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苏丽自从认识娇奴，就特别喜欢她。可能是家里缺小妹，总想有一个。

    李娇奴就是想象中妹妹的样子。比邻居的那几个女童更可爱，比家里几只猫还可爱。

    有时候可以抓来收拾打扮一番。整小妹要趁早，再过几年就不好玩啰。

    那天，马苏丽和苏苔芝上街，去阏伯庙上香。

    路过一个小巷口，正好遇见小娇奴，双腿细长伶仃的，正在往柴堆上蹦。像猴一样，一会儿跳下，一会儿跳上。

    马苏丽走过去，一把拉住后领，就像拧猫一样，把娇奴从柴堆揪了下来。对她说：“走，跟我们一起，去阏伯庙。那里有庙会。”

    半路，苏苔芝看到儿童在玩打娇惜，力气太小抽不动陀螺。于是停下脚步，亲自示范，作出正确指导。

    马苏丽和李娇奴牵手，继续走街。

    时节已过立夏，有樱桃吃了。马苏丽腰包满满，可以任性买樱桃。

    两人边走边吃，到了天街牌楼那里，迎面就遇到一人。光环笼罩，正是大男主赵椹，正在给白马梳鬃毛。

    赵椹看到李娇奴，就问马苏丽：“这是你妹子？”

    马苏丽笑了起来：“怎么谁都说她是我妹子？不是的，她是槐花巷箍桶待诏的外甥女。全大宋最有心计的小女郎，未来前途无量。”

    李娇奴真不把自己当外人。看到那匹大白马，就踩住马镫，爬上马背。手执辔策，摆出自驾的姿势。

    马苏丽叫道：“下来，这个白马不是你能坐的。”

    说着，走上前去，一伸手把她揪下来。又说一句：“将来有另一只白马给你坐，也许吧。”

    赵椹双手接住娇奴的腰，好让她稳稳落到地面。

    李娇奴嘻嘻笑着，就在身子悬空之际，把一颗樱桃塞入赵椹嘴里。

    感觉这个小女郎一点都不怕生，未来真的有前途。

    马苏丽也来给赵椹喂樱桃。大男主总是被莺燕环绕，帅得无处可逃。

    然而，根据双洁定理，大男主心中有且仅有一人。赵椹问马苏丽：“你姊姊回来没有？”

    李娇奴抢先回答：“苏姐她已经从缫丝厂回来了。刚才还和我们一起，她现在在八关斋那里玩。”

    马苏丽本来还想耍心机，现在只好说：“她在八关斋陪小朋友玩陀螺，我去把她带来。”

    还没等马苏丽找人，苏苔芝已经出现在眼前。原来，她大老远就看到赵椹的超级大马，自己追过来了。

    赵椹看到她，迎了上去。哪知走到相距数丈之遥，苏苔芝忽然心怯，又转头跑了。

    赵椹本想追上她。哪知苏苔芝是穿过人群，窜入小巷，一下子连影都没有了。

    又一次狭路相逢，却又错过。这一次见面，女主因为猝不及防，来不及想台词，所以暂时逃掉。

    苏苔芝回家后没多久，马苏丽和李娇奴也回来了。

    李娇奴手上拿着一本书，是赵郎送给她的。

    一看，是一本唐代人写的《酉阳杂俎》，图文并茂。活字印刷的字，加雕版印刷的图。

    叶限试金履，就是里面的故事哦。李娇奴非常喜欢，没一会儿，带上那本书，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了。

    娇奴一走，姑姑苏颖娘就说：“我看那个娇奴，尖鼻子尖下巴。看她蹙眉斜瞟的样子，将来是个狐媚，绝对不是省油的灯。我看人错不了的，两年内她就长大，绝对是个祸水。”

    苏苔芝也有同感，李娇奴的确是狐狸脸。于是笑道：“我早知道她不是省油的灯。所以要多教她学问，让她更不省油，将来好替我出口气。”

    过了两天，苏苔芝又想见赵郎了。问起马苏丽，听她说，赵椹上午都在应天书院。那就去书院找吧。

    苏苔芝的衣箱里还有几件好衣服，都是随她辗转千里的。去年从京师带到西北，又带回这里，曾经寄放在奚巧玲那里。

    她选了一套紫罗衣换上，看到上面的绣带很长。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就系了个同心结在胸前。

    鞋子又是麻烦事。她脚下的凤翘鞋，虽然是京师带来的。从京师穿到西北，再从西北穿到这里，穿了几千里路。有点旧了，上不得台面。

    她想借马苏丽的新鞋，没想到是高底鞋。本来身子就长，还要穿高底鞋。上可摸到屋檐，下可俯视男人的头顶。

    算了，还是穿姑姑的平底鞋。姑姑有一双银丝线绣芙蓉的鞋子，算是很高级的，几乎没穿过。

    明明约的是亲夫，苏苔芝却忐忑不安。临出门，心怦怦跳，像是临大考一样。

    两人上街后，苏苔芝怕把鞋子走坏了，雇了一辆顺风驴车，跑两里路到了应天书院。

    马苏丽进去找人。苏苔芝在不远处的桃杏苑等着。

    桃杏苑又叫应天公园。这个时节，虽然不是桃花，杏花最盛的时候，景色也是够美的。

    曾经在桃花林初遇赵郎。这次重新相会，桃杏争芳，又是粉红世界。

    春盛之时，粉红太密集，成团成簇，反而不好看。现在是季末，疏枝上嵌着东一朵西一朵，稀稀落落的，才适合文士的美观。

    苏苔芝在观看碑刻时，看到一个课本上出现过的名字“范仲淹”。一百年前，这位大人物也在应天书院呆过哦。

    马苏丽去了好长一阵子。苏苔芝在等革辂车出现，一直盘算着，要以什么样的丽姿出现在赵郎面前。

    一转眼，还没反应过来，背后来了一辆轻便小马车，两人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原来马苏丽已经把赵郎带来了。

    赵椹的革辂车太惹眼，也太大了，进不了后街那种狭窄，人又密集的地方。所以这次换成轻车。

    苏苔芝看到赵郎，心有愧疚。想起马苏丽说的绿茶大法，于是上前求抱抱，外加嘤嘤嘤。以此抵消自己所犯的错。

    马苏丽见表姊光天化日之下，往赵郎身上贴，真是个无可救药的贱人。于是说：“我去附近走走。”

    说完，马苏丽转身，走进桃杏苑花木深处。

    这里只剩俩夫妻了。苏苔芝终于大胆问起西北军的事：“姚将军会不会因为我的错，而误了前程？”

    赵椹答道：“不会的。他在关键时刻下撤退命令，是完全正确的。反正最终也是和谈，少打一仗更好。”

    苏苔芝一直相信自己历史正确，这下子高兴了，也不怕被责怪了。

    两人沿着甬道走。赵椹继续说这事。

    “担责的只有我，我绕过姚将军，擅自对各营下令。又随随便便让女眷传密文，把军机视同儿戏，导致先胜后败。所以不允许我再涉军事，不允许结交军中之人。以后我在街上碰上曹熊，都不能打招呼。”

    苏苔芝说：“这样也好，就是要误你军中前程。不要做武夫了。我讨厌打打杀杀。兵者凶物也，不是君子所为。”

    赵椹想了想说：“你不敢回京师。那我给你在应天府买个小宅。安顿好你，再作计较。”

    苔芝笑道：“怎么像土财主偷养外宅一样，有那么见不得人吗？算了，不用了，我住在舅家挺好的。”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土土的土财主，你是被养的小三娘。”赵椹说着，从包袱里掏了些银两出来。“我怕你缺钱花，给你带来些银子。”

    苏苔芝推却道：“真的需要你养啊？我自己能挣钱。平日除了那匹马的秣料费钱，也没什么花费处。”

    赵椹只得收回银两：“你也不用太辛苦，不要去外地干缫丝的活。我会给你安排好一切的。”

    苏苔芝说：“不是钱的问题，大女主必须立场正确。人间的道路桥梁，米粮布帛，无一不是辛苦劳作所得。我岂能饱食终日，不事生产。”

    赵椹点头说：“太祖立国之初，就是要求戒奢，恤民。然而现在浮华骄奢之风渐行。你有这样的心，这也是我欣赏你的地方。”

    赵椹带娘子上了马车。一路上，两人继续说话。

    赵椹问道：“你在缫丝坊，过什么样的日子，累不累？”

    苏苔芝说：“挺好的，认识了好多好朋友。里面全是女子，一边做活，一边叽叽喳喳的。男子手指粗，又没耐性，做不了这种活。”

    苏苔芝看他身上，穿的是四经绞的花罗。摸了一下，就说：“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像你这样的人，应该去体验一下缫丝的辛苦。”

    赵椹说：“我本想在军阵上报效国家。如今想来，刀兵乃是凶物也，现在也不钻研兵法了。稼穑纺绩，才是利国之道。我有个大计划，将来要你帮我。”

    苏苔芝说：“不要研究军阵了，民生才是该你关注的。大秦的大城墙，外族是毁不了的，只有孟姜女的眼泪能毁它。”

    苏苔芝一边说话，一边回头辨认街道。知道书院这个地方了，下次可以自己来了。

    经过会仙楼时，苏苔芝想起一事，就说：“听马苏丽说，她在会仙楼看到过你。说你在那个白莲之心面前，笑得特别灿烂。”

    赵椹笑道：“哦，你不要误会。我第一次做歪嘴媒婆，要两面讨好。扮演的是油嘴滑舌，插科打诨的佞人，当然要陪笑了。”

    苏苔芝一脸疑惑地看着他，问道：“要演小丑，需要涂花脸吗？你要做什么歪嘴媒婆？”

    赵椹说：“我要帮童嫣秀抢下一枚探花。再过一个月，探花郎就要调任了，过期不候。”

    “是你自己要她，拉探花郎做灯笼吧？”苏苔芝刺他一句，又说：“她那么美。什么潘安，子建，还不任由她挑。还需要你操心吗？”

    “她再美，也是童家庶出的女儿，不是嫡女，没有挑的资格。蔡太师的孙子蔡衙内，是个犬羊雉兔辈，轻狂之徒。这个人，人称蔡大傻，早就盯上她了。这也许是她最后的逃脱机会了。”

    “你对她，比对自家亲妹子还上心，是恋恋不舍吧？探花郎又是哪一位？”

    “探花柳梦耶，就是我在书院认识的。我因为干不了武行了，最近在应天书院做小编，夜里就借宿在帝姬府。童嫣秀就是长帝姬的干女儿，我不帮忙不行。”

    苏苔芝虽然有点疑惑，还是觉得他说的合情合理，并无破绽。

    苏苔芝是没事就讥讽人的，顺便问两句：“探花郎，名字都像沾花惹草。是不是酱紫的？粉白脸蛋，娘娘腔，小奶狗一枚。拈得起笔，拈不动锄头。专职写滥情绮靡文字，吸引白富美？”

    赵椹也是个人才，笑着说：“探花的意思是沾花惹草，你解释的有道理。照你这么说，那状元的意思就是，走路撞到一只猿。”

    苏苔芝说：“我不知道状猿和程序猿有什么区别。都是猴子一族的。光棍书呆子，三代单身的。”

    夫妻俩都是神人，日常都是神仙对话，经常让旁听者发懵。

    尤其苏苔芝说话经常穿越，还无脑嘴损，坐着都得罪一大群人。

    赵椹懒得开玩笑了，这才作出正确解释：“杏园宴游园，从两百多名新科进士里面，选年轻帅气，未婚，名次靠前的，作为领队的探花使。后来，探花就固定为年轻的第三名。”

    苏苔芝转而心喜。既然有这位探花，那就赶紧把童嫣秀认领了，领回家做黄脸婆，为人间减少一个祸害。

    曾经遇到童嫣秀和赵椹同车，想起来总是不爽。去她妹的青梅竹马，贱人总是以此为借口，男女不设防。所以呢，要让她赶紧嫁人消失。

    说着话，不知不觉马车到了河街，眼前出现一座大虹桥。

    这个大桥梁没有桥墩，宛如飞虹。据说是巨木虚架，连钉子和榫卯都不需要。

    也不知道是哪个鲁班设计的，用搭的还那么结实。

    苏苔芝琢磨半天，也想不通虹顶是靠什么承力的。还以为自己精通理工，这个大虹桥，她真的看不出诀窍来。

    下了车，两人站在虹顶，往运河尽头看去。

    远远可以看到，一艘巨大的万石船，停泊在南湖上。一排一排的漕运船，整整齐齐地靠在码头。

    再近一点的南水门，来了几条大船，正在卸载漕运的米麦。一袋袋粮食被搬上驴车，送往水门边的粮仓。

    从大漕运，联想到大航海。巨帆楼船从南方的泉，广出发。满载着丝绸，茶叶和陶瓷，直下西洋，直达波斯，大食。把□□的盛情带到遥远的国度。

    苏苔芝想象大航海的壮丽船队，感觉胸怀宽阔了很多。大女子志在远方，不可以是个守着闺阁，沉溺于小情小怨的小贱人。

    在桥上凝望了一阵子，赵椹便说：“下次我带你出城外，到旧梁园游玩。那是汉晋时期留下的名胜古迹。”

    苏苔芝惊喜道：“传说中的梁园，原来就在这附近？我脑子太笨，正好去沾沾卓文君的灵气。据说晋时潘安，卫玠这些巨帅，也去过梁园。你也去沾些男神磁场，好配得上嫣秀那个女神。”

    回去路上，苏苔芝看到后街了。于是自己下车，回家去了。

    这次见面，本以为会被骂的，终于凭实力逃脱。苏苔芝长舒了一口气，终于过了这场考试了。

    又过了好些天，赵椹回到应天书院，正在校订史料。忽然间，只见柳梦耶面色凝重，急匆匆跑了进来。

    柳梦耶对赵椹说：“嫣秀，云中仙子也，可惜我无福享受。前些日子和你说起的，同县那位女子，如今家中有大变故，我得回去拯救她。正好还有半个月，交割了公事，顺路先回家乡，再往海州赴任。”

    赵椹摇头感慨不已，对他说：“梦耶如此专情，真好男儿也。既然你对那女子萦怀不去，她又落难，也该你回去救美。嫣秀之事，就此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