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襄邑

    自从谭菲儿那封信寄出后,苏苔芝日夜担心陈朗。正好过了数日,奚巧玲要回家中探望亲人。

    苏苔芝心想:“陈朗收到那封诀别信,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事都是我惹的,恩将仇报。我得去看看他。去襄邑城,找到张诗,就能找到他。”

    于是定了下来,和奚巧玲一起去襄邑。先要准备行囊。

    正好那天,苏苔芝去翠竹园和她官人约会。说起要回襄邑,去看望旧友。

    赵椹也没问旧友是男是女,默认为女。就拿出十颗小银锭,给苔芝做路费。一两一颗,看起来很是小巧可爱。

    苏苔芝用手帕包了起来,拿在手里掂了掂,笑道:“就这么轻飘飘的一捧,还没一个大桃子重,竟然值一万钱。去襄邑要这么多钱吗?这些钱,楼船下扬州都够用了。”

    回去后找到奚巧玲,两个女人开始准备行装。

    奚巧玲描眉点唇,换了一套春罗襦裙,还在腰上佩了个银累丝的香囊。

    苏苔芝见她大变了样,就笑着说:“看来你把全部家当都穿身上了。你家人见你这装扮,还以为你给富人家做妾了。”

    这才想起出门要穿扮。苏苔芝心想:“上次不辞而别,他俩一定担心我的下落。这次去,要特意装扮一下,让他俩放心。”

    想到这里,就先坐下来,对镜精心打扮一番。然后收拾个包袱,就和奚巧玲去汴河渡口坐船。

    去渡口,城都不用出,就在河街运河码头。

    乘的是二层楼船,两个人船费一共二钱二分银,中午包一顿小菜便饭。在船上如果想吃好的,还要另外给钱。

    船从水道穿过半个城,从南水门出城。

    苏苔芝第一次来南水门,只见水门的上方有一横桥。

    有一个大嗓门,官差模样的人,正站在横桥上吆喝指挥。

    出水门之前,船家先要放倒桅杆。苏苔芝在旁仔细观看,原来桅杆是立在转轴底座上的。

    苏苔芝发现,南水门只能通行三层以下的楼船。

    而运河水闸是可以通行万石船的。难怪巨舰都停泊在南水门外的南湖,进不了城。

    水门内沿河两岸全是人家,在家门口设了买卖摊位。

    苏苔芝见有一家摊位,用小筠笼装着紫李在卖。船还在排队等出城,她就朝岸边招手呼唤,要一笼李子。

    店家用长竹竿勾住筠笼,像钓大鱼一样,递到船上来。

    苏苔芝接了筠笼,数了六枚当五文的大钱,串成一串,像抛绣球一样,隔水扔了过去。

    出了城门,苏苔芝又发现,护城河与运河原来是沟渠连通的,难怪永远都有水。

    船出城二里,见河两岸仍然草市密集,行人车马络绎不绝。

    终于随着船行,两岸人烟渐渐稀少。眼前出现大片连亘的田园,间杂着池塘,小树林。

    苏苔芝去重游故地,这一次是春风得意。她在船上兴致勃勃,和奚巧玲吃着紫李,沿河观看夏景,并不觉得旅途无趣。

    奚巧玲嘴都不停,吃了很多紫李。对她来说,紫李吃到牙齿酸,和数钱数到手抽筋一样,都是人生最大乐事。

    苏苔芝记得陈朗和她说过,张诗家在襄邑县城,大树公巷。

    那时两人救她,怕跑路中失散,才预留了这个地址。苏苔芝一直熟记在心。

    她开始想,如何用宛转,温存的话语,来对陈朗作解释和安慰。她一路想着各种修辞。又发现修辞是没有用的,编造和表演才是正确的方法。

    大约一个多时辰,到了码头,上岸就是襄邑城。看到前方小楼的“又一村”招牌,原来是个客栈。

    去年从西北转徙回来,头一次在这里登岸,恰逢夜雨。苏苔芝抬头第一眼看到,就是这个招牌。那时在屋檐下躲雨,景象好凄凉。

    如今,这个小城以春光明媚来迎接她。这一年来,有了小伙伴,亲人,又找回了赵郎。不再有颠沛流离。

    走进小县城。这里不过五六条街,连城墙都没有。走在街上,到处都是纺织机,形状有点像西北军的床子弩。

    苏苔芝先要找住宿。奚巧玲路熟,就在大街口,帮她找了个体面客栈。

    苏苔芝一看那店名,就觉得好笑:“状元楼,搞得跟真的一样。”

    奚巧玲说:“就是真的啊。不要小看襄邑这个小地方。百多年前,襄邑出了父子两状元。”

    奚巧玲给苏苔芝指了住处,自己先要回家,约好四天后会合。然后她就在街边,和人拼了一辆骡车,直往大坑村去了。

    苏苔芝走进了客栈,先看到门厅挂了一幅花鸟画,是当世的龙眠居士李公麟所作。

    这一次,有赵椹给她十两纹银。她就选了一个二楼的上好房间,三百钱一宿。把随身带的妆奁,衣裳搁好,歇了下来。

    房间很是宽敞,摆设齐全,带一个小小露台,放几盆芍药花。

    从露台看出去,远远看到睢水,也有一个小虹桥,飞跨河面。

    苏苔芝想起应天府的大虹桥,悬灯结彩,被两岸楼宇簇拥,如众星捧月。

    相比之下,这个睢水小虹桥实在是寒酸,几乎是孤零零架在野外。只有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草市。

    东墙有个窗栊临街。她拨开帘子,往下窥视街上行人。

    感觉自己像悍后芈月,阴阴地隐身在帷幕后面,暗中监视所有人,随时除掉异己。

    苏苔芝窥视了一阵子,没想除掉哪个人。回去靠在床上,远处隐隐传来札札的机杼声。

    这是个纺绩之城,难怪外地要从这里招织女。

    她歇息了好久,想明天再去找张诗家。她不由想起张诗的竹庐。

    如果只住一天的话,竹庐,竹林真是诗意的地方。还有那个腼腆的小哥哥,真心对她好,却从不骚扰她。

    开始琢磨如何面对陈朗,暗暗编排好戏路。

    想了好久,感觉胸有成竹,就下了楼,漫无目的地乱逛。

    走了一条街,苏苔芝站在路边,一边看女子纺织,一边仔细琢磨纺织机的提花原理。

    看了一会儿,离开纺织机,心想:“给支笔,我可以凭记忆画下来。不过,这样设计,一次只能纺两锭,手力全浪费在机械上了。应该有改进的地方。”

    第二日一大早,苏苔芝出去寻找张诗他家。她也不问路,沿街随意走着,因为这个城很小。

    没多久,走了三条街,果然见到一棵老树。树下面有个神龛,写的就是“大树公”三字。

    苏苔芝心想:“老树有老筋,树皮都皱开裂了。人老了也是这样的。”

    说来也巧,树下坐着一人,正在画工笔花鸟的扇面。仔细一看,正是张诗。

    苏苔芝连忙喊了一声:“张公子。”

    张诗闻声转过头来,顿时愣住了。这是他时隔半年,再次看到苏苔芝。

    只见她身穿粉色对襟襦裙,头上挽着倾髻,压鬓的是一支镂金的蝴蝶簪。她的美艳中,又添了一种风流韵味。

    张诗起身,暗暗叫道:“美哉,晨风女神。”又悻悻地想:“该死,真是美得我不想活。总是别人的老婆。”

    于是他嘿嘿讪笑一声,就转过脸,不敢多看。

    苏苔芝见他一脸窘态,似乎狼狈不堪,心里暗想:“这厮见了我,还羞答答做什么?跟相亲男一样装鬼。”

    张诗收了画架,把她领进小巷里,去他家里坐。

    他家的屋子低矮蜗窄,进门就是一个小小的厅,里面房间用布帘遮着。

    张诗也没问她,当时离开竹庐之事。两人坐了下来,就谈论绘画赚钱的事。

    这时一个女人从房里出来。苏苔芝一眼就知道,她是张诗的妹子张描,就是他画中那个女郎。眉眼和画中很像,只是真人比画中稚气一点。

    张诗就让妹子去买些零食饮料。两人走进房间拿钱。

    苏苔芝耳尖,隔着布帘子,偷听那俩兄妹在房里说话。听到张诗说:“她叫苏苔芝。”

    张描应道:“为什么不叫苏菲?某种绢纸的名字。”

    张诗又说:“她是个好性情,是个路人都喜爱她。”

    张描又应道:“应该说,是个渣男都喜爱她。”

    苏苔芝偷听了一阵子,感觉张描这人,不是什么好鸟。

    两人回到厅里,苏苔芝早就挪开身子,装作在仔细看一幅画。

    张描出门去买东西了。苏苔芝趁她没在,直接把谭娘子的事,告诉了张诗。然后说:“你先不要和陈朗说,让我慢慢地透露给他。”

    张诗听完这事,吃惊不已。好容易劝合了两人。他没想到,这次是谭娘子休掉男人。

    很快张描回来了,买了些腌梅汁和杏脯。就当茶水点心,款待苏苔芝。

    苏苔芝就问张诗:“为什么你绘画的不叫张描,妹子反倒叫张描?你俩应该对换个名字。”

    张诗呵呵一笑,无法回答。转头又吩咐妹子:“等会儿还有人要来,你去买点酒。”

    张描看又要出门,就叫道:“你那帮狐朋狗友,不是丑就是傻,有损无益。又是谁要来?哪个蹭吃喝的佞贼?”

    苏苔芝听这话有点晕死,心想:“当我面说这话,不是在指桑骂槐吧?我又没在她家吃饭。”

    张描出门买酒。张诗讪笑道:“我妹子,你不要见怪。她从小就很怪,说话都要跟别人反着的。你说人是双脚走路,她就非说人是双脚在上,头着地走路。”

    苏苔芝说:“这还不容易?凡事你先反着跟她说,她不就给你正过来了。”

    张诗说:“就是这样啊。所以等会儿陈公子过来,你越说他好,张描就越是描黑他。”

    等到张描买酒回来,苏苔芝便说:“等会儿陈朗要过来,他人是丑了些,讨嫌了些。不过呢,既然是个人,总得给他点面子。”

    张描急忙应道:“陈公子哪里丑了?再丑都没我哥丑。我哥是碰巧也长了两只眼,恰好也有两个眉毛,一个鼻子。勉强让人辨认出是人形,不是猴。”

    苏苔芝听了都好笑,心想:“张诗那么秀气的人,都被她说成这样。我和马苏丽嘴够损了,见了张描都要甘拜下风。”

    等张描进了里屋,张诗又说:“前几年她生了病,昏迷了几天,后来煎了好些药吃。会不会是吃药坏了脑子啊。”

    苏苔芝笑道:“可能真是小时候吃错药。让苏仙姑给你算一卦,她过了二十岁就好了。”

    接下来,张诗要出门去找陈朗,让苏苔芝先在家里坐着等。

    张描又出来扫地,那动作像是要把苏苔芝扫出去。

    苏苔芝感觉到,他家妹子不是省油的灯。她干脆起身出门,去大树下等候那两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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