子呢!”从屋里退出来的绿衫丫鬟急得直跺脚,可又怕惊醒了其他人只能压低了声音责怪道。

    “不打紧吧,这扇子扇得还没这晨风大。而且小园啊,你好歹也是碧玉年华,怎么越发像个操心的老妈子了……”

    那个被唤作小园的丫鬟三步并作两步快速走来,摸了摸孟徽月的额头,见并未发烫才松了口气,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还不是姑娘你总是不让我放心!这才刚刚痊愈就不注意自己的身体,月前你还高烧不退呢,现在就是怎么小心也不为过!”

    “好好好,真是怕了你了!”

    “我刚刚热好了补药,姑娘快趁热喝了吧。”

    看着面前黑得发紫的药汤,孟徽月皱着眉头,一脸不情愿地捏鼻子灌了个干净。

    向小园迅速将一颗蜜枣塞进她的嘴巴。

    “真苦!这药不知道还要喝多久……”

    “自然是要听大夫的,姑娘你寒冬腊月掉进那池子里,大夫说是寒邪入体,湿冷浸骨,可得养好一阵儿呢!”

    “光靠补药看来是无用……”徽月看着药碗喃喃自语,“吃食单一,再加上天天困在这府里运动量不足,得补充维生素才行……”

    身上忽然一重,孟徽月回头,小园给她披上了件月白色细锦斗篷。

    “谷雨那几个丫头没醒吧?”

    “没呢,我刚刚去看了眼,那几个小妮子还在呼呼大睡呢。”

    “府里那几房呢?“

    “我听着任姨娘她们的折春阁细细簌簌的,估计是老爷准备去上早朝了。徐姨娘的云裳苑那边还没动静。”

    孟徽月拢了拢身上的斗篷起身:“那咱们也该回去了,继续演那柔弱的林家妹妹去。”

    小园扶着孟徽月走进屋内,轻叹了口气:“姑娘每日寅时正刻便起身操练,又要赶在那几房发现前回去,堂堂孟府嫡长女,在自己家居然跟做贼一样的不自由……”说着说着便红了眼圈。

    徽月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韬光养晦才能厚积薄发,只要咱们沉得住气,步步为营,定能心想事成!”

    “我不敢奢求什么,只要姑娘你能嫁个好人家,半辈子能安稳幸福,纵是叫我吃再多苦我也愿意的。可如今这门婚事……”

    “什么吃苦不吃苦,咱们将来可都是要过上好日子的。而且这婚事能不能成还另说呢……”

    “姑娘你什么意思……”

    孟徽月脱了外衣躺在床榻上:“没什么意思,待会若有人来,记得可别说漏了嘴。”

    “知道,姑娘这几天虽有好转可身体还是虚弱得很,每每起床走上两步就要气喘吁吁地,大夫嘱咐要好生休养谢绝拜访……”

    小园像背书似地回道,见徽月满意地点点头才福了福身,掩门退了出去。

    孟徽月见四下无人,撩起袖子露出左手的白底青翡翠手镯。镯子通体细腻如雪,水头充足,光泽柔润,尤其玉白之中飘着一抹阳绿色,灵动至极,令人挪不开眼。

    她将食指按在那抹阳绿色上,见镯子微微泛起一层金光后小声说道:“阳春白雪,打开网上商城。”

    这只白底青的手镯连着未知的智能系统,唤醒后能进行扫描、管理、购物、储存等一系列操作。

    徽月给她起了个十分应景的名“阳春白雪”。

    “好的,已打开网上商城。”

    一个只有她能听见的机械女声响起,随后凭空出现一个透明面板,首页标题赫然写着:青鸾网上商城。

    “这么贵!”徽月搜索“维生素”三个字后,看着价格惊叫出声。

    “姑娘?”小园的身影出现在门外,“怎么了?”

    “没事没事,我不小心磕了下。”

    “严重吗?要不要我进来看看?”

    “不用不用,轻轻一下不要紧,我要睡了,你也快回去歇着吧。”

    门外的身影顿了顿,离开了。

    徽月看着维生素下红红的大字:一两银子,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什么黑心商家,一两银子可是普通县令一个月的俸禄,三口之家可用一年!虽说是现代世界的东西,可一瓶小小的维生素这么贵是不是太过分了?

    嘴上虽然吐槽着,可徽月还是老老实实翻了个遍,好不容易凑齐了1两银子。刚点下购买键,只见银子金光一闪凭空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桌子上一瓶未拆封的维生素。

    她取出一粒咽下,又长按那抹阳绿吩咐储存,只见镯子射出一抹白光,将维生素吸进了储存空间。

    做完这一切,孟徽月躺在床上盯着房顶的横梁发起了呆。

    前世自己在基层驻扎五年,哪知一日雨夜下乡走访遇上了泥石流,醒来便成了大周朝礼部员外郎孟瞻儒的嫡长女-------孟徽月。

    她花了整整三天才接受了这个事实,心想既来之则安之,这六品官员的嫡长女怎么也该是被百般呵护的天之骄子,可本以为是洞天福地,没想到是麻烦聚集。

    生母早逝,亲父糊涂,姨娘把权……原主在这个家几无立足之地!还没等她熟悉这里的一切,另一个噩耗紧接着便砸了过来。

    亲父竟要将她嫁给年过60的康国公作为继室!别说接受过现代教育的她,纵是原主也无法接受,一气之下寒冬腊月跳进了池塘。

    自她醒后,父亲和那掌家的任姨娘只来看过一次,吩咐小园她们悉心照顾便拂袖而去再未来过。自己的亲弟弟更是连面都没露过,倒是徐姨娘来看过自己几回,劝自己想开点,什么都没有自己的身子重要。

    思绪飘了太远,孟徽月躺在床上越想越困,只觉眼前的横梁变成了好几条,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睡了约莫一个时辰,就听外面闹哄哄的,小园像是和什么人起了争执。

    徽月只觉得头疼,揉揉眼睛仔细听去,感觉那争吵声又近了几分。

    “任姨娘和老爷让我来看看大姑娘,你是什么东西敢堵在门口?”

    “自古奴婢进主人房哪有不通报的?我说去通传一声,尤妈妈为何偏要硬闯?”

    “我是任姨娘身边的一等女使!你这个小丫头连我也敢拦?”

    “你不能进去!这是我们姑娘的结海楼,你……不能随意进去……”

    “你个小丫头放开我!放开!”

    几句话间,孟徽月听懂了来龙去脉。她清了清嗓子,出声道:“小园,让这位妈妈进来吧。”

    房门打开,走进来一位年将三十的妈妈,身着墨蓝色直领小袖对襟褙裙,外罩黛色比甲,眉梢里是藏不住的打探与精明。

    看着床榻上脸色苍白的孟徽月,尤妈妈心中不禁感叹道,大姑娘倒真是将夫人的美貌遗传了十成十!

    未施粉黛,可肌肤如玉,肤白胜雪。乌丝般的黑发散落在床榻上,一黑一白,明暗相应,如泼墨山水,悠远深长,气质沉静。

    “原是尤妈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孟徽月坐起身连着咳了几声,向小园赶忙上前将枕头堆在她的身后,拢了拢被子生怕进风。

    “大姑娘安好?姨娘让我来看看姑娘恢复得怎么样了,看看这院儿里还缺什么东西。”尤妈妈并未行礼,抬着头傲然看向孟徽月。

    “任姨娘处处安排妥帖,我这里什么都好。”

    “看大姑娘精神这么好我也就放心了,姑娘您跌进那池子可着实把一家子吓坏了!大婚在即,您可千万不能有什么闪失啊!毕竟这婚事自古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有主意也不作数啊!大姑娘您说是不是?”尤妈妈嘴上不停,不住地拿眼觑着孟徽月。

    “这是自然。”孟徽月只回了四个字,便抱着手炉笑眯眯地不再说话。

    屋内流淌的空气一下子凝固了。

    尤妈妈还想再问点什么,可无论说什么孟徽月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不急不躁。

    这丫头怎么突然这么沉得住气了?

    尤妈妈心里嘀咕,平时两三句话就能引得眼前这位发火,今儿个怎么……莫不是大病一场连性子都变了?

    “尤妈妈莫不是还有事?”

    尤妈妈心里还在盘算着,猛地听到孟徽月说话,愣了一下随即笑着应道:“原是老爷让我来的,说大姑娘若无碍,便请您去祠堂一趟。”

    “我稍作收拾便随尤妈妈过去。”

    “我便在外面候着,烦请姑娘尽快。”尤妈妈转身正准备退出去,却听身后孟徽月说道。

    “尤妈妈来孟府几年了?”孟徽月正由向小园服侍穿衣。

    “回大姑娘的话,有十多年了。”

    “原来这么久了,我以为尤妈妈刚刚入府不明规矩呢。”

    尤妈妈一脸懵:“大姑娘这是何意啊……”

    “大周朝向来以礼治天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众人各司其职,才得以百业昌盛。如若不顾嫡庶尊卑,父不父,子不子,那必然深埋祸端,引得后患无穷。况且我们孟府规矩森严,尤妈妈这般尊卑不分,传出去岂不是叫人笑话?”

    尤妈妈脸色变了变。

    “尤妈妈我且问你,我是谁?”

    “您是大姑娘啊……”

    许久没听到回答,尤妈妈抬头,正在桌前梳头发的孟徽月正通过铜镜盯着自己。

    眼神犀利,如箭镞直射而来,令人不寒而栗。

    那种上位者的压迫一下子涌了过来。

    尤妈妈冷汗直冒赶忙低下头去:“您是这孟府里老爷的嫡亲长女。”

    “尤妈妈一口一句婚事的,那我问你出嫁后呢?”

    “是……是……是康国公的继室正房大娘子……”

    “尤妈妈知道便好,妈妈未曾通报便要闯门,进屋也不曾向我行礼,不知道是哪里学的规矩。往小了说,只会让父亲觉得折春阁御下不严,奴仆爬到了主子头上。若是往大了说,那便是孟府家风不严,管家无能,礼数不周,如果影响了父亲的仕途不知道是会罚任姨娘还是尤妈妈你呢?”

    “大姑娘,老奴……老奴不敢啊……”尤妈妈腿一软匍匐在地。

    孟徽月扶着尤妈妈起身,眼睛弯成了一抹新月:“我当然知道尤妈妈你不敢,可外人不会这么想。我这是为妈妈着想才多了这一嘴,尤妈妈可不要介意啊。”

    尤妈妈低垂着头:“老奴不敢……”

    “那自是最好,我们走吧尤妈妈?莫要让父亲等急了。”孟徽月虚扶了一把朝门口走去,使了个眼色让向小园跟上。

    尤妈妈松了口气,双腿虚软扶着门框才没跌倒。

    她看着孟徽月的身影,劫后余生般喘着粗气。

    大姑娘和以前不一样了……

    小园搀着徽月缓缓走在抄手长廊,看着几步之外的尤妈妈,压低声音道:“姑娘今日朝尤妈妈发这通火,虽是解气,可指不定折春阁那位要怎么在老爷眼前嚼舌根呢!姑娘早上不还说要韬光养晦的么……”

    “傻小园,韬光养晦不是任人揉搓!连府里下人都敢欺负到我们头上,咱们是已经退无可退了!正好借着今儿个这件事让他们心里头清楚。”

    “清楚什么?”

    祠堂已近在眼前,孟徽月安抚地拍拍小园的手:“清楚我还是这孟府里的主子!这些人畏威不畏德,不震慑住了以后咱们行事可不方便。”

    她刚踏进祠堂还未站稳,便听见屋内一声厉呵劈来:

    “孽障!还不给我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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