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女人们鸡鸣时就起床，盥洗一番。

    娇奴是最快的，一个人先跑楼下了。正在望天空一颗火红的星，那是荧惑星。

    荧荧火光，离离乱惑。李娇奴就是荧惑星君的女徒弟，飘飘忽忽，让人捉摸不透。连说话都是奇奇怪怪的，会让人认为，她是未来时代投生过来的。

    李娇奴一旦长成，必然乘风破浪。所到之处，挡路的坏人没一个有好下场。

    很快日出了，女人们也全出来了。先要去找青纹龙。连王娇枝都不知道，他昨晚究竟睡在哪里。

    苏苔芝很了解这类人。侠义书上写过的。江湖好汉，又称鸟人，都是些没头神，通常会找小庙歇息。

    沿街走了几步，果然在社庙找到青纹龙。他像个流浪汉一样席地而躺，鸟笼也放在身边。鹦鹉一见到人来，就叫醒了主人。

    苏苔芝心想，王娇枝看来很喜欢这个人。仿佛嫁汉子，有口吃的就够了。不过，天下也没那么多富家公子。

    她暗暗替娇枝盘算。如果青纹龙做护镖，真能赚到钱，让娇枝有安身之处，跟着他也是可以的。

    一伙人一早起程，顺路去还了酒桶和瓢。没到中午，就远远望到旧宋城的城阙。

    走到岔路口，青纹龙朝她们作揖道：“前方已是宋城，就此作别。”

    说完，青纹龙就大跨步往南行。也不回顾，似乎和这些女人从不相识。

    故事刚要开头，就匆匆结束了。王娇枝呆呆看着他背影，惘然若失。

    宋城离应天府只有几里路。官路上行人络绎，路边草市，村庄密集。没有歹人会在这里拦截。

    几个女人继续驱车前行，很快就到了应天府，从拱阳门进了城。几个人带着小娇奴，问了路，穿过半个城，先找到后街。

    苏苔芝在路上看到熟悉的街景，曹婆婆肉饼店，天之美禄店。原来后街这里，离马苏丽家很近。

    终于找到槐花巷。她们要打听一位姓陆的箍桶匠人。进了巷子，走了几步，见前方一家门口，坐着一个中年汉子。

    奚巧玲说：“前面有个大叔正在箍桶，我们去问他箍桶匠住哪里。啊，箍桶的不就是箍桶匠吗？”

    她们刚走上前，娇奴就叫了一声舅舅。那人愣愣地看着娇奴，一副奇怪的表情。然后丢下手中活计，站起来搂住娇奴，呜呜哭了起来。

    苏苔芝跟他说起原委。箍桶舅又惊又喜，对那几个女子千恩万谢，要留她们吃饭。苏苔芝不爱烦扰人，就谎说刚吃过。

    娇奴交出去了，任务完成。剩下三个女人走出巷口。

    王娇枝说：“从没见过，胡须汉子能哭成那样。当着我们的面，一点都不害臊。”

    苏苔芝叹了口气说：“娇奴她舅，就一个妹子，出嫁后死了多年。现在他见到外甥女，就像是看到妹子小时候一样。怎么不哭成那样？”

    忽然想起，自家也是这个情形。母亲早死，舅舅住在应天府。后来各自奔忙讨生活，两家大人已十几年不曾走动，只有书信往来。也不知道舅舅见到她，又是何种情景。

    走出槐花巷没多久，真巧，在路上遇到姑姑。手里挽个篾篮，原来是买菜回来。

    苏苔芝对姑姑说：“这些日子蚕茧不继，歇工几天，回城里来玩。”

    姑姑看到这几个人，就说：“这些天，只管在我屋里住着。”

    王娇枝说：“不敢烦劳婶娘。我们住客栈。”

    姑姑对苏苔芝说：“就那么几天，哪里需要住客栈？屋里还有两个空床，你睡一张，她们两个小个子可以睡一起。”

    来到舅家，却没看到马苏丽。三人搁下行李，收拾房间，铺被衾。

    奚巧玲和王娇枝寄人篱下，吃人饭食，生怕讨人嫌。所以尤其勤快，一来就洗洗刷刷，上上下下搞得一尘不染。

    这个时候，马苏丽没在家，正好拿着那串玉珠去珠宝行估价。

    没多久，马苏丽回来了。一进门，看到苏苔芝和两个女子，正在打扫客厅。

    赵郎的正宫娘娘回来了。马苏丽顿时吃了一惊，连忙把手腕戴的珠串掩住。

    马苏丽赶紧躲进房间，打开箱子，把珠串藏进去。心想：“那是我凭实力，凭魅力挣来的。干嘛要还给苏苔芝？”

    再一想，苏苔芝迟早要和赵郎碰面。自己冒充的事要露馅。

    那在众人眼里，她就成了撒谎骗钱的人，要被佛祖怪罪的。

    马苏丽想了想，把奚巧玲叫到自己房间。对她说：“这些都是京师的路威包，还有三十两银，有人要给苏姐的。”

    奚巧玲很是惊讶，便问：“这么多钱和东西，是舅舅要给她的？”

    马苏丽答道：“不是，我父亲哪有那么多钱？你也不要问是谁。”

    奚巧玲曾经和女主患难与共，关系可不一般。她想了想，就作出决定：

    “这三十两银孝敬姑姑，不对，也是舅妈。这些包包我们一人分一个，其余给她留着。”

    看到马苏丽很惊讶，巧玲又得意地说：“我替她做主了。苏姐是天上飞，不着地面的人。像管钱这种低俗事，都是我替她做的。”

    奚巧玲很爱讨好人，正好拿别人的钱做人情。她赶紧给姑姑献银两，说是苏苔芝给的。

    姑姑苏颖娘看到那三锭大银子，形状如同翘头鞋，上面还有铭文。她纳罕道：“这种官银，市面上很少见的。她怎么会有那么多钱？那我就帮她先收着吧。”

    还有一串羊脂玉珠，马苏丽舍不得拿出来。她心想：“那串珠子我先戴几个月，以后再还给她吧。”

    奚巧玲献完银两，给马苏丽，王娇枝一人分一个包包。也没问一下女主，真是没把自己当外人。

    在这里巧玲才是女班长的样子。因为苏苔芝在钱财方面没头脑，而且在外面容易轻信人。必须有巧玲这个精明人罩着她。

    奚巧玲分完东西，坐在房间里做刺绣。忽然间，听到门外传来一声巨响，一声惊叫。又听到王娇枝说：“吓我一跳。”

    原来，马苏丽有一只白色狮子猫，名叫撸雪。身子连尾有五尺长，重二十五斤，眼睛一黄一蓝。

    王娇枝走出厨房时，正好猫从房梁飞跃到饭桌上。伴着一声巨响，震得碗盏哐啷直跳。

    这是头一回见识，冷不防被吓了一跳，手中一箩筛绿豆差点撒落。

    王娇枝看到巧玲出来，对她说：“马苏丽身长七尺五，连她的猫，都足足有五尺长。”

    奚巧玲见多识广，就解释道：“人长，猫肯定也长。自小养的猫，会遗传她的。”

    没多久，马苏丽领了个垂髫女童进门，对苏苔芝说：“我在街上碰到她，她叫我苏姐。认错人了。我想起来了，她就是你说的娇奴，就把她带过来玩。”

    大猫不怕生人，走过去嗅娇奴，很快确认她是好朋友。娇奴吃力地把大猫抱了起来。

    马苏丽要给女童讲故事了，肯定是公主主题的。她现编现讲，草稿都不用。而且动作口气，都像亲自扮演公主。

    在苏苔芝眼里，这些故事很俗套。却让娇奴，娇枝，巧玲沉迷得不行，都以为是真的。

    苏苔芝不想听了，出去外面喂马，回来时，见四个女人在马苏丽房间。床上，椅上，或倚或坐。

    马苏丽还在讲故事。这一次不是公主主题，换成灰女郎主题。

    “杜小娘花三百两银，在地摊大仙那里，办了一张仙女证，包送隐形蜓翅一对哦。她取了个夷名，殇雪蝶雨芭比索菲杜。然后，她戴上蜓翅，在云间翩翩飞翔。王子，也就是酷炫霸总本阿里赵，骑着白马，在地面痴痴地望着她。”

    马苏丽接着讲：“怪物终于出现了。那怪物高十八丈，口能喷火，走路地动山摇。杜小娘从云间无声无息飞掠而下，从后面一剑砍下怪物的耳朵。那个大家伙就像山崩一样，轰然倒下。殇雪蝶雨芭比索菲杜，就这样拯救了王子和百姓。”

    王娇枝插嘴说：“哇，你讲的故事最好听了。仙女证就是太贵了，我要有这么多钱，也去办一张。”

    苏苔芝问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杜小娘就是杜苏芮吗？横扫晋江那一位。”

    奚巧玲又问道：“为什么你讲的故事，每一次都是小女子拯救大地？”

    马苏丽答道：“因为男人都比较愚蠢。上天让男人的膂力强些，必然也让他们脑子弱些，这样才匀称。当然了，只有我父亲，是少有的聪明男。”

    苏苔芝笑道：“女娲在造男人的时候，本该用来补脑的材料，全用来补肌腱了。所以男人不可能太聪明。”

    王娇枝也赞同男人无脑这种说法，她说：“我们那里有个男人，就是非常愚蠢。经常喝得醉醺醺的，把酒壶当成尿壶。”

    奚巧玲说：“这还不算很蠢的男人。真正蠢的，喝多了把尿壶当作酒壶。”

    马苏丽说：“现成就有一个更蠢的男人。就在这条街，就是打银铺对面那人。有一次喝多了，豪气大发，挥拳往石柱上一抡。然后柱子没事，他自己骨裂了。花了几十两银买药，还五个月不能干活。”

    几个女人都笑了起来。她们对男人的种种不可思议，总是津津乐道。也许这样好辖制一些吧。她们还一致认为，重金求色，是男人百蠢之首。

    娇奴玩了一会儿就走了，几个女人就谈起她来。马苏丽说：“小娇奴那么丁点个头，能抱得起这么大的猫，真了不起。”

    王娇枝说：“这小女子很机智，上次把贼人蒙得团团转。将来不得了，能做穆桂英，甚至能做武则天。”

    苏苔芝笑道：“她家有家谱的。她真的是武则天的后代哦。”

    出了房间门，看到厅里有一大箩筐的豌豆。原来，不知是哪个土员外，钦慕苏颖娘的美名，特意送来的。

    姑姑苏颖娘，每天坐在店里，无事秋波流盼，时而打情骂俏，常常收获不小。

    她们就坐下来撕豌豆，又说些闲话。王娇枝问苏苔芝：“京师是不是比应天府还大？京师人也是长一样的吗？”

    苏苔芝感觉无言以答。因为她虽然在京师呆过几个月，却很少出门，毫无见识。只能说：“京师人当然和我们长一样，不可能长出三颗眼睛来。”

    马苏丽说：“我没去过京师。如果有机会去，我希望遇到传说中的高衙内。”

    苏苔芝倒是听说过这人，据说臭名昭著。她感到奇怪，就说：“高衙内是个猥琐男，坏胚子，又丑又大字不识。别人都避之唯恐不及，你想遇他干什么？”

    马苏丽扔下手中的豌豆丝，站了起来，然后凭着想象，边做手势边描述。

    “高衙内朝我喊道，小贱人过来。一把将我揪了过去。恶狠狠地说，我家在京师有二十套房产，送你娘家一套，外加千两银聘礼。成不成交？我只好弱弱地说，我不是看上你的钱和房子吔，我只是喜欢霸道的男人，真的好有气概哦。”

    马苏丽说完，自己都笑出眼泪来。然后又叫道：“我就是丽卿小仙女哦，专业治愈高衙内。”

    陈丽卿？她是专业殴打高衙内的好不好？也可以说，用拳脚治愈高衙内。

    也许马苏丽只是在自我嘲讽，都市女都是爱逗笑的。但是在别人听来，她是认真的。

    厅里有一只黄白两色猫，见女主在手舞足蹈，也跑了过来，在马苏丽脚下钻来钻去。

    马苏丽捧起猫，举在空中，顺便把它塞到房梁上。然后说：“连这只猫也那么高兴，那就跟我陪嫁到京师吧。跟着高总高衙内，有鲈鱼吃，有水运的海虾吃。”

    马苏丽再次把猫放在地上，又说：“天上掉下个矮富帅。猪头脸，秃头，□□嘴加大肚腩。配上粗金链，厚腰包。让奴家的小芳心，那个激动喔。”

    苏苔芝听不出这是玩笑话，差点晕死。讥讽道：“妾之芳心，跳得像数银两，哦。矮富帅，土富肥都是可以的嘛，只要沾个富字。王子缺货。给你找个干爹，王总王大爷好不好？”

    转头又对那两个女人说：“完了，马苏丽已经无可救药了，彻底沦丧了。她盼望被癫公子抢走。”

    奚巧玲和王娇枝，撕完一筛子豌豆，又拿了苕帚，簸箕，上楼打扫。

    这两人有个好处，特别勤快。住别人屋里几天，就要拼命找活干。